第一百三十四章 帝王怒
骨碌骨碌……
黑膩膩的地板上滾過來一個頭顱,儘管臉部的大部分區域都被頭髮黏裹著,但一雙露出來的眼睛瞪得猙獰且不甘,脖子與身體割離的位置,血漬已經完全乾涸,皮肉也卷硬了。
朱七張開眼,接著又緩緩的閉上了,雄峰……到底是沒有聽自己的命令。
這種心情很複雜,既欣喜又心痛,孤獨和無助感不斷的從心底往外蔓延。
活著不好嗎?為何偏要如此執著……
「待會兒你就會見到另外一個。」腳步由遠及近,朱七不睜眼也知道來人是誰。
吳七搬過來一張椅子,快速用袖子匢擼了兩下,李德晟停頓了一秒,還是選擇坐了下去。
「雲啟也被你們抓了。」朱七說的是肯定句。如果雲啟選擇逃跑,就憑大順現在的海船實力,絕對不會這麼快就能找到他。
李德晟不置可否的抖了抖身上的蟒袍。
「十五呢?」朱七的寵物名字是從初一開始排的,十五是他養的第二隻老虎。
李德晟下巴稍稍歪向吳七。
「屬下本來想給殿下添個腳墊子,可聽那硝皮的師傅說,這老虎之前的伙食太差,毛兒掉的厲害……」吳七故意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屬下只好將它丟到猴兒戲班裡,給他們添個角兒,也算好歹有點兒用處。」
朱七知道這是對方故意在侮辱自己,只是成王敗寇,他認了。如今成了敵人的階下囚,朝不保夕,更何況十五那頭不會言語的畜生。
「這地方朱七爺應該住的很習慣吧。」李德晟玩味的看著對方,頗為滿意現在朱七每天所受的「招待」。
朱七現在被關的地方,就是當年他做建隆帝的影子時,經常用來藏身的地點。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故地重遊。」朱七始終閉著眼,好像李德晟不值得他睜眼一瞧似的。
「爺挺好奇,那個小姑娘~怎麼會長得跟孤王的閨女那麼像?」像到李德晟無數次地懷疑,朱氏當年到底生了幾個閨女,會不會連朱氏自己也不知道。若真是孤王的閨女.……
朱七不動也不答。
李德晟見他如此,也沒耐心再等,站起來冷笑道,「反正也不是爺的閨女。」至於她長大之後做不做瘦馬,也不是爺造的孽。
「嗬嗬.……咳咳咳咳……」朱七的笑很快延伸成一陣咳嗽,「不是你閨女,卻是你侄女兒。哈哈.……咳咳咳咳……」反正都是你們李家的孩子!
李德晟頓時一僵,但又馬上恢復常態,「你很快就能見到他們(朱七的手下),只不過,如果岑太妃地下有知,她的兒子是被你給害死的……」
直到再也聽不到李德晟和吳七的腳步聲,朱七才再次睜開眼,他不信李文瑾真的會殺了李文瑞!
但是萬一……那自己就是死了也沒臉見修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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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
相較於朱七,李文瑞的待遇顯然要好得多。
之前景泰帝的病,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心裡,對於怎麼處理這個六弟,皇上猶豫了。
最開始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咯,可這人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兄弟這麼些年,且斗且伴。自己還有好幾個兒子,他不想給孩子們留下一個壞榜樣。
永除後患還是貶為庶人終身圈禁,景泰帝很糾結。
對此大臣們的態度也很曖昧,說白了這是皇上的家事,大家都不願意做那個「出頭的椽子」。朱七自然不能輕饒,至於賢親王.……您是皇上,您說了算。
「文瑞,那個孩子是誰家的?」景泰帝最恨李文瑞的地方,就是朝幾個孩子下手,哪有這麼做叔叔爺爺的!
曾經高大帥氣的賢親王現在神色憔悴,滿臉鬍子拉碴,眼袋也耷拉下來,整個人看上去很衰頹。
「是……是.……」李文瑞覺得很難啟齒,如果說出真相,皇兄會不會更記恨自己?
