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4章:孤家寡人
內殿里忽然變得混亂起來,有大聲痛哭的,也有小聲啜泣的;
有趕忙去救治朱太后的,也有目光茫然獃滯著一動不動的。
內殿里的混亂很快就傳到了殿外,殿外跪著的那些人也意識到皇帝已經駕崩了,只是他們還不敢相信,所以本來低著的一片腦袋都抬了起來,所有的目光都緊張地望著殿門口的方向。
楊懷仁的感覺很奇怪,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一切似的,所以之前因為他已經專門為趙煦悲傷過了,這一刻他倒沒有其他人那樣的悲痛。
不過眼淚還是從眼睛里緩緩流了出來。
趙煦對他來說,是一個君主,也是一個朋友。
這個朋友很奇怪,說近不近,說遠又不遠,楊懷仁很感激這個朋友為他所做的一切,也感激這個君主一直以來對他的信任和支持。
只是這個朋友走了,他內心裡感到惋惜,也會懷念他生前的種種,可就是沒有那種撕心裂肺似的情緒。
也許因為後世的人對於死亡的理解更具有科學上的認知,所以傷懷來的更慢,也更持久一些。
而且楊懷仁從自己的經歷上來看,死亡也並不一定就是結束,也許趙煦換了個空間換了個時間,也像他一樣重生了呢?
也許中國人的傳統文化里,輪迴這個概念,並不是憑空來的。
即便趙煦重生的幾率太小太小,小到連楊懷仁都計算不出這個概率,可楊懷仁還是希望趙煦在另一個世界里,不僅僅是安息,而是安心。
安安心心做人,安安心心做事,不要再想這輩子一樣,糊裡糊塗死的這麼早。
朱太后暈了,孟皇后木獃獃地望著趙煦,眼睛里也泛紅了,讓人搞不懂她現在的心情如何。
大壯哭的倒是真的,雖然和自己的親生父親接觸不多,儘管很多事上他也埋怨過自己的皇帝父親,可畢竟這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也不希望他這麼早就離開人世。
他甚至都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和認識他的親生父親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就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孩子的悲痛之情是真摯的,那些相公們,還有宮門外跪在雪地里那些人,楊懷仁就搞不清楚了。
現在能主事的也只有向太后了,她安排人把朱太后抬回去休息,那些原本嚇得戰戰兢兢的太醫們感覺他們又有了用處,似乎也不用再擔心他們會受到牽連。
太監們哭的動靜最是難聽,向太后心中煩悶,竟不顧身份喝止了他們。
蘇公公哭的最是傷心,他是看著趙煦從下長大的,要說感情,他比朱太后和趙煦的感情似乎還要更深一些。
別的太監都止住了哭泣,只有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從悲痛中立即走出來。
向太后忽然一副巾幗豪傑的風範,走到趙煦榻前甩了蘇公公一個大耳刮子,這才讓蘇公公冷靜下來。
接著她吩咐道,「你去外邊宣讀陛下的遺旨吧。」
蘇公公趕忙吩咐別的內侍去取了一架梯子來,從內殿里的一副匾額後邊,取了趙煦之前還能動的時候親自寫下的一份遺旨來。
向太后扭頭面對楊懷仁和幾位相公,又換上了平和的口氣,請大家出殿去所有人一起接旨。
眾人便在向太后的帶領下走出了內殿,走到殿門前。
宣旨的蘇公公高高在上站著,向太后也走下了階梯,侍立著接旨,而孟皇后和太子則相互扶持著跪在地上。
楊懷仁和幾位相公只能走到更低的地方,跪在雪地里準備接旨。
凡是能看到蘇公公和他手裡的金黃色絲絹的人,不管是侍衛、宮中的內侍宮女還是原本跪在地上的妃嬪還是大臣,都跪了下去,而且這次比之前跪得更加恭敬。
蘇公公先是用長音喊了一聲「皇帝駕崩了」,才開始宣旨。
這次的旨意是趙煦親自寫的,所以那一套從三皇五帝開始的千篇一律的聖旨里的套話並沒有出現,而是直接進入正題。
趙煦自己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也謙遜的表達了一些慚愧之情,表示他並沒有成為一個明君。
之後便是宣布太子為繼嗣,為新帝的事情,後邊大概和趙煦臨終前交代的給楊懷仁和相公們的事情差不太多,無非是要大家忠心輔佐新帝的事情。
難得的一份簡明扼要的聖旨很快就被蘇公公念完了,蘇公公一想到趙煦駕崩了,便又一次忍不住的泣不成聲。
向太后也不再責怪他,而是推了太子一把,讓他站出來在眾人面前亮個相。
大壯的樣子很悲痛,本來向太后的意思也是按照規矩,讓太子,或者現在應該叫新君給重臣子說些表現他仁孝,同時也安撫眾臣的話。
可大壯畢竟還是個孩子,眼下心情又非常悲痛,所以站在那裡只是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向太后倒也不會去責怪他,只要讓新君先亮個相的目的達到了就好,而太子真正成為皇帝,還要等趙煦的葬禮辦完之後,再給他舉辦一個登基大典之後才算正式作數。
向太后還有一些趙煦的身後事需要安排幾位相公們去操持,所以又客氣的喚幾位相公回到紫宸殿內議事,楊懷仁自然也在此列。
就在他們重新往殿內走的時候,楊懷仁才聽見身後那些跪了半夜的人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楊懷仁忽然發現蘇公公一開始宣布皇帝駕崩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如此的悲慟,所以現在的痛哭失聲就顯得有點假,而且假的讓他有種想打人的衝動。
當然他不可能真的去打那些妃嬪和大臣們,只能心中嘆氣,看來當皇帝真的沒什麼好的,死了都沒幾個人真的傷心。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不能把人情冷漠的帽子扣到他們頭上,皇帝從來都是孤家寡人的,連自己的老婆孩子有時候都認不過來,就更不用說別人了。
這些妃嬪和大臣們,他們和皇帝接觸或者說話的時間原本就很有限,在有限的時間裡讓別人對皇帝產生真摯的情感,這就太為難人了。
連他這樣和趙煦接觸很多的人,都沒有悲傷到痛哭出來,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因為別人虛情假意的哭泣而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