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86章 金陵金夢 1、情何以堪
臨江仙
歷經滄桑人易老,不改初心性情,秦淮柳岸尋芳夢,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東;
人生幾回傷往事,笑看世態蒼生,大江東去聞濤聲,後浪推前浪,莫欺少年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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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油詩吟罷,書歸正傳。在第二卷表一表隆慶年間,六朝金粉之地的浮華若夢、十里秦淮風月的恩怨情仇。
九死一生的湯景回到南京,得知自家已被生意場上的老友徐鯤所霸佔,但他也十分清楚,這徐鯤乃是當朝首輔徐閣老的侄兒,因此,帶著朱輝在秦淮河畔徘徊了一天,他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