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第208章 暗戰 50、四海何為家
遙望著蘇八的背影,郭奕認真地答道:「狗兒兄弟,人是會變的,請相信我們的判斷。」
「這個混蛋為何改了這麼個名字?他到底還肩負著什麼秘密任務?你們為何對他如此信任?難道今後要我和他一起合作嗎?」
聽罷張狗兒這一連串的盤問,許靈兒解釋道:「為了讓世人忘記那個作惡多端的東廠掌刑官,不再給他的祖宗丟臉,作為蘇州人,如今黃炳文已經改為蘇姓,因追隨佛祖當有八戒,故此,他現在改名叫蘇八。」
張狗兒忽然回憶起了南京的那段經歷,很難把乞丐蘇八和那權勢熏天的東廠掌刑官相比,如今的乞丐蘇八又黑又瘦,還瘸了一條腿,似乎又矮了半截,不僅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和霸氣,還多了些風吹日晒帶來的滄桑。
這時,羅氏姐妹重新登上了馬車,大家繼續往前趕路,張狗兒對蘇八還是不放心,悄悄躲開了前來迎接的人群,獨自追了過去……
羅阿萍在家中已經安排了宴席,給大家接風洗塵,忽然不見了張狗兒,就知道他可能追蘇八去了,郭奕和許靈兒一致判斷:小西行長等人肯定到了琉球。
於是,郭奕問道:「阿萍,最近一段時間,那幾個日本客商來過沒有?」
羅阿萍趕忙搖頭答道:「他們沒再來過,但韓小玉姐姐來過一次,說請你們放心,秋目浦得到了石川五右衛門先生的暗中保護,暫時不會出事。」
「你們先吃飯吧,我們還得到那霸港去一趟,要不然,狗兒可能會壞事。」郭奕說著,拉上許靈兒就要走。
「二位妹妹一路上舟船勞頓,無論如何得吃完飯再說,既然已經把黃炳文的情況給他說清楚了,請相信狗兒不會如此莽撞。」羅阿敏勸道。
「夫人,有些情況你還不知道,你們趕快先吃飯吧,我們必須得去一趟。」
發現郭奕的態度非常堅決,羅阿萍趕忙幫她們備馬,準備派團練鄉勇前去幫忙,卻被郭奕拒絕了。
郭奕和許靈兒出門上了馬,風風火火離開了林家燒酒坊,不明就裡的羅氏姐妹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哪還有心思吃飯?大好的一大桌酒席,就便宜了馬克和露易絲。
羅阿敏把自己關在了佛堂里焚香祈禱,忍不住回憶起了往事……
儘管林風曾被自己的親弟弟囚禁了五年,依然沒有改變初衷,時刻都在惦記著與那隻猴子的約定,經常感慨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自信他林家祖墳的風水,不比那叫花子出身的老朱家差,堅信自己蛟龍在淵,定有騰雲駕霧的那一天……
還有那開國功勛之後的湯景,被海盜掠走了六年,重新回到南京之後,卻變得窮奢極欲,恨不得把失去的光陰全都補回來,當時,如果不是把朱輝安置在他家駐守,還真不知這位信國公、襄武東甌王的後人,惹出什麼樣的麻煩……
因果輪迴,那個曾在南京作惡多端的黃炳文,也被海盜劫持到了海外六年,如今像個乞丐一樣,不知他是為了尋找林風的寶藏?還是真的已經洗心革面?真是世事難料、人心難測……
不知不覺,羅阿敏彷彿又回到了金陵湯家大院,先把年幼的女兒哄著了,再把少年朱輝和妹妹阿萍打發走,手托著三尺白綾,冒著毛毛細雨,緩步走到了那顆白玉蘭下……
忽然,牛頭馬面來到了羅阿敏的近前,把她拉到了奈何橋邊,橋頭的孟婆發出一陣陰沉的冷笑,遞給她一碗黃湯……
據說,喝下這碗孟婆湯,就能把前世忘得乾乾淨淨,如果不喝就過不了奈何橋,當個孤魂野鬼,永世不得投胎,羅阿敏手捧著一碗孟婆湯非常猶豫,若是將其喝下,今後一了百了,但她又不想忘掉塵世,還希望到閻羅殿上找生身之父,質問他為何拋家舍子?死心塌地充當奸賊和倭寇的鷹犬,以致於全家人落得這般下場……
孟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指著那光滑的石橋笑道:「姑娘,我知你良知未泯,才給你這碗湯喝,若是喪盡天良的邪惡之徒,要喝我還不給他們!你看,那奈何橋頭上有日游神、夜遊神二將把守,橋下血河之中蟲蛇密布、血雨腥風,不喝這碗湯,你是過不去的。」
發現她不肯輕易就範,牛頭馬面按下了她的頭,於是,羅阿敏拚命掙扎了起來,大聲喊道:「不,我不能喝,我還得去找閻羅王,狀告我父羅文龍!」
這時,忽聽孟婆發出一陣陰森的怪笑,羅阿敏抬頭望去,只見在奈河邊排隊的鬼魂,全都喝起了孟婆湯,然後,他們陸續登上了奈何橋,有的順利通過了,有的則掉下了河,發出凄厲的慘叫……
