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93章 金陵金夢 8、伺機報復
三名錦衣衛喪生之前,曾到過湯家去找徐鯤索債,而徐鯤現在神秘消失、下落不明,這些線索全都與湯景有關聯,將他和朱輝收押入監之後,海瑞千里加急,將案情上報給五軍都督府提督、總神機營、兼錦衣衛指揮使成國公朱希忠。
錦衣衛衙門位於承天門,在千步廊西側,毗鄰五軍都督府,與東側的六部隔街相望,分為南北鎮撫司,其中南鎮撫司掌管刑法事務,兼理軍匠;北鎮撫司專掌詔獄,從事偵察、逮捕、審訊等活動,任何有可能對皇室構成威脅的,無論是多大的官職,都在錦衣衛的監控及懲治之內,在地方上,錦衣衛組織分為衛、所兩級,所統轄於衛。因此,錦衣衛的地位極為特殊,當然,權勢也大得驚天。
成國公朱希忠了解案情后,指派正三品錦衣衛指揮同知劉守有負責此案。
大家都知道,應天巡撫海瑞沒那麼好伺候,連皇帝他都敢參,因此,劉守有不敢怠慢,但他也擔心無人敢接這個案子,便將北鎮撫司的官員們召集起來訓話。
讓劉守有沒有料到的是,從四品鎮撫使黃炳文立刻自報奮勇,他願前往南京,會同應天巡撫衙門辦理此案。
自指揮僉事陸雲龍在日本出事之後,黃炳文日夜夢想著接替這個職位,因錦衣衛的官職允許降格世襲,如果他能升到正四品,將來兒子不用立功,就能直接獲得從四品的官位。
黃炳文自己努力了大半輩子,從一名力士到從七品校尉、又升到五品千戶,費盡心機巴結上了劉守有,才剛剛混了個從四品,只可惜手下全是草包,除了會欺壓良善,沒一個像陸雲龍手下那樣的精兵強將。
為了突破正四品這個瓶頸,黃炳文本欲走同鄉徐階的門路,暗中結交了徐鯤,除了給徐家送財物之外,還把自己的家底都交給了他,讓他到江南放高利貸,很可惜,事情還沒辦成,首輔大學士徐階突然告老還鄉了。
隆慶帝登基后,大太監黃錦當上了司禮監公公,這黃炳文沒羞沒臊,為了提升這半格,暗中認他做乾爹,無奈,這黃錦是個認錢不認人的主,直接索要紋銀五十萬兩。
滿打滿算只能拿出二十萬兩銀子,黃炳文想了想,前後給過徐鯤近五十多萬兩,現在徐階也沒用了,便私下聯絡蘇州府的故交劉千戶幫忙,前往華亭縣找徐鯤索要銀子。
人算不如天算,劉千戶這群飯桶不但銀子沒要來,還把小命搭在了南京。
黃炳文擔心,南京這起錦衣衛命案連累自己,也不甘心被徐鯤給黑了,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件難以啟齒的往事,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做個了斷,領命之後,立刻趕赴南京。
徐階致仕還鄉,本打算讓其侄兒徐鯤幫忙,在江南購置田產莊園用於養老,因徐鯤莫名其妙失蹤了,只能讓他兩個兒子出馬,花巨資大肆購置田產,引起了江南大戶人家競相效尤,土地兼并引起了連鎖反應,失地的冤民們紛紛前來應天巡撫衙門,來找海瑞告狀,每日都在公堂前排起長龍……
正當海瑞焦頭爛額之際,黃炳文來到了應天巡撫衙門。
一見到海瑞,黃炳文便大包大攬,由他來負責偵緝錦衣衛命案,讓海瑞負責找到徐鯤;海瑞本來就不願插手錦衣衛的案子,便答應了下來,指派楊捕快繼續調查湯景和朱輝,專心接待冤民去了。
於是,在南京錦衣衛陳千戶等人的陪同下,黃炳文來到秦淮河畔,開始偵查案發現場,在附近裝模作樣調查了一番,算是取得了人證和物證,便回寓所去研究案情。
次日清早,黃炳文宣稱此案已破,命人包圍秦淮名館——翠花樓。
黃炳文親自出馬,在翠花樓四周布下天羅地網,命錦衣衛衝進去抓人,然後,他就回寓所等著去了。
就在黃炳文準備吃午飯時,翠花樓的老鴇子、老王八、大茶壺、龜奴、粉頭、窯姐兒、嫖客、撈毛的等百十號人,全都被抓了回來,他們都跪倒在院子當中,齊聲高呼冤枉。
一群錦衣衛跑上來,把粉頭、窯姐與其他人分開,另有一伙人手執殺威棒,對著老鴇子、大茶壺、老王八、龜奴、撈毛的和嫖客們一頓暴打,一直被打得皮開肉綻,這夥人也沒弄明白到底犯了什麼事?
