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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舌戰群學

  如果這事發生在上輩子的晴嵐身上,她可能會委屈,會管不住自己發達的淚腺,但現在,她只覺得好笑。


  不是她心腸變硬了,也不是對自己名聲的漠然,而是她深深明白,這是一個不公平的社會,沒有人權可言。


  雖然此時沒有像後世那樣,那麼注重顏值和財富,但看臉下菜和崇拜金錢,古來就是人類的通病。


  儘管這個時候還講求德行和聲望,但上到皇族下到民間,都非常重視出身。中國,歷來就是個人情關係的社會。你的家族代表著你的社會地位,你的父輩影響著你未來的仕途。


  即使你才華橫溢,品德高尚,沒有說得出口的人脈,只會被人忽視亦或著根本瞧不起。只有通過科舉往上爬,不停往上爬,才能換來別人一點點的尊重。示弱,只會讓人更加瞧不起,即便你已經被踩到了塵埃里。


  晴嵐大步向靜坐的學子們走來,停在大門正中央的位置,她像一顆屹立在山頂的翠柏,挺拔的立在抗議的學子們面前,十三有一瞬間的錯覺,那個背影特別熟悉,跟他見過的某個人深深重疊在一起。


  「你是舒晴嵐?」一個矮胖子從靜坐的學子中站了起來。


  「我是。」晴嵐露出一個飽含深意的笑容,冰冷的眼神讓人後脊樑發寒。


  「你等著!」矮胖子跌跌撞撞的跑進書院,似乎去找什麼人。


  靜坐的學子們在最初的打量過後,皆露出不屑和鄙夷的神情,誰都沒把她放在眼裡,一個小毛丫頭,待會兒讓你哭著回家喊爹找媽!

  靜坐?大韓民族的傳統是從他們身上學來的吧。晴嵐等著看,矮胖子到底要搬哪座大佛來,她這個遠來的和尚,正好趁此機會開開光。


  一幫人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十三和小寶一左一右護在晴嵐身邊,身後圍觀的眾學子議論紛紛。


  「她就是舒晴嵐啊,沒長三頭六臂啊。」此人聲色沙啞,晴嵐猜測他正處於變聲期。


  「聽說才九歲。」聽聲音像個小個子的男生。


  晴嵐聽見暗自好笑,是啊,一個鄉下來的小女孩罷了,不敢勞煩這麼多人興師動眾。


  「她哪人啊?」一個本地口音的學子。


  「聽說是濰縣。」回答他的也是濟南口音。


  「濰縣在哪?」學子們繼續嘰嘰咕咕。


  真是一幫「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子,這樣的人,能治理好國家,想百姓所想嗎?


  晴嵐瞟了一眼十三,看到沒有,國家要是都用這種人,離亡國也不遠了。


  十三眉頭微皺:你那是什麼眼神,爺和他們不一樣!

  也許是晴嵐太過普通,很快學子們就轉移了話題。


  「聽說東山季氏的季大儒昭雅先生要來書院教書?」怎麼還有江南學子,是了,許多江南富戶喜歡把自家讀書的子弟送到泰山書院來。


  「早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吶。」閩浙一帶獨特的口音。


  「那這次皇榜之事跟季先生有關嗎?」似乎這才是江南學子真正關心的問題。


  「跟季先生有什麼關係?」這是一個新的聲音。


  「不是說這個舒晴嵐是先生的入室大弟子么?」一個魯中口音的學子消息靈通。


  「什麼?!季先生收徒弟了?!」顯然,江南口音的學子被嚴重打擊到了。


  「聽說是……」不等他說完,馬上有人打斷了他的話。


  「呸,一個黃毛丫頭,也配當季先生的弟子!給季先生提鞋都不配!」說話之人故意提高了嗓門。


  晴嵐:姐不聾,姐能聽見。


  「就是~」一個娘娘腔開聲附和。


  「快看快看,那不是藩台大人家的公子高福鑫么?」


  「真的,後面還跟著井桓兄。」


  終於把大佛請來了么?腫么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剛才那架勢,還以為要把山長搬出來呢……晴嵐忍不住腹誹,白激動了。


  她失望的打量著來人,除了剛才的矮胖子,還有一高一瘦,不知道哪個是高大人之子。


  矮胖子很有氣勢的大喝一聲:「舒晴嵐,還不速速跪下!」


  晴嵐攔住暴怒的十三和小寶,笑吟吟道:「不知二位怎麼稱呼?」


  矮胖子得意地張開雙臂:「這是高大人之子高公子,這是井家嫡公子。」


  十三:呵,不過爾爾。


  晴嵐:這高公子白白佔了個「高」姓,個子一點兒也不高啊……她仔細打量了一眼井桓,原諒女子的小心機,對長相好氣質佳的男子都有多看幾眼的習慣。


  「原來是高公子啊,我還以為閣下姓舒呢!」晴嵐暗在心裡給井桓打了個分,才涼涼開口。


  「為何你以為他行舒啊?」儘管場合不對,但小寶是個不懂就問的好寶寶。


  真是好兄弟!晴嵐偷笑,不客氣道:「見了面兒就叫我跪,我還以為是見著了祖宗呢!」欺負我女子地位卑微是吧?除了皇親國戚,連見官我都不需要跪,憑什麼給一個二世祖跪下?女子膝下還有黃金呢!不,鑽石。