「是老七的?」
景泰帝是猜的,除了老七,也沒有哪個兒子的子嗣跟晟兒家的閨女一般大。
李文瑞艱難的點了點頭。
唉~景泰帝再次感嘆自己的兒子太傻,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看著越來越像父親的哥哥,李文瑞有一瞬間的恍惚。
瑞,本來是他的名,卻被父親拿去封了哥哥(不知道建隆帝當初怎麼想的,封三兒子李文瑾為瑞親王),這在皇家,乃至大順都是史無前例的恥辱。
為此,他不得不在皇兄登基后,三次上書要求皇兄批准自己改名兒。
「皇兄,」李文瑞痛哭流涕,「皇兄,臣弟錯了,皇兄.……」
得不到權利的慾望隨著時間不斷滋長,對皇位的渴望成為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動力,無數個夜晚他都在算計和謀划,沒成想,到頭來還是技不如人。
李文瑞的額頭磕的青紅一片,景泰帝將這個從小喜歡跟自己作對的弟弟扶起來,「說罷,你還有什麼心愿,朕滿足你。」當然,如果是妄求,那就提也不要提。
李文瑞愣了,皇兄要殺我?他這次真的不會放過我了……
不,不要……這個認知讓李文瑞大腦崩盤,怎麼辦,怎麼會這樣!
「我是你親弟弟啊,朱七他……」他在騙你,皇兄你別聽朱七胡說八道,我母妃她不是那樣的人!
「朱七說他之前是騙你的。」你永遠是朕的親弟弟,但是這次朕不能饒過你。
李文瑞癱坐在地上,嘴裡不停重複著:「完了,完了……」
「朕不會難為幾個侄子侄女兒的。」朕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說完,景泰帝深深看了弟弟一眼,頭也不回的離開,任他再怎麼跪求哭喊,腳步也沒有絲毫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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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前的最後一個大朝,景泰帝終於親自「出山」,當眾宣布了朱七及其餘黨,與賢親王李文瑞勾結,叛國造亂、謀害皇嗣等十大罪狀,判朱七剮刑,其餘等人斬立決。
賢親王一脈全部貶為庶人,三代不得入朝為官。
消息一出,轟動京師。
當天上午,朱七和雲啟等人,被拉到大道上遊街。到了中午,菜市口人頭攢動,都是來圍觀行刑的群眾。
就在同一時間,景泰帝招齊了所有皇室成員,在午門觀李文瑞受刑。
忠義侯府也全員出動,晴嵐和家人沒有在一起,她是政治任務,所以離朱七等人更近些。
在戰場上砍人和在菜市口看人被剮完全是兩種概念,此刻的晴嵐,心中更多的是對皇權的畏懼。
帝王一怒,浮屍千里。
原來這話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朱七年紀太大,皮脂太松,為了能保證他活到最後一刀,劊子手不得不剮一會兒就得給他喂葯,免得半途失血過多而亡。
晴嵐看的手都在抖,不知道刑檯子上的朱七可曾後悔過。
忠義侯府
晚飯後,眾人各自抱了一杯清茶,圍坐在圓桌上聊天。
「三叔,剮刑是不是必須得千刀萬剮?」
之所以潘二娘有此一問,是因為看朱七被剮了整整一下午,卻並沒有死。
義老將軍一整天都沒見著個笑模樣,「這要看上頭是怎麼吩咐的。」
如果上頭說要剮仔細點兒,別讓人那麼快死咯,那就剮得刀數多,人受罪時間長;如果上頭要賞他個痛快,那就用不了幾刀,人也能少受會兒罪。
「那個朱七,沒想到都那麼老了……」潘二娘很唏噓,都那麼大年紀了,干點兒啥不好,非要攛掇著賢親王造反,真是閑的。
「晴晴,你在朝里一言一行都要謹慎。」義老將軍囑咐幾個孩子,「還有小宇和誥兒,你們以後都是要吃這碗飯的,『慎獨』二字時刻謹記啊。」
「是。」三個孩子齊齊應道。
今天的事兒給整個舒家的衝擊都很大,舒老二下午回家的時候,猛灌了幾杯熱茶才緩過勁兒來。
「皇上居然把親弟弟.……」給宰了,舒老二無論在心裡還是感情上都很難理解。
「皇上.……皇上真是厲害……」潘二娘也被嚇狠了,頭一回生出了回濰縣當小老百姓的念頭。「要不咱們回濰縣吧。」回去當個富戶也不錯,開個小店兒啥的。
「娘,皇上這是對事不對人。只要咱家不犯錯兒,皇上不會把咱們怎麼著的。」這才哪到哪兒啊,就把您給嚇成那樣。
「就是,」誥哥兒「好心」提醒潘二娘道:「姐姐以後還要嫁給十三殿下呢。」
潘二娘擔心的瞅了一眼閨女,「要不.……」娘給你找個普通人家吧,皇家太嚇人了,咱不高攀行不行。
義老將軍攔住了潘二娘的話,「慎言,有些事兒不是咱們說了算的。」
潘二娘跟舒老二對視一眼,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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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七的剮刑還要繼續。晴嵐在去往刑場的路上,遇到了裴卿之。
「舒大人。」
裴卿之又恢復了初見時的樣子,晴嵐暗道一句虛偽,在外人面前就擺出這種文武不和、階級分明的架勢,假惺惺!
