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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春闈爆冷

  徐春榮板板正正的坐在一個偏院的花廳里,屁股只沾了椅子三分之一的面積,像個雕塑般一動不動。


  嚴家的下人端上來一杯清茶,徐春榮嗅到馨幽的茶香,早起的春乏一掃而光。


  真不愧是高門大戶的僕婦,走路的時候連點響動都沒有。給徐春榮添完茶后,那婦人退至門邊,繼續守在那裡。


  徐春榮知道,她是來監察自己的。


  坐官財,主正印。


  上至皇帝下到百官,向來都是用這法子考察下級或挑選從屬。


  徐春榮不敢妄動,這是嚴大人對自己的考驗,若連這一關都過不去,還何談將來!

  春闈前後,每個想要拜倒在大人名下的貢生或春考高中求官的進士,都會體驗到這樣的「前」規則——「罰」坐。


  「罰」坐並不是真的「罰」,但比「罰」更覺煎熬。


  迎進門來一杯茶,最多只能喝三道,若想多要,僕人會立刻上前:「不好意思,我家大人今日有事。」直接攆走!

  坐的時間也因人而異,各不相同。


  家世雄厚者,或才名遠播之人,僕人上茶後會道一句「略坐」。「略坐」是多久呢?一般一個時辰左右。


  求官外放者且錢財到位、門第硬的,「稍坐」——兩個時辰左右。


  拿著拜貼和介紹信拜到名下,關係七拐八拐,但還是有些門路的,「寬坐」——三個時辰左右。


  春闈求學求指教、拜師於門或同族同姓之人,「安坐」——四個時辰。


  而一早就登門拜訪的徐春榮直接被僕婦引進花廳,一句話都沒有,想來不坐它五六個時辰,怕是見不到嚴大人的。


  別看只是「坐」著而已,這裡頭的學問可大著呢。


  首先,屁股不能佔滿倚子,不管你多胖多瘦多老,頂多坐個三分之一,身體大部分的支撐還得靠腿腳的力量。


  其次,腰背打直不能彎曲,若坐的彎腰駝背或直接歪在椅背上,馬上會有僕人上前,「不好意思,我家大人實在不得閑「,而且會永遠對你「不得閑」。


  再次,腳不能動腿不能抖,要坐的「穩如磐石」,若你受不住,翹起二郎腿,不好意思,「這是先生的名貼,我家大人還請先生請回。」直接pass了,連名帖都不留。


  當然,手和胳膊擺放的位置也很重要,除了喝茶,手必須規規矩矩的搭在腿上,手指頭也不能亂動,胳膊肘子左依右靠或抓耳撓腮,絕壁會被立刻攆走。


  喝茶亦是有講究的,不喝不行,喝白了茶葉再要一碗也不行,都會被僕人拿借口「打發」掉,而且喝多了會如廁,這是極不禮貌的行為。


  所謂「坐材」,就是這樣挑選出來的,而且已經被圈內人共同認可,成為重要的「考察」指標之一。當位者更願意相信,只有坐得住的人,才能「升官發財」。


  僕婦不著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在廳中安坐的徐春榮,只見她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人自然不知,徐春榮能走到今天,其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徐春榮十八歲中舉,是當地頭一個中舉的「女老爺」。次年嫁給了同窗,也是同屆的舉子,一門雙舉人,徐春榮夫婦當初好不風光,可謂春風得意風頭無兩。


  婚後二人開了個私塾,男女學生都收,時間一久,在當地還頗有名氣,日子過得不差。


  可天有不測風雲,一日她丈夫外出與友人聚會,不料夜裡竟橫死街頭!

  寡婦門前是非多,徐春榮被公婆和妯娌們每日軟磨硬泡,只得帶著兩個孩子搬回了婆家。誰知婆家堪比狼窩,用虛情假意騙取她的信任后,一點點榨光了她的財物,轉手將她掃地出門!


  徐春榮無法,唯一的歸宿就是娘家。但她生母已逝,弟妹當家,容不得外人白吃白喝。徐春榮骨子裡也是不服輸的性子,索性將老父一同接出來與她相依為命。


  好在她以前的一些學生們時常接濟,這才讓徐春榮和他爹熬過了上一個嚴冬。


  為了兩個留在婆家的稚子不受欺辱,日後能博個好前程,也為了給自己找條出路,徐春榮毅然決然準備上京趕考。


  為了能來京城,她裡子面子全不要,故交舊友踏遍了門檻兒,借了一屁股債。如今考中了,她卻更加犯愁,等缺兒的人能從皇城排到大興,若不能派官或委任職務,她和她爹就得上街討飯了!

