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春秋

  其實高大全對安凡的印象不錯。


  像六大派那種，高大全根本就沒想過留著他們。


  牆頭草的勢力，對華山派來說有不如無。


  不過安凡不同。


  他始終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而且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計劃去做。


  他脫離華山派之後，確實給華山派帶來了很大的損失。


  但是他並沒有落井下石。


  真正落井下石的，是六大派。


  華山派日後自然是不歡迎安凡的，不過說多恨安凡，也是無稽之談。


  人各有志，安凡想要自立門戶，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華山不容新華山，但是高大全給了安凡離開江南的機會。


  只不過他自己放棄了。


  他既然需要一個答案，那高大全就給他一個答案。


  高大全認真解釋道：「如果你安心留在華山，日後華山派長老之位，自然少不了你。你做出了另外的選擇，不過並沒有對華山派造成根本性的傷害，也沒有在背後暗箭傷人。所以江南不容你，但是九州之大，自有你容身之處。」


  高大全十分洒脫，但是安凡的驕傲，卻讓他難以接受。


  陳摶為什麼不對自己斬盡殺絕？

  安凡這樣問自己，然後自然就得出了答案：


  因為陳摶根本就不認為自己能夠給他帶來麻煩。


  這並非對他品德的肯定，而是對他能力的蔑視。


  而不得不說，安凡必須承認，陳摶的蔑視，很有道理。


  因為他自己也不認為還能夠給陳摶再帶來什麼樣的傷害。


  一把劍，失去了鋒芒，也就失去了他存在的意義。


  安凡心若死灰，劍意立即蒙塵。


  在場的人都堪稱一方高手，眼光自是不凡，立刻就看出了安凡此時的狀態。


  「可惜了，劍心蒙塵，日後劍道再難寸進。」


  「陳摶老祖沒有要安凡的命，可是卻廢了他這個人。」


  高大全本是一番好意，卻沒想到造成了這樣一個後果，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他當然不會有什麼負罪感。