話說,難道文武官從來就不交往嗎?還是他們只是表面上裝作不和,實際上私下裡.……算了,關心這些幹嘛。
「裴大人。」晴嵐也擺出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態。作為下官,她不好越過裴卿之去,只好做了個手勢,意思讓裴卿之先走。
偏裴卿之放緩了速度,大有跟晴嵐同行的意思。
「聽說郭曉卿郭大人是舒大人的同門師弟?」
兩人同是騎馬,又往同一個方向去,儘管晴嵐極力避免,但兩匹馬還是並排走到了一起。
「是。」晴嵐心下泛起嘀咕,你打聽我師弟幹嘛?
不怪晴嵐陰謀論,雖然自己初入官場,但幾個月觀察下來,這些當官兒的要麼不開口,開口就沒有一句廢話,都是一種訊息活著態度立場的傳遞。
「原來舒大人竟是東山季氏季大儒的高徒,失敬~失敬~」裴卿之忽然間改了話風,打了晴嵐個「措手不及」。
季大儒和季家在江南的地位可謂首屈一指,在不知道裴卿之是何「陰謀」的情況下,晴嵐只好打起了哈哈。「裴將軍過獎了,晴嵐不才……」之後就是一大段謙詞。
裴卿之也不惱,還拜託晴嵐幫他引薦季大儒,說他自幼年起就如何如何仰慕季大儒等等。
晴嵐面兒上不顯,心下卻更加疑惑,從師弟到師父,裴卿之一定是通過這兩個人在「傳遞」什麼訊息,只是自己太笨,根本聯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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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嵐是被熱毛巾捂醒的,掀開帘子一角,發現外頭還是漆黑一片。
「小姐,」魏嬤嬤俯身道:「該起身了。」
「什麼時辰了?」外頭天還黑著呢,嬤嬤你是不是也太積極了?
「寅正。」
次奧!才四點!
「會不會早了點兒?」晴嵐還想再爭取眯一會兒,睡眠不足會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姐不想慶典途中睡過去啊。
「將軍已經在等小姐了。」
……
好吧,晴嵐半閉著眼,裹著被子慢騰騰地坐起來,意娟意嬋快速遞上牙刷和漱口水。
魏嬤嬤麻利兒的給晴嵐挽了個複雜的髮髻,要晴嵐說,反正腦袋上也要扣帽子,挽成啥樣兒都沒多大差別。
穿上熨的板板正正的官服,晴嵐連筷子都不敢使了,嘚,喝粥吧,反正起的這麼早,胃口還沒醒呢。
義老將軍勸外孫女再吃點兒肉食墊墊,午時才開席,中間還有三四個時辰呢!
晴嵐卻是咽不下去,「姥爺,我裝了幾塊巧克力。」實在餓的不行了就拿出來墊吧墊吧。
義老將軍沒再勸,爺倆一人一馬,溜達著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安檢」級別又提高了,晴嵐連吞了兩塊巧克力,證明這玩意兒不是葯是糖果,侍衛們才肯放行。
拜父母、祭先祖,受百官朝賀,開筵席,看錶演,吃吃喝喝到晚上,這就是萬壽節的大致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