  太陽斜下,日落的光輝穿進朝西的窗戶,漸漸移到徐春榮面前。她這才驚覺,天色已經這樣晚了嗎?嚴大人大概不會見自己了吧?


  果然,一會兒打外頭進來個還沒留頭的小丫頭,稚氣童聲道:「我家大人今日有客,徐進士改日再來吧。」說完蹦蹦噠噠的跑沒影兒了。


  沒過關呢……徐春榮心中暗嘆,自己確實一無所有,歲數又大還是個女人,不怪進不了人家的眼睛。


  ******

  「你們聽說了嗎?今年春考出了一位女進士。」


  書院的甬道上,學生們三三兩兩的走在一起,晴嵐他們前面就有一小撮。因為離得近,連說話的內容都聽的一清二楚。


  自打春闈的消息傳開后,最近書院里談論的都是那位女進士。


  大順第一位女進士呢,晴嵐挺佩服她的。不知道爹聽到這消息會有什麼感想,畢竟在自己小時候,爹爹念叨的最多的就是希望自己成為第一個女進士。


  「嗨,這事兒全大順都知道了!「另一個學子語氣和表情都很浮誇。


  「你說她咋考上的?「旁邊的那個小矮個兒貌似羨慕嫉妒恨。


  「你問我,我問誰去!「中間的學子用肩膀頂了一下小個子,把他懟偏了老遠。


  咋考上的,憑真才實學唄!晴嵐最討厭對女性習慣性的歧視,可偏偏大環境就是如此,她也無能為力。


  「你們說的這都是老黃曆了,聽說那位女進士拜在嚴大人名下呢!」第一個開口的學子終於鼓不住,將自己探聽來的「新鮮消息」告訴同伴們。


  「哪個嚴大人?」小個子剛剛歸隊,還沒反應過來。


  「還有哪個嚴大人?咱們山長的老岳丈唄!」那學子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看的晴嵐一陣膩歪。


  「喲~~~」小個子很捧場,音尾拖得別有深意。


  晴嵐拉著十三和小寶快步越過幾人,三人要去中庸殿上課,一路上聽到的都是討論那位女進士的言論。


  「無聊。」晴嵐不恥與口舌之人為伍。


  「確實。」十三附和了一句,他過年回京的時候跟大哥討論過嚴世藩,這才發現,這位嚴大人深藏不露,果然「非同凡響」。


  「她為什麼要投在嚴世藩門下?」小寶更想知道這個。


  為什麼呢?


  晴嵐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這位女進士,可能沒自己想象中那麼好,畢竟近墨者黑,近豬者肥嘛。


  為什麼會選擇嚴世藩?

  徐春榮看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男子,長相有些說不出的彆扭,左臉和右臉不太對稱,五官也……不咋端正,倒是官威甚重,氣勢凌人。


  「學生.……」徐春榮垂下眼帘,「學生久仰大人威名,傾慕大人治國之才能,所以想拜在大人名下,好早受教化……」


  不等徐春榮說完,嚴世藩輕吐了兩個字:「說謊。」


  徐春榮心下大驚,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她來嚴府坐了整整七日,從早到晚,早晨出門的時候都不敢吃飯,只吞幾口乾窩窩墊在肚子里吸茶。


  「吧嗒」,嚴世藩將茶杯輕輕放下,這意味著徐春榮可以離開了。


  不!

  徐春榮大急,她「騰」地從座位上跪倒地下,「嚴大人,大人求求您了,還請大人收下春榮,救小女子一命!」說完趴在地上「砰砰」磕起頭來。


  早這樣不就行了嘛,嚴世藩從骨子裡看不起這些讀書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什麼揍性!

  「若你有冤屈,該去找順天府尹才是。」嚴世藩涼涼的開口,把我這兒當什麼了,慈善機構嗎!


