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池魚> 第89章杏榜傑

第89章杏榜傑

  第89章杏榜傑

    會試三場考完,正值三月初九。


    其中良莠也見分曉。


    春闈進京的舉人加上京都本地考生一共五百餘人,謄錄官糊名易書都花了足足七日,批卷內簾官閱完五百餘答卷,反複核善確認沒有疏漏之後,已是三月底。


    整個三月過去,負責春闈的幾位主理官員一次都未曾回過家,吃睡依令在貢院。


    除開攝政王中間溜出去了一回,而後上頭派下來的監察官員看得更嚴。


    方書遲這個特派巡撫也在其列。


    他背靠本家關係,當年在一眾世家子弟參與的科舉考試裏脫穎而出,是個正兒八經肚裏有墨水的好苗子。


    先帝健在時曾諸多誇讚,親自提他為都察院的五品僉事。


    這待遇在世家之中聞所未聞,至今朝中都還有拿此事編排的言官。


    當年他老子作為先帝身旁的太傅,因疾早薨,得了個一品侯爵的封號下葬,光耀門楣,風光無限。


    這爵位滿朝文武都得敬重三分,隻是如今承襲爵位的人選上頭頂著一個方氏嫡子,怎麽算應該也輪不到他的頭上。


    所以即使本家名聲在外,他在這千絲萬縷的官場也沒受到過什麽特殊待遇,可以說是摸爬滾打過來,都是真才實學的曆練。


    先帝當年破例用他去都察院,好壞參半,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新帝登基,貞景之世,也著手提了幾個世家子弟入仕,雖不如他當年百裏挑一那樣矚目,但所賜的官品大差不差。


    他這僉都禦史做了兩三年,半階未升,臨了還讓後頭的人都攆了上來,原本就不值一提的殊榮,隻成了飯後談資。


    不過他也沒破罐子破摔,頂著官職沒心沒肺地做塊磚,任由貞景帝拿捏著他背靠的本家到處使也無怨無悔。


    京都世家要治,可不就得他這樣好刀能使。


    在貢院一直待到四月初,察著禮部終放了杏榜。


    ***


    這杏榜上第一名字叫做池霽,字自貞,支州人士。


    方書遲對於此人還是有些好奇的。


    往年會試放榜之後還未等到殿試,便有榜上前三被世家中人定下招作女婿的例子。


    大多數支州人士出身貧寒,顧忌京都無人倚靠,都會選擇與貴門結親來穩住腳跟。


    像蘇時稔那樣有氣節的寒士少的可憐。


    正因為選擇背靠大樹的人太多,世家的分支也越來越大,寒門被隔絕在外,即使是最大限度公平的科舉,除了起初的真才實學加持能夠躋身官場,之後也還是會寸步難行。


    於是乎,榜下捉婿既成為時人消遣的談資,也默認是世家壟斷官場的潮流。


    很不幸,這潮流到貞景帝之世,到底也該斷了。


    ——


    方書遲到弘文館時,剛好撞見戶部尚書顧楓眠府上的人,拿著個檀木雕花的長匣子前來送禮。


    他本想攔來著,想了想又覺得算了,坐在了中庭的院子裏等了片刻。


    見那小廝拿著長匣臭著臉出來,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上前叫住了人。


    “你方才見的是哪位?”


    那小廝對進出顧府宴會的人都過目不忘,看著眼前這個沒穿官服,還一身窮酸的青年,壓根兒沒對上那群貴門公子的號,還以為他是後續要參與殿試的寒門貢士,隨即也沒怎麽客氣:


    “自然是你們的榜首。”


    “噢,”方書遲抬了抬下巴,“這是碰了一鼻子灰,他說什麽了?”


    “幹你何事,”那小廝氣不打一處來,“別以為等在這兒就能攀上權貴。”


    方書遲笑了,“怎麽,你們家大人竟隻看得上榜首麽?”