奈何橋上黑霧漫漫、陰風習習,羅阿敏突感一陣涼意,耳畔不聞獸鳥噪,眼前惟見鬼妖行……
「羅文龍!」孟婆大喝一聲,笑道:「呵呵,原來你就是羅文龍的女兒,你看看橋下那是什麼?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不要再惦記著找你的父親了,他已經墜入了無間地獄……」
牛頭馬面聽說她是羅文龍之女,扭住她的雙臂,把她抬了起來,於是,羅阿敏再次失去了知覺……
羅阿敏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個聲音傳來:「南無阿彌陀佛、老衲救你來了。」這時,她感覺輕飄飄的,似乎升上了天空,急忙低頭一看,雨水打落了片片白玉蘭,自己正躺在落花之中,妹妹阿萍、錦衣衛總旗朱輝和何氏夫人把自己抬了起來……
發現羅阿敏在睡夢中抽搐,阿萍急忙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羅阿敏從夢中驚醒,發現阿萍到了她的身旁,於是,她抹了一把眼淚,輕聲問道:「妹妹,今後我們該怎麼辦?」
「儘管王公公不再追究咱們的酒坊,可琉球也終歸不是我們的棲身之地。」
與此同時,郭奕和許靈兒快馬加鞭來到了那霸港,卻發現蘇八看守的貨棧空無一人,於是,她們急忙去找馬鐙、馬鞍兄弟去幫忙。
根據巡防管帶馬鞍提供的線索,蘇八應該和一群日本商人在一起,但不知他們現在何處,於是,作為市舶司提舉的馬鐙,馬上派人去打聽,很快就弄清了真相。
原來,儘管黃炳文斷指明志、更名蘇八,表示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重回琉球之後,卻並沒獲得王公公的信任。
馬鐙、馬鞍兄弟把那兩具棺木運到首里城之後,並不知道裡面裝的是徐海、王翠翹夫人,按照王公公的囑託,在一位風水大師的指點下,於首里城郊外尋了一處寶地,將兩具棺木下了葬,但他們並沒意識到,此舉給正妃娘娘幫了大忙,相當於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無論是王妃、還是王公公都不便出面為其請功,這哥倆又回到那霸港跑船去了,突然有一天,權傾朝野的國相馬良弼把他們請進了家中,當時,還誤以為要托他們辦事,甚至想藉機和這位國舅爺認個本家。
讓馬氏兄弟意想不到是,國舅馬良弼主動提出讓他們「認祖歸宗」,次日,便給尚永王上書,要冊封弟弟馬鐙為那霸港市舶司提舉,哥哥馬鞍為那霸港管帶營長官,這可是人人夢寐以求的肥差,不過,這哥倆以為,此舉乃是馬良弼邀買人心,也只是說說而已。
剛即位不久的尚永王個少不經事,大權就掌握在馬良弼的姐姐之手,對於弟弟為何要給這兩個人謀求肥缺,她倒是也沒過分追問,沒過幾天,永王千歲的旨意,就降到了那霸港的馬家,這哥倆當時興奮得就暈了過去,好幾個時辰都沒能醒過來。
意氣風發的馬氏兄弟準備履新之際,王公公突然暗中召見了他們,告知了他們原委,並明確了他們今後的任務,同時,也特別囑咐這兄弟倆,馬良弼和蘇八都不值得信任。
馬氏兄弟才知道,是因那兩具棺木而鴻運當頭,因此,他們判斷,棺木中人應該和馬王後有關,既不敢瞎問、也不敢瞎說,把保護兩具棺木的郭奕和許靈兒當作了恩人,壓根也沒依附馬良弼。
在這段時間裡,蘇八餓死也從不找馬氏兄弟,直到八月十五的那一天,馬鞍突然發現,蘇八和一夥日本商人在一起,天天鬼鬼祟祟的不知幹些什麼?
於是,馬氏兄弟就把蘇八叫去問話,他卻說非常想念王公公,嘗試著聯絡了好幾次,但公公始終也沒再露過面。
問起蘇八和日本商人之間的關係,他就開始顧盼左右而言他,一會兒就繞到了琉球國相馬良弼的身上,甚至講了一段有關馬良弼和海盜林風之間的故事,把這哥倆聽得是心驚肉跳,如果這要是有人到朝廷那兒告上一狀,恐怕馬王后也保不下自己的親弟弟,不禁替這位「本家」國相捏把汗。
關於蘇八和日本商人的交往,郭奕和許靈兒能猜得出來,這是為了應付小西行長等人,不讓他們到林家燒酒坊去鬧事。
就在馬氏兄弟陪著郭奕和許靈兒前往首里城的途中,巡防營的探子來報,在首里城的一家藝妓館找到了蘇八,不過,那兒剛剛發生過一場衝突,有個尋釁滋事的小子被官兵給抓走了。
郭奕和許靈兒聞言大驚,不用問,這個滋事的小子就是張狗兒,心中暗自埋怨,卻不知他為何如此衝動?