  「大人,」徐春榮哭的斯里嘩啦但措辭卻十分清晰,將她以前所遇之事簡明扼要的說給嚴世藩聽,她時間不多,必須把握好每一個字的份量。


  嚴世藩沒有表情,心裡卻樂開了花,演戲誰不會啊,不過這水平,嘖嘖嘖嘖……連小杏花都比不上。


  小杏花是裕親王以前捧紅的戲子,如今有了新寵,早不記得什麼杏花桂花了。


  「嚴大人,學生只求能追隨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還求大人成全!」徐春榮不停的祈禱,求老天保佑……

  就你?


  嚴世藩不露痕迹的打量了徐春榮一眼,一個半老徐娘,能幹什麼?若年輕個二十歲嘛.……說不定還有些用處。


  嚴世藩笑的猥瑣,他打心眼兒里瞧不上女子。


  屋裡陷入一片沉寂,徐春榮忐忑不安,該說的都說了,要是嚴大人還不收我……唉.……想到每日期待著自己帶回去好消息的父親,徐春榮心酸難耐,淚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淌。


  「你們女子啊,遇事就只會哭。」


  忽然,嚴世藩一改剛才的語氣,溫柔的像個親切的世伯。


  耶?這話把徐春榮徹底說愣了,眼淚也不由自主的止住了。


  「來人啊。」嚴世藩話音剛落,一位中年長隨立刻走了進來。


  「去給徐進士找個像樣的住處。」嚴世藩吩咐道,他這幾日雖然沒有見徐春榮,但私下裡已經把她的底細探了個一清二楚。走投無路好啊,他就喜歡收這些走投無路的人,用著放心。


  這是……要用自己了?!徐春榮一時間高興的呆在地上忘了起身。


  那長隨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身學子的打扮,臉上未施粉黛,眼角的魚尾紋暴露了她的真實年齡。


  進士又怎樣,還不是得老老實實的跪在這裡求門路,還不如他這個下人體面呢。


  ******

  中庸殿里已經坐了不少學子,山長還沒來,他們交頭接耳,熱鬧地討論著什麼。


  「哈哈哈哈.……」一個聲音忘乎所以,笑的放肆。


  晴嵐被笑聲吸引,瞅了一眼是個黑胖的學子,笑起來的時候都能看到連著臼齒的牙花子了。


  「他們說什麼呢?」小寶挨近一個長相斯文的男生,他也是季先生班上的學生之一。


  季先生的班很難報,除了歲考成績優秀之外,還得過他面談這一關。


  說句題外話,晴嵐這次歲考的成績優異,成功讓那些之前懷疑她學識的人全都閉嘴。


  季先生的面試很奇葩,這一點明宇深有體會。


  比如他在考查史文的時候,問他:借什麼可以不還?

  史文想了半天答不上來,季先生瞄了一眼明宇,明宇只得硬著頭皮道:借光。


  史文大囧,神情狼狽的離開了季先生的院子。


  從此明宇對季先生有了新的認識:先生罵人也是夠狠的!


  不錯,季先生看不上史文,覺得此人德行有虧,太過鑽營。


  史文和周芳都沒通過面試,倒是這次鄉試中新晉的解元公郭曉卿成了班上最耀眼的新人。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郭曉卿入長得一表人才氣質儒雅,入學雖晚,但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為人處世恰如其分,很受班上同學的歡迎。


  「接詩。」那男生快速回了小寶一句,繼續伸長脖子看熱鬧。


  接詩?晴嵐看著不像,接詩她懂,很多學子喜歡在課間玩這個遊戲,定一個題目,你出一句,我接一句,看誰接的精巧。


  「以那位女進士為題。」十三冷笑道。


  原來如此,那有啥好笑的。


  只聽那胖子高呼一句:「朕與先生解戰袍!」


  「芙蓉帳里暖春宵!」不知誰接了這樣一句,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十三攥緊了拳頭,放肆!


  「再來再來,」胖子興緻高昂,「爺娘聞女來!」


  「舉身赴清池!」


  「哈哈哈哈.……」


  晴嵐和十三小寶移到角落,這樣的熱鬧,不瞧也罷。


  「阿姊聞內來~」


  「自掛東南枝!」


  「哈哈哈哈.……」


  晴嵐深深為那位女子感到悲哀,第一個「吃螃蟹」的女進士,本應是學子們學習的榜樣,卻被人這樣拿來戲耍。


  「小弟聞姊來~?」胖子像個活躍氣氛的dj,就差一個麥克風了。


  「琵琶聲停欲語遲!」


  「哈哈哈哈.……」


  小寶覺得眾人的笑聲是那麼的刺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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