這時,剛剛吃完飯的黃炳文,正剔著牙花子,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老鴇子一眼就認出了黃炳文,她那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也不敢再喊冤了,拖著一條快要被打斷的腿,爬到了他的近前。
望著這位威風凜凜的錦衣衛,眼淚汪汪的老鴇子哀求道:「黃大人、黃大人你大人大量,小人、小人我知錯了……」
黃炳文不慌不忙地蹲下來,矜持地點了點頭,問道:「如此說來,你願意招供?」
老鴇子磕頭如搗蒜,結結巴巴地答道:「小人、小人我錯了、小人我知錯了,我、我招供,全都招……」
冷眼旁觀的陳千戶,不禁對這位京城來的長官肅然起敬,在他看來,這起錯綜複雜的案子,一夜之間竟然被黃大人給破了!
黃炳文命人拿來一張寫好的供狀,丟給了翠花樓的老鴇子,講道:「招供就好!來,在這兒簽字畫押。」
有人把筆墨放到老鴇子的面前,她本想看看這供詞到底寫的是什麼,這時,黃炳文突然一跺腳,厲聲喝道:「還不快點簽字畫押?省得再受皮肉之苦!」
老鴇子哆哆嗦嗦打了個寒顫,在這張供狀上籤了名字,並按下了手印,抬頭問道:「黃老爺,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黃炳文沒再搭理她,指著那個大茶壺、還有幾個龜奴,命人給他們幾個帶上了枷鎖,要把他們押進監牢。
大茶壺這才認出了黃炳文,驚叫道:「我的娘啊,這不是那個吃白食的黃鼠狼嗎,咱可別……」
沒等大茶壺把話說完,衝過來一群大漢,掄起殺威棒便打,一直打得這幾位鬼哭狼嚎般的沒了人腔……
原來,二十多年前,行走江湖的黃炳文,曾在看上一名歌妓,二人串謀,在翠花樓白吃白玩一個多月,臨走時他還想騙些銀子,卻被人揭穿,老鴇子當眾羞辱了黃炳文一番,還把他打了個半死,據說,那名歌妓被虐待致死,扔進了秦淮河……
黃炳文沒臉在江南混了,跑到京師,靠賣命當了個錦衣衛力士,開始了緩慢的升遷之路,後來巴結上了劉守有,才算爬到了從四品的高位。
平時一想起翠花樓,黃炳文就恨得咬牙切齒,如今發跡了,終於逮著了報復的機會,看著這群平時趨炎附勢、財迷心竅的勢利小人,都落進了自己的圈套,仍不覺得解氣,大聲喝道:「把他們統統打入死牢!」
老鴇子本以為只敲詐點銀子,可沒想到要被打入死牢,懷著恐慌之心,爬到了黃炳文的腳下,還想給自己辯護,卻被他用腳踩住了腦袋。
於是,黃炳文怒不可恕地問道:「說吧,你們是不是把她打死了?又把她扔進了秦淮河?」
老鴇子哭著狡辯道:「打倒是打了,但沒、沒打死,是她、她自己跳進了秦淮河……」
南京錦衣衛所的陳千戶,這回徹底被折服,他對黃炳文佩服得五體投地,舉起大拇指,贊道:「黃大人真乃狄仁傑在世,實在高明、太厲害了!」
這時,翠花樓的老鴇子還想爭辯,被兩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抓住頭髮給拖走了。
黃炳文微微一笑,講道:「陳千戶,不要高興的太早,劉千戶的命案已結,可徐鯤到底去了何處?我們還得細細察訪,要不然,將來如何給徐閣老交待。」
「那是、那是,下官惟黃大人之命是從。」
送走陳千戶等人,黃炳文暗自得意,反正老鴇子已在供狀上簽字畫押,又有陳千戶做證,待會兒就把這夥人弄死,把翠花樓據為己有。
黃炳文把一個長得像南瓜似的小子喊來,講道:「劉保,你哥哥劉千戶就是死在了翠花樓,現在我把翠花樓交給你了,你把這群窯姐兒帶走,繼續做生意去吧。」
「請黃大人放心,這翠花樓將來的銀子,都是大人你的。」說罷,劉保給黃炳文磕了幾個響頭,從地上爬了起來,帶著一夥壯漢走了。
當晚,黃炳文命人用酷刑,把老鴇子、大茶壺和那幾個龜奴折磨致死。
劉保當了翠花樓的老鴇子,把粉頭、窯姐們召集起來訓話,這時,她們才知道,原來是因前幾天發生在秦淮河的命案,但由於老鴇子已經招了供,沒人敢對此案有所質疑。
黃炳文把案情通報給應天巡撫衙門,儘管海瑞持懷疑態度,但由於湯景和朱輝沒能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到現在也還沒找到徐鯤,只好把案子打回去重審。
由於海瑞不給結案,黃炳文暫時走不了,他還惦記著翠花樓的一名窯姐兒,離開巡撫衙門后,便來到了秦淮岸邊的煙花柳巷。
大仇已報、故地重遊,黃炳文心中無限感慨,但他最惦記著的,還是翠花樓的銀子!