    “你又算個什麽東西?”那小廝罵道。


    方書遲看了眼他手中的盒子,上前兩步奪到手中,露出了自己的巡撫令牌,“這盒子今日暫且留下,回去告訴你們家大人,都察院隨時恭候大駕。”


    他是按照貞景帝的手諭辦事,又有本家撐著腰,口出狂言一二也無可厚非。


    隻是這麽一出鬧下來,不少人聞見聲音鑽出來看,其中就有顧家小公子顧豫。


    他今年參與科舉,無非就是湊個熱鬧,沒想到能進前三百參與殿試。


    今日本來想等府上管事接他回家吃頓好的,結果誤打誤撞瞧見這一出,真是行船偏遇頂頭風,不湊巧了。


    “丟人現眼,還不快滾回去!”他連忙湊上去踹了那小廝一腳,又躬身衝方書遲行禮,“此人有眼無珠不識方大人,還望方大人海涵。”


    方書遲眨了眨眼,“喲,這不是斂雅。”


    顧豫突然冒出一股要倒大黴的感覺。


    “是我。”


    年少時誰都有過那麽幾個崇拜的同輩,而一眾世家子弟之中,年紀輕輕就才高八鬥,憑借科舉一戰成名,入職官場的方書遲,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京都世家子的崇拜對象。


    確實這四大家之間都是非敵非友的製衡關係,但這上一輩的恩恩怨怨跟小輩其實並不掛鉤。


    逢年過節大家念著禮數相互都會串走,長輩們勾心鬥角的時候,小輩們就自顧自聚在一起撒開了歡地玩兒,耍的痛快了還能冒出些不舍的真情,沒到懂事之前,各家一塊兒捏過泥巴的都是能穿一條褲子的兄友。


    方書遲不玩泥巴。


    他玩兒的玩意兒比那些世家子見過的東西稀罕的多。


    人家彈弓打鳥雀,他自己支個籮筐就能逮一群,人家學會了逮鳥雀,他已經開始養鳥鬥蛐蛐。


    人家投壺接飛花,他在京街集市上賣瓜,人家囊中沒銀子花,他靠賣瓜給小姑娘送花。


    到了上學的時候,他還次次都是第一,人家古詩才起步,他已經背完了全唐詩,時常因為課業太簡單,而溜去郊外抓山雞。


    他玩的太野太天性,沒半點世家子身上的拘束和架子,也不得不讓人歎服天資卓絕。


    顧念著他養的那些稀奇的鳥雀,沒有小輩不喜歡同他親近,更別說他還很大方,什麽都舍得送人。


    這樣一個什麽都會,還聰明的同輩,在天資的基本之上,是個人都會因為他身上的自由和野性生出豔羨。


    顧豫也不例外,懂事之後更甚。


    隻是這幾年,方書遲入了官場之後極少再在京都出風頭,平日裏規矩的不行。


    一言一行都印上了刻板,也不大與他們聚了,逢年過節寧願去住自己買的宅子,也不願同一群人在一起笑鬧,一年到頭難見到他一回。


    仿佛隻是他的叛逆期過了,回歸了本形。


    也不知曉他清不清楚,從前的他有多招同輩喜歡。


    “知曉我在貢院,怎麽沒來打招呼?”


    方書遲坐在禮部給貢士安排的廂房裏,抬著眼打量起四周擺設。


    裏頭條件自然比不上自己家裏,所幸茶具筆墨一應俱全,沒苛待習學。


    顧豫猶猶豫豫半晌,道了句,“怕節外生枝”。


    方書遲笑著張了張嘴唇,本想打消他的念頭,又想起什麽,話到嘴邊改成了,“怎麽想起來參加科舉的?”


