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天是藍的，也是黑的
「總的來說，你們這次的任務，我是滿意的。專業、高效、簡潔，你們在執行過程中沒有出現一丁點兒低級錯誤……唯獨最後收尾的時候……包括三號在內，我收到許多人希望延長實驗過程、甚至幫助實驗體逃離的請求……」
「教授，我的意思是……」三號烏鴉忍不住出聲想要解釋。
但他立刻感到一束嚴厲的目光從鴉背上落下。
蒙特利亞教授垂下眼皮，用目光打斷甘寧的解釋后，稍稍加重語氣：「就像我剛剛說的，出於防微杜漸的考量，我不介意再次重申幾件事。
我們這次實驗的目的是驗證實驗數據以及掩人耳目，給別人眼裡的『烏鴉』舉行一場華麗的葬禮，而不是為了放出一頭肆虐布吉島的大妖魔級別的怪物。
學校的人不能死。這大概可以算是學校某些存在對我們這個小組織最後的容忍底線。
一個普普通通的黑巫師，一次普普通通的驗證實驗，不值得我們為它打破底線……你們越線，代表著我也越線了。我越線了，意味著實驗結束了。所以，請大家清醒一點，不要把學校偶爾的縱容當成你們的能力。」
靜謐的林間，沒有一點兒聲音。
包括鳥、獸與蟲豸，也包括穿梭在林間的寒風、顫抖在枝頭的枯葉，在教授嚴肅的語氣下，紛紛偃旗息鼓，保持了絕對的安靜。
「現在，請大家抬頭，看一眼天空。」教授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
一張張烏鴉面具遲疑著，陸陸續續抬了起來，困惑而又認真的看著天空。寒冬臘月，天氣也不算好，他們既看不到燦爛的陽光，也看不到潔白的雲朵，一切都是灰濛濛、霧蒙蒙的。
「看到天空是什麼顏色了嗎？」教授問道。
「白色。」
「藍色…」
「灰色？」
稀稀拉拉的回答代表了烏鴉們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是白色，是灰色，是藍色，但更是黑色的。」
蒙特利亞教授意有所指，語重心長的教導道：「在太陽的背後，真正的宇宙是黑暗與死寂的。浩瀚的星空、無窮的生命、璀璨的文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這黑暗與死寂中孕育出來的。只有注視著最純粹的黑暗，才能察覺那抹細微到極致的希望之光。
這就是為什麼，我帶著你們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遠，而學校卻沒有嚴厲禁止。因為黑色的背景才最容易發現光芒，也因為在任何時候，這個世界總需要一些人去觀察黑暗。
你們就像一顆顆深埋在地下無光泥土裡的種子，充滿了生機，只要有充足的養料、水與陽光，終有一天能夠長成參天大樹。
但在此之前，你們不能沉浸在周圍的黑暗中。
你們一定要記住，我們只是藉助黑暗的背景來尋找那絲希望之光，不要讓黑色徹底淹沒你們眼底的光芒。」
……
……
稍晚些時候。
蒙特利亞教授再次來到若愚老人的辦公室。
寬大的辦公室里，沒有一絲光亮。包括進門兩側的古卜來仙火，也包括插在兩側牆壁上的魔法火炬，此刻都熄滅了。
黑暗中，隱約可以聽到野獸磨牙剔爪的細微聲響。
蒙特利亞猜測，這些聲音應該是辦公室里那些魔法生物的石像發出的。也唯有在黑暗中，它們才敢於像活物一樣舒展身體。
「是我熄滅了那些火把。」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辦公室主人的聲音，不知是不是錯覺，蒙特利亞覺得這個聲音比幾個月前顯得蒼老了一些：「世界上沒有什麼火是熄滅不了的，只有想不想熄滅，能不能熄滅的區別罷了。」
啪。
一聲響指。
豆大的火團突兀出現在黑暗中，照亮了蒙特利亞教授亂糟糟的灰色頭髮與高聳的顴骨，他在火光中摘下帽子，先向辦公桌所在的方向微微鞠躬行禮。
然後他直起身子，很認真的道了歉：「失禮了。但是我認為，黑暗中任何一點火光都是非常寶貴的，因為它可以驅散野獸。」
豆大火團光暈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夾在著那些魔法凋塑們喉嚨深處發出的低沉咆孝，彷彿是在對那團火光的警告。
呋。
辦公桌后響起一聲重重的吸煙聲，立刻，屋子裡陷入絕對的安靜，一點猩紅悄然出現，在黑暗中慢慢閃爍著，彷彿一隻沉睡的巨獸睜開了一隻眼睛。
「半年前，就在這間辦公室，我向你通知了學校的決定，要求停止有關妖魔血脈改造的實驗，你答應了。」
若愚老人聲音很輕的開口，似乎擔心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嚇跑台階下的客人：「……我們都知道，你在那些實驗中投入了多少個人精力。所以我一直對其他人說，不要急，給你一點時間，不要在你調整心態的時候，給你施加太多壓力……」
「您說過，」蒙特利亞教授很失禮的打斷若愚老人的話：「『這個時代不需要新的號角聲』，但是在我看來，新時代的號角聲已經被人吹響，我們不能用手堵著耳朵，假裝聽不到魔力潮汐湧起又落下時拍打出的巨大聲浪。沒有更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如果花時間是為了把耳朵掏的乾淨一點兒，聽的更清楚，那麼時間就不算被浪費。」
「我的耳朵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靈敏。」
這一次，若愚老人沒有立刻開口。
半晌，屋子裡再次響起一聲重重的吸煙聲。
呋……
那點猩紅再次閃爍起來，旋即熄滅。
「我一直覺得，你擁有『獬豸』一樣的天賦，能夠分辨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若愚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變得嚴肅了許多：「『好的』事情——不管是魔法知識還是幾句話，亦或者一個建議——應該能夠幫助你在魔法之路上走的更遠。而不是成為你更進一步的絆腳石。你知道『那個提議』對你有多大幫助的，對吧？」
「是的。」蒙特利亞教授真心實意的低下頭，向隱藏在黑暗中的老人表示感謝。
「那麼，我希望，在下個學期開學之前，你能夠把『壞的』部分整理乾淨。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們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就像你說的，沒有更多時間可以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