馬鐙不安地問道:「郭千戶,現在可如何是好?」
「能不能設法把那個尋釁滋事的小子給保釋出來?」郭奕也問道。
馬鞍頗為自信地答道:「有我們弟兄前去保人,應該問題不大。」
許靈兒趕忙講道:「那就拜託二位馬大哥了。」
於是,由馬氏兄弟前往首里城巡防營前去保人,郭奕和許靈兒就在城外等候,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把張狗兒給保釋了回來。
張狗兒一見面,就大聲講道:「黃炳文這個混蛋果然不可信任,他正在勾結倭寇及琉球國的權貴要赴日本尋寶。」
「他勾結琉球國的哪位權貴?」郭奕驚奇地問道。
「從巡捕房聽說,和他們一起吃花酒的那個貴公子,正是琉球國相馬良弼之子、人送外號螞蜂窩。」張狗兒生氣地答道。
這時,馬鞍過來解釋道:「蘇八和馬公子陪同日本客商,在一家藝妓館起吃飯,這位張公子突然就闖了進來,不問三七二十一,就要把蘇八給帶走,故此得罪了馬公子,鬧出了一場誤會。」
「馬管帶,你不必替蘇八開脫,我請問你,那蘇八現在何處?」張狗兒質問道。
「也許蘇八回那霸港貨棧去了。」馬鞍答道。
於是,大家一起返回那霸港去尋找蘇八,馬鐙氣憤地講道:「海盜和倭寇真是無孔不入,最善於收買高官顯貴,真沒料到馬公子居然如此糊塗,看我明日便找國相大人去告狀。」
馬鞍跟著附和道:「是啊,倭寇大有捲土重來之勢,他們的手中全是新式的火繩槍,一旦再鬧起來的話,比早年的倭寇可厲害多了,王公公特意吩咐我們,要嚴厲盤查西洋傳教士的商船和日本客商,決不能讓一個浪人踏進琉球半步。」
此時已經到了午夜時分,黑燈瞎火的那霸港頗顯有些蕭條,郭奕感慨地講道:「記得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可謂『異寶充滿十方剎,舟楫萬國之津梁』,可比現在繁榮多了,若是沒有海盜、倭寇和西洋人跟著搗亂,該有多好啊!」
貨棧也不見蘇八,郭奕和許靈兒不免對他有所懷疑,於是,便撬開了房門,看看他到底隱瞞了什麼秘密?
藉助馬鐙手中的火把,張狗兒把這間簡陋的貨棧翻了個底朝天,全是蘇八平時撿來的破爛,不免有些失望。
張狗兒又鑽到那張破破爛爛的小床下去尋找,發現下面有個洞,扒開掩埋在上面的砂石,從裡面取出了一包行李。
插在縫隙中有封書信,郭奕急忙打開觀瞧,只見蘇八在信中寫道:因不知她們何時才能從南洋回來,故此留下這封書信,見信就已經說明,他已經跟著小西行長等人走了,今後再也不會讓他們到琉球來搗亂;同時,信中對郭奕和許靈兒發出警告,務必要當心琉球國相馬良弼父子,他們極有可能與倭寇有勾結,因不知王公公現在的處境,馬氏父子對林家燒酒坊虎視眈眈。
接下來的內容,更讓大家頗為吃驚:包裹之中還有一張徐海留下的「藏寶圖」,及三本小冊子,分別是《奇門遁甲》、《周髀算經》和一本王翠翹夫人的筆記……
於是,他們趕快打開了包裹,找到了一張在羊皮上繪製的航海圖,除了上面寫了一串西洋文字,只見在茫茫的大海之上,孤零零有一片海島,形象頗似一隻大烏龜。
「二位馬大哥,你們的航海經驗豐富,能看得出這是那片海域嗎?」郭奕問道。
馬氏兄弟一起仔細觀摩了半天,全都搖起了頭來。
「在茫茫的大海上,單憑這片孤島,很難判斷是在什麼地方。」馬鞍搖頭講道。
「或許筆記中能提供什麼線索。」馬鐙說著,便打開了那本的筆記。
翻開第一頁,只見涓涓清秀的小楷寫了一首《無題》:
人生自古傷離別,別離今日何足悲;
欲問蒼天歸何處,明日相伴行者誰?
本欲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孩兒懊悔見識短,兄言未信父言違。
繼續往下翻看,全部都是王翠翹所記載的日常瑣事,一時難以理解,不過,大家全都相信,有關徐海的藏寶之謎,應該就在這本日記里。
不管蘇八現在去了何處,但總算是有所收穫,大家全都快累散架了,馬鞍從巡防營叫來了三頂小轎,把張狗兒、郭奕和許靈兒等人送回了林家燒酒坊。
張狗兒前去敲門,發現開門的竟然是羅阿敏,便問道:「嬸嬸,你為何還沒歇息?」
「二位妹妹辛苦,謝天謝地,總算平安回來了。」羅阿敏給她們問過安,又對張狗兒訓斥道:「你真是太過魯莽,差點出了大事!」
「姐姐,莫非蘇八到這兒來了?」許靈兒問道。
「不錯,他跑過來報信,說狗兒闖了大禍,阿萍這就準備銀子去救人,卻聽說他被兩位馬長官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