把黃炳文請進了一間豪華客房,滿臉愁容的劉保講道:「黃大人,小的把這翠花樓都搜遍了,加上妓女身上的銀子,總共還不足兩千兩。」
「如果不是你小子給昧下了,這怎麼可能?翠花樓生意這麼好,經營了幾十年,不可能就這點銀子!」黃炳文勃然大怒。
「這、這,可是、我對她們審了個遍,她們都說,除了老鴇子,怕是沒人知道銀子藏在何處。」劉保結結巴巴地答道。
「挖地三尺也得給我找出來!」黃炳文說罷,找窯姐兒消遣去了。
於是劉保領著人,把整個翠花樓地上、地下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藏銀子的金庫,正當他犯愁之際,有個手下抱著大鐵匣子跑了過來。
劉保問道:「匣子里裝的是什麼?」
「劉大官人,這幾個匣子是在老鴇子的卧室找著的,藏得很嚴實,我們也打不開。」
劉保一聽大喜,心中暗想:也許他們把銀子都借了出去,也許他們買了稀世的珍寶,可能都在這個匣子里,他沒敢擅自做主,趕緊去把黃炳文請來。
當著黃炳文的面,大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匣子打開,裡面卻是一卷卷黃紙。
黃炳文趕快把這些捲紙取出來觀瞧,是一張張興記錢莊的庄票,把閑雜人等打發走,讓劉保找了個算盤,二人算了兩個時辰,全部庄票加起來,足有百萬兩之巨!
「劉保,你先拿這張千兩銀子的庄票,到興記錢莊去一趟,看看這庄票能不能兌換成現銀?」
過了一個多時辰,劉保樂呵呵地回來了,講道:「黃大人,錢莊給了一千零五兩銀子,說那五兩銀子是利錢。」
黃炳文好生奇怪,當年混跡江湖的時候,他曾經在鏢局干過,知道有些買賣人和大戶人家,怕家裡的銀子多了招賊,有時會把銀子交給鏢局保管,還要給鏢局會付保費,而如今,把銀子保管到錢莊,居然還有利錢?
想到這兒,黃炳文又遞過來一張庄票,講道:「劉保,你拿這一萬兩的庄票,再去兌現一次。」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劉保垂頭喪氣地回來了,講道:「黃大人,要是一次兌現千兩以上的銀子,必須得有翠花樓老鴇子去簽字畫押,要不然,錢莊就不給兌現;我跟他們好說歹說,說咱們翠花樓著急買姑娘,老鴇子沒在家,他們的龐掌柜算是網開一面,把這一萬兩銀子兌了回來,五十兩的利錢也給了,臨走時,他們的賬房先生告訴我,下不為例。」
本打算帶著三十萬兩銀子回京,卻聽說必須得有老鴇子簽字畫押,才能兌換現銀,可那老鴇子已經死了!黃炳文頓怒火中燒,氣憤地問道:「這興記錢莊是何人所開?」
「這、這還真沒打聽,只知道錢莊的掌柜姓龐。」劉保答道。
「走,帶上弟兄們,拿著這些庄票,咱去見識、見識這個龐掌柜!」
於是,身穿蟒袍、腰扎玉帶的黃炳文,帶著一群飛魚服錦衣衛,個個身掛綉春刀,劉保頭前帶路,耀武揚威地來到了興記錢莊。
錢莊門口的夥計忽然發現,一起伙錦衣衛來勢洶洶,趕緊跑到後院,把大掌柜龐尚鵬請了出來。
龐尚鵬和黃炳文一見面,同時放聲大笑、相互作揖。
「沒想到是鎮撫司黃大人到了,有失遠迎,失禮、失禮!黃大人,裡面請。」
「呵呵,真沒想到是龐大人,失敬、失敬!龐大人,請!」
龐尚鵬出來招呼這群錦衣衛,把他們請進了後院,此刻,李賬房正將何氏夫人從客廳中送了出來。
忽然,何氏看見一大群錦衣衛正朝她走來,頓時嚇得心驚肉跳,就想趕緊離開這兒,便講道:「李賬房,我看龐掌柜夠忙的,今日就不再打攪了,既然龐掌柜已經同意,我就把老宅的房契、地契都留下,煩勞你早日把銀子給我們送來。」
「請夫人放心,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近期還得調集頭寸。不過,在下還得提醒夫人你一句,湯家的那處老宅,可是襄武東甌王留下的祖業,今後你們可不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