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你呀,總是這一手。」蘇錦溪暗暗嘆了口氣,止住淚,用帕子抹了抹臉。抬起頭,強擠出絲笑容,又將帕子丟到她身上。
伏在腿上的另一隻手,狠狠朝下掐了幾下。
自己真是激動的糊塗了,居然這麼衝動的提出不回蘇府的事。此時此景,張伯怎麼可能相信她是真的不願回呢。
好在還有幾天的功夫,一定要把張伯說服下來。最好是勸通他們搬到別的地方,讓蘇府的人永遠都找不到。那個人間煉獄,誰願去誰去好了。
張伯趁機收回手,站到了一旁。
流清拾起帕子,將頭一揚。
「一招鮮,吃遍天。有這一手就夠了。」說著,站起了身。轉身的瞬間使勁壓住心中翻湧的哽咽,將杯中的熱水倒了一半在帕子上,擰了擰,貼上蘇錦溪的眼瞼。
「虧了病了幾天沒著妝,否則真成了大花臉了。哭的這麼狠,看你明天還要不要見人!」
別看流清成天嘻嘻哈哈,年紀不大,艱辛那玩意卻比誰嘗的都多。一出生來就被父母發賣,輾轉倒手幾家,皆是挨打受苦,直到最近幾年才知道吃飽飯的感覺。若不是那次逃出來被張伯拾了,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蘇錦溪心中對家的痛楚,她感觸至深。
「那就不見了唄,只要讓我天天能見到你們就行了。」蘇錦溪撥拉開流清的手,笑容越發明媚起來。
「誰稀罕讓你見了,我考慮的可是今晚能不能睡個舒服覺。這幾天趴桌子,盡剩腰疼腿軟了。「
撇撇嘴,瞅了眼床裡面的位置。」再強調一下,現在就剩半晚了。」
見到流清的這副模樣,蘇錦溪想不笑都難,向床里挪了挪,為她空出一個人的地方。並主動將被子掀開了個角,示意她鑽到裡面睡。
「是是是。我的姑奶奶,這下可滿意了吧。」連著幾夜,將流清的臉都耗瘦了。
一時間,突然想起在蘇府與流清相依的最後歲月。當時的流清,凸顯著顴骨頂著一張暗黃的臉,寧可餓的發暈,偷偷去嚼乾草,也要裝出吃的飽飽的樣子,將僅存的一點能算的上吃的的東西讓給她。
即使被大夫人派來的丫環安排住到最陰冷的房間,還是一臉無所謂的堅持留在蘇府陪她。沒有流清,等不到馮途晟、二夫人的迫害,她就早被大夫人折磨死了。
想到這,蘇錦溪已經止住的眼淚,又一次的想往上涌,又狠狠掐了胳膊幾下,才強迫自己忍住。
「這還差不多。」流清也不客氣,甩脫了鞋,真就鑽了進去。她比蘇錦溪小一歲,雖是張伯撿的。卻從小和蘇錦溪親密。
看她們和睦的樣子,張伯也不禁笑了。
「多大都沒個正型,早點睡吧。」說完,吹滅了臨近的蠟燭。正要吹滅另一支,蒙著頭的流清從被子里露出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又喊叫起來。
「蠟燭就這樣吧,義父你不是很忙嗎,趕緊忙去吧。」擺了擺手又鑽回了被子里,裹著被子的身子整個朝里挪了挪。
知女莫若父,知道流清還在害怕,張伯無奈的搖搖頭,笑著走了出去。
「流清,我們還像小時候那樣摟著睡吧。」蘇錦溪說著揭開了流清頭上的夾被,挽住了她的胳膊。小時候流清膽小,她總是摟著她的胳膊給她壯膽。
流清正被捂的難受,一露出頭就迫不及待的深呼了一口。一使勁,蘇錦溪的胳膊反被她緊緊反摟過來。
「嗯,一轉眼我們都這麼大了。錦溪,你說江寧府是個什麼樣子,是不是也和我們這一樣有池塘、有集市?」流清生在此地、長在此地,最遠處不過去過近縣,顯然對去江寧府充滿了遐想,瞪著一雙大眼睛興奮極了。
「不知道,也許有吧。」蘇錦溪實在不想掃流清的興,眼前卻止不住的浮現起流清臨死時的情景。
那時的流清已經沒力氣再站起來了,倒在她的臂彎中喃喃的叨念著說想這裡的小院子,想門口搭的涼棚,想長廊下的葡萄架……
張伯死後,原本可以留下來的流清,毅然作為她唯一的親人,陪著她回了蘇府。不僅為了她能避禍不惜親自涉險。甚至還多次幫著她暗地裡偷見羽生。
羽生!對了,羽生!重生回來,不知他是否安好。想起他,蘇錦溪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忍不住顫抖起來,趕忙暗暗深吸了幾口,才緩了些。
望著流清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流清,羽生還好嗎?」流清同羽生也算一起長大,私下相處都是直呼姓名。
「羽生是誰?」流清迷糊的快睡著了,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
蘇錦溪以為流清又借著她與羽生的關係故意打趣她,低下頭,紅著臉又補了一句。
「羽生,就是隔壁舉人家的羽公子啊!」
然而流清的回答卻讓她錯愕。
「什麼羽公子?錦溪你不會真犯魔怔了吧,咱們隔壁可是個荒宅子,從我來就沒有住過人!」流清說著往被子里縮了些,看著蘇錦溪又懼怕又擔心。額,這一夜,還讓不讓睡了!
沒,沒有這個人?!
是個荒宅子?!
她那麼清晰的記憶,難道只是一場夢?!
蘇錦溪只覺的腦中嗡嗡作響,緊接著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席捲全身。
不,她不相信,她絕不相信。羽生,這個她愛的刻骨銘心的男子,怎麼可能只是她夢幻出來的!他死前的那些鑽心蝕骨場景,她此時此刻還能感覺的到的那些痛楚,怎麼可能是不存在的?!
然而為了不再嚇到流清,她強隱藏了自己的震驚。故作平靜的擠出一個笑容。
「不過是逗逗你,竟然還當真了。」費勁的說出這兩句,說到最後一字時,聲音明顯已經帶了顫聲。
好在快睡暈的流清,並沒有發覺到她的失態。
「你居然敢這麼嚇我,看我怎麼收拾你!」她聽了個大概,就已經急了,撲上去就去咯吱蘇錦溪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