  此言一出,周圍不少學子嘲笑起矮胖子來,矮胖子一時氣怒的漲紅了臉,高公子面上也不好看,被晴嵐一將,他反到不好開口。


  「無有婦德,不守婦道!」靜坐的一個白面書生直接罵起來,晴嵐好奇的瞄了他一眼,奇怪,長相蠻斯文的怎麼說起話來這麼叫人噁心呢?

  十三松下的肩又緊繃起來,小寶像條炸毛的貓,似乎只等晴嵐一聲令下,就閃出爪子撲向對方。


  「敢問這位公子,你家祖母娘親嬸娘姨媽姊妹,見人就跪啊?」晴嵐從不慣著這戶樣兒的山炮,將他家女眷齊齊問了個遍。


  「你!」那白面書生氣的臉色更白了,「沒有教養!」


  「你膝蓋綿軟見人就跪,別人罵你你還感恩戴德,這樣的教養我舒晴嵐確實沒有。」晴嵐有些後悔了,跟這樣的人說話,真是降低了自己的智商。


  「賢弟莫與他吵,平白失了身份。」一個大方臉的學子攔住了小白臉,對晴嵐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我們泰山書院不會錄取你這樣的人,何必再來自取其辱!」


  「你是聖衍公嫡長孫嗎?」晴嵐疑惑的發問。


  「不是.……」大方臉忽然臉皮漲得通紅,他只是孔家旁支的庶子。


  晴嵐裝作鬆了口氣的樣子,「那你憑啥趕我?還以為你是下一任聖衍公呢!」話到後頭,已經變成嘲諷的語氣。


  「泰山書院不歡迎你,舒小姐何必強求?」高福鑫看不下去,終於開口道。


  「高公子,你能代表令尊么?」晴嵐滿臉的認真。


  「什麼?」高福鑫藩台公子的架勢還是做的很足的。


  「如果高公子能代表令尊下令趕我走,麻煩列個罪狀出來。」紙老虎一枚,等你當上藩台再來攆我吧。


  「舒小姐,」井桓一副高門大戶的標準儀態,但他今天沒準備打算施捨晴嵐,一個毛丫頭壓在自己前頭,讓外表謙和內心驕傲的井桓很難接受。「既然大家都不歡迎你,你來此讀書想必也難尋到志同道合之師友,不如.……」


  「不好意思,」晴嵐糾正道:「我來這兒是讀書的,不是來選婿的,我又不是銀票,怎麼可能人人喜歡?再說了,」晴嵐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井桓,輕蔑道:「討厭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


  你不是眼高於頂么?你和他們這些無聊的長舌夫有什麼區別?

  「哈哈.……」小寶很給面子的大笑出聲,沖晴嵐豎起大拇指。


  「不知晴嵐何德何能,勞煩諸位如此興師動眾,在此恭候,還特地叫高~公子出來迎接?」高公子三個字,晴嵐咬的格外清楚,一字一頓。


  「厚顏無恥!」小白臉見縫插針。


  「舒晴嵐!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皇榜上那些,是不是你寫的!」矮胖子終於緩過神來,沖晴嵐嚷嚷。


  嗓門大我就怕你啊?我娘比你嗓門大多了!

  晴嵐點頭道,「不錯,我個人的一點小想法。」


  「荒謬!」人群之中喧鬧起來。


  「一派胡言!」
……

  十三攥緊了拳頭,這幫酸腐,真該好好教訓教訓!

  「晴嵐不懂,哪裡荒謬了呢?」晴嵐雙手一攤,旁顧左右。


  嘰嘰喳喳……

  井桓一抬手,學子們漸漸安靜下來。


  「舒小姐,既然這些新規出自你手,那我們在此論道一番可好?」


  晴嵐無可無不可的點頭。


  靜坐的學子們紛紛站到兩側,不知從哪兒又搬來一張桌子,上面筆墨紙硯俱全。


  早在姜子牙封齊國以前,山東地界就有個辯論賽式的玩法。辯論的雙方擺個案子或找塊平地,中間坐個判官,兩邊代表對立的雙方。


  真不愧是學院啊,看這架勢,辯論賽啥的不少搞啊。


  擺桌子的功夫兒,高福鑫和井桓在一旁竊竊私語,晴嵐猜測二人是在討論請誰當判官。


  難道山長和先生們並不知此事?十三甩給隱在暗處的吳十一個眼色,後者很快消失在大門口。


  「就請諸位學長當中人吧。」晴嵐打斷了二人的討論,讓他倆決定,不如說服這些學子,他們才是真正的學習者和受益人。


  學子們都看向高井二人,兩人也說不出個不來,只好請眾學子上前聽辨。


  井桓根本不知道啥叫「女士優先」,他上前一步,率先開口道:「第一,舒小姐說用符號斷句,請問,既然有句讀,還要這標點有何用?」


  「表達的更清楚。」晴嵐在十三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十三大筆一揮,寫下七副一模一樣的字: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這句話的主人還沒出生,只好先借用一下,莫怪莫怪。