  一切都是安凡自己的選擇。


  安凡也發現了自己的狀態，不過此刻他已經沒有心氣東山再起，所以並沒有特別沮喪。


  他只是請求道：「安某犯的錯，安某一人承擔，請老祖放過新華山的弟子。」


  高大全的表情頓時變得似笑非笑。


  「你真的這麼想？」高大全問道。


  安凡心中微怒：「老祖懷疑安某人品嗎？」


  「自然不是。」高大全輕笑道：「只不過你怕是還不了解全部的情況。」


  高大全對陳夢秋點頭示意，陳夢秋會意，派人前去知會張貞娘。


  很快，大屏幕上，便出現了新華山的畫面。


  在以往只有安凡才能坐著的掌門之位上，坐著一個飄渺如仙的白衣道人。


  安凡可以發誓，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道人。


  但是他的手下、他的弟子，都跪在此人的腳下。


  很快，聲音傳了出來。


  「大人明鑒，當日弟子之所以會脫離華山派，全是因為安凡那廝的蠱惑。」


  「是啊大人，我們都是受了安凡的蒙蔽才會做出如此不智之舉。」


  「大人，弟子願為您的內應。安凡武功高強，老祖又不能自降身份對他出手。如果大人允許的話，小的可以在他的飲食中放入散功葯。」


  ……


  安凡的身軀開始輕微的顫抖。


  眼中的死灰之意更濃。


  其他人看向安凡的眼神，則十分憐憫。


  在場的沒有傻子，當然不會相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詞。


  只不過，絕境關頭，才能看出一個門派的成色。


  在華山派面臨絕境的時候，有很大一部分弟子堅守華山，在塵埃中維護了華山派的尊嚴。


  現在輪到了新華山，這些弟子的表現，卻讓人作嘔。


  新華山和華山派的區別，差的不僅僅是底蘊，還有風骨。


  視頻中的那名男子似乎也厭倦了陪著這些小人物浪費時間，不見他如何動作，跪在他腳下的那些人就已經全部昏迷過去。


  然後再也沒有醒過來。


  「安凡，你真的要為這些人求一個未來？」高大全繼續問道。


  安凡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輸掉了一切，至少不能再輸掉自己的風度。


  「讓老祖見笑了，我果然是什麼方面都不如老祖。」


  安凡的語氣十分欽服。


  高大全並不謙虛，直言道：「因為新華山出身不正，上樑不正下樑歪，從一開始，這個門派就沒有未來，也得不到別人的尊重。」


  但凡真正的超一流勢力，莫不都是篳路藍縷，從無到有創建起來的。


  而新華山，則是一群華山派不要的弟子組建的低配華山。


  這樣的勢力，談什麼未來？

  從前安凡不懂，現在他懂了。


  可惜，已經晚了。


  安凡心中苦笑一聲，不過目光卻逐漸變得銳利起來。


  「老祖，安某此生先敗於劍神之首，后敗在老祖手中。技不如人，無話可說。老祖洪恩，放安某一條生路，但安某此生，不做逃兵。」


  高大全的表情變得鄭重起來。


  其他人看向安凡的目光也由憐憫變為欽佩。


  「劍神當年劍試天下，安某明知不敵，卻也以劍相抗；老祖昔日神威如獄，道左相逢，安某也沒有束手就擒。今日安某眾叛親離，乃是咎由自取，不敢怨天尤人。但安某不準備離開江南，安某生在江南，自然也要死在江南。」


  高大全神情凝重，沉聲道：「你這是在找死。」


  華山派有自己的尊嚴，不能容許一個背叛了華山派的大天位巔峰高手在江南活蹦亂跳。


  那是對華山派威嚴的挑釁。


  安凡當然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請老祖賜安某一死，但安某不會束手就擒。」


  安凡身後鐵劍升空，劍氣沖霄漢，鋒芒動九天。


  但是沒有人看好他。


  當然，也沒有人憐憫他。


  這樣的梟雄，不需要別人的憐憫。


  安凡顯然是打定主意，想要在臨死前和陳摶一戰。


  死在武神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高大全準備出手，成全安凡的死志。


  不過這時，他耳朵一動，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下一刻，一道陌生的聲音在華山響起：

  「師尊有事，弟子服其勞。安凡，你既求死，我來成全你，如何？」


  一個白衣道人，翩然出現在安凡面前。


  正是視頻中去了新華山的那個道人。


  「你是？」安凡疑惑。


  「師尊坐下二弟子，天門第二統領，張無夢。」


  張無夢淡淡開口，雲淡風輕，口中的話卻是強勢無匹：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春秋。既然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便送你去見閻王。」


  安凡笑了。


  雖然天門八大統領的出現震撼到了很多人，但是這些人中不包括他。


  從一開始，他便是華山派陳摶之下第一人。


  即便連續輸給了劍神和陳摶，可是輸給兩個武神，對於一個大天位的劍客來說是恥辱嗎？

  安凡不認為陳摶不出手，華山派有人能夠留得住他。


  「老祖，您也是這個意思嗎？」安凡問道。


  高大全神色淡然，聲音平緩：


  「打敗無夢，從此江南任你縱橫。」


  顯然高大全並無半分擔心張無夢的意思。


  安凡怒極反笑：「好好好，那老祖就別怪我不給您面子了。」


  「大言不慚，對付你，何須師尊出手？」張無夢冷笑道：「不怕告訴你，新華山已經被我所滅，想要報仇，儘管朝我招呼便是。死於你手中，華山派絕無人找你報復。」


  安凡眸如利劍，被張無夢真正的激怒了。


  甚至於他蒙塵的劍心都開始明亮起來。


  在場之人並不缺乏高手，安凡身在其中，沒有察覺，但是圍觀之人卻看出來了：

  「張無夢在有意激怒安凡。」


  「安凡剛才劍心蒙塵，戰力下降不止一成。張無夢這是不想趁人之危，所以故意挑起安凡的戰意。」


  「張無夢好大的魄力，難道真的有把握勝過安凡這個江南第一神劍？」


  很多人都看向高大全，想要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什麼。


  結果當然是無功而返。


  不過這些人其實不知道，高大全內心也沒有十成把握。


  安凡的實力，人所共知。


  雖然未入天榜，但是在高大全看來，實力未必比天榜高手低。


  只不過因為連敗於劍神和陳摶之手，所以戰績方面才顯得並不突出。


  張無夢現如今能否勝過安凡，高大全並不清楚，只是他不能在眾人面前落了張無夢的面子。


  自己的弟子，當然是自己護著。


  大不了待會張無夢真的不敵安凡，他直接出手便是。


  想要不被人發現擊敗甚至擊殺一個大天位，對於現如今的高大全來說，並不是太難。


  不過高大全很快就發現，自己是多心了。


  其他人比陳摶反應慢一些，但是畢竟也都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很快也發現了不對勁：