    今年春闈改製,其中改動的許多條例,都全方麵地鋪陳了世家與寒門之間的公平,往年尚且能靠架勢平步青雲的世家子,到今年隻能憑借真才實學入仕。


    京都有半數以上的紈絝子弟,都是世家子,這一改製,參加科舉是半點沒戲。


    倘若能考到貢士入太學,也還是得再參考才能入仕,這一頓折騰,倒是不像他自個兒能敲定的主意。


    “隻是想試試。”顧豫道。


    方書遲收回想要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拿著長匣起身退後半步,“茶我就不喝了,趕緊回府吧。”


    顧豫看著他轉身出門,從長廊底下繞沒身影,愣愣地抬手在自個兒肩膀上搭了一下,重重一咂舌——


    嘖!弄了半天,都沒聊到正事上,自家的匣子也沒拿回來。


    ***


    方書遲打開看過了,這匣子裏裝的是一副墨梅圖,名貴說不上,但以梅贈君子,陳的是認可和示好。


    顧尚書的分寸,拿捏的剛剛合適,可惜這杏榜榜首是副硬骨頭。


    還未進院見到本人,方書遲便從心底把這池霽的秉性,給認定了四五分。


    一踱步進院,耳際先起幾道突兀的琴弦錚鳴,而後又倏地迸出一道絲弦崩斷的爆帛聲響,刺耳的令人心慌。


    許是琴弦年久缺養護,終於抵不住內裏腐朽,才在今日折身。


    抬眼看去,院中之人背著身坐在一顆長青柳下,懷中抱著把成色一般的琴,稍稍垂著眸。


    待聽到院中響起的腳步聲,才堪堪轉過半張臉——


    方書遲看清他半邊五官,微微皺眉,抽了口氣,不自覺停下步子與他默然對視。


    倒不是這人麵相醜陋,反倒有些好看。


    是那種五官濃墨重彩,卻又泛著冷的精致,他枉稱學富五車,在腦內搜刮半晌,都不曾找到合適的形容。


    對方穿了身青色的袍子,放浪形骸地坐在長青柳下,跟眼前春景融為一體,讓人忍不住駐足觀望不忍打擾。


    與方書遲對視了半晌,他終於側首起身,抱著那把斷弦的琴穿過絲絛柳枝,立道方書遲麵前,冷淡地撩了一眼他手中拿的檀木長盒。


    “換了位說客麽?”他聲音似人一般,冷淡又精致,不同於俗,十分令人想坐下來促膝長談一番。


    “怎麽,”方書遲看著他笑了笑,“你不喜歡墨梅圖麽?”


    聽他的口氣,十分高調,不像是來登門拜訪的。


    池霽反應過來他是貢院的人,抬起眼皮多看了他一眼,“並不。”


    方書遲來了興趣,接著問,“那你喜歡什麽?”


    池霽側首,眼尾上挑,“說了大人便會送?”


    大人二字逼退了方書遲想調侃下去的念頭,無可奈何笑了笑,“大人我敢送,你敢要麽?”


    “如何不敢?”池霽衝他微勾眼角,恰如東風夜放花千樹,恍然間,有星如雨吹落,唇齒輕叩,眉眼翕動便勝春朝——


    “送我把琴吧,大人。”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嘖,他還真敢要。


    注:良莠不齊:指好的壞的夾雜在一起。莠:狗尾巴草。


    杏榜:春闈會試一般在四月放榜,正值杏花綻放,故稱“杏榜”。


    同理,秋闈叫做“桂榜”,是因為九月份桂花綻放。


    貢士:這個要跟貢生區別來,貢士是參與春闈所錄取,比舉人高一級,一般可為九品官職。


    貢生:是太學(國子監)的學生,比貢士低兩級,仍舊需要通過考試才能獲取官職。太學(國子監)相當於現在的大學。


    古代重武輕文的朝代,參加科舉的人才都受朝廷庇護,他們進京趕考和食宿,一般來說都有官府和富賈接濟。(也是等著士別三日,高攀不起。)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出自辛棄疾《青玉案,元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