  「請井公子斷句。」


  好字!井桓忍不住多瞥了幾眼十三,這位公子是.……再看內容,「這.……」這是陷阱,井桓發現了,這句話可以解釋成多種意思。


  小寶嘲弄的沖井桓一笑,傻了吧,這遊戲我們早玩膩了。


  「還請舒小姐賜教。」井桓知道這局輸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讓出場子。


  晴嵐快速拿起另一支筆,沾足了硃砂,點點幾筆,將七句話變成不同的意思:

  1、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2、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3、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4、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5、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6、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7、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學子們眼睛瞪的大大的,天,標點符號還能這麼玩呢?


  「況且,」晴嵐笑道:「這標點符號也不是我發明的,點句之法,古已有之。從戰國的竹簡,到《說文解字》、宋史,《增韻》有云:「凡句絕則點於字之旁,讀分則微點於字之間。」晴嵐只是怕埋沒了先人們的好意,故而在策論上提及此法,不過是將用法具體細分罷了。」


  等學子們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們都點頭贊同晴嵐了.……

  井桓不再糾結於此,其實他心裡也認可標點符號的,「第二條,簡體字。這簡體字不過是偏旁部首,白字別音,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故而,不應作改。」


  「書同文,車同軌,始皇帝讓我們的文字統一,才有後頭的發展。從篆到隸,從隸到楷,字是不是越來越容易分辨,寫起來也越來越簡單?既然如此,不若化繁為簡,用簡體字更好寫好記,方便大家學習,有什麼不好嗎?」


  「強詞奪理!」


  「謬論!」


  「字是先人留下來的瑰寶,豈是爾等說改就改的!」


  馬上有學子大聲駁斥。


  「先人留下來的,未必全都是好的。夫不聞:『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昔日輪扁問桓公,聖人還活著嗎?今日晴嵐也有此一問:先人還活著嗎?」


  「廢話!先人活著還叫先人。」小寶真是看不起這些學子,讀書都讀傻了吧,不重活人重死人,到底為誰活著呢?!


  「那就是了,聖人已死,先人已逝,大家所讀的書,多不過是古人糟粕罷了!就像你每日新陳代謝,排除廢棄之物,難道還把那些腌臢留著傳給子孫後代?」晴嵐胸前抱臂,都是你們這些不知變通的傢伙,才讓泱泱大國被後起之秀欺負成渣渣。


  「你!」


  「鄙劣!」


  「詭辯!」


  晴嵐:本來就是嘛,知識的更迭速度有多快,姐在後世深有體會。這年頭說實話也不招人待見,誰說古人可愛的?姐真是分分鐘的招黑體質啊。


  「舒小姐真是好辯才,不過聖人可沒說過,寫字要從右向左寫吧?」


  (⊙o⊙)啊!還有這一條么?!皇上,咱不帶這麼坑人的,我策論上沒寫啊!

  (景泰帝:我皇祖父寫的,當然不能落下。)

  「井公子出過國么?」晴嵐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咹?」井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年頭,不是海商或逃犯,誰會出國呢?


  「看來是沒有,那井公子一定聽說過埳井之蛙吧?「


  沒出過國就被比作井裡的蛤蟆沒見過天,有這麼欺負人的么!

  井桓世家公子的面具差點掛不住。


  「舒晴嵐,就事論事,勿要惡語傷人!」


  「井公子誤會了,可知大順雖大,但世界更大,大順之外還有許多個國家。「


  「不過夷族爾。「


  你那爆棚的自信心是哪來的?你的子孫被你看不起的夷族欺負慘了!幾百年後,有沒有給你供養的後人還不一定呢!


  「夷族人也是人,也有非凡的創造能力,也有探索未知的慾望,他們也有自己的文化和文字。」


  「劣等文化,不值一提。」


  o__o」…狂妄自大。


  不出意外,這個時候哥白尼開始寫日心說,達芬奇學會造火槍,麥哲倫都環遊世界了好吧!你們還在這兒……晴嵐垂下眼眸,心中沒由來的一陣失落。


  「山長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句,大家紛紛讓開大門中間的位置,十三和小寶皆鬆了一口氣。


  晴嵐抬頭朝里望,昨日才見過的孔山長,正大步流星的向自己走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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