  「兩個人怎麼還沒動手？」


  「有蹊蹺，你們看張無夢的眼睛。」


  「這是——噩夢之瞳？張無夢是夢魔？」


  有人忍不住失聲驚呼。


  夢魔，是魔教魔焰滔天的一大魔頭，在月魔沒有出現之前，夢魔甚至僅次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魔祖，被公認為最強的四大魔頭之一。


  江湖傳聞，夢魔殺人，從不親自動手。


  他修鍊的神功偏門至極，能夠輕易讓對手陷入到最深的噩夢當中，從靈魂上徹底殺死對手。


  而最可怕的，是夢魔的眼神。


  等閑時候，夢魔殺人是沒有任何動作的。


  只有面對大敵的時候，夢魔才會動用他的噩夢之瞳。


  一旦陷入到了夢魔的噩夢之瞳中，就會陷入夢魔親自為對手編織的噩夢。


  至今為止，所以和夢魔作對的人，全部死亡。


  夢魔出手，無一敗績。


  在看到張無夢的狀態之後，高大全也大吃一驚。


  「無夢居然修成了《大夢心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高大全有一種喜出望外的感覺。


  「二師弟確實天縱奇才，我曾經嘗試過修鍊《大夢心經》，卻始終無法入門。」陳踏法感慨道。


  張無夢現在所施展的神功，名為《大夢心經》。


  這門神功是陳摶在成為武神之後，傾盡畢生才華創出的，絕對不遜色於他的本命功法《蟄龍法》。


  陳摶昔日真正的意圖，是想要藉助《大夢心經》夢中證道，臻至傳說中准提佛祖的境界。


  不過後來他發現，夢中證道純粹是無稽之談。


  虛幻的始終虛幻，只有親身經歷，才真正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所以他將這門神功束之高閣，轉而謀划真正的轉世。


  卻沒有想到，張無夢另闢蹊徑，將《大夢心經》作為攻擊手段，反而取得了令九州動容的成就。


  這不是陳摶昔日的本意，但是《夢中證道》這門神功的強悍，在張無夢手中，確實展現的淋漓盡致。


  此刻，安凡已經滿頭大汗。


  他的眼前，已經沒有了陳摶，也沒有了張無夢，取而代之的，是深藏在他內心的陰影，那個劍道無雙的存在——劍神。


  他永遠都忘不了，昔日他意氣風發之時，是劍神給了他人生首敗。


  從此，劍道氣運歸於劍神一人，他只能黯然落寞。


  現在，他又看到了這個人。


  和從前一樣的風華絕代，一樣的無可匹敵。


  拿什麼來擊敗他？

  觀戰諸人只看到安凡的神色不斷變幻，身上的氣息忽強忽弱。


  外界的任何動靜，都不能夠影響安凡，他已經陷入到了張無夢為他編織的最深的噩夢當中。


  當然，此刻張無夢自己也陷入了進去，但是張無夢的狀態，比安凡好太多。


  半個小時過後，安凡劍氣自體內裂出，七竅流血。


  再過十分鐘，華山山巔，劍氣縱橫。


  而安凡，則焚劍自毀。


  死亡之前，所有人都曾經聽到安凡在大呼：


  「劍神，我便是死，也不會死在你的手中。」


  這當然是一個夢。


  他死在了夢裡。


  現實里也一起死了。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春秋。


  《大夢心經》，並非天下無敵。只要意志堅定，沒有絲毫心理陰影，那束手就擒的，便是張無夢。


  可惜，安凡內心，不止有一個陰影。


  所以，在張無夢面前，他毫無招架之力。


  求仁得仁，江南第一神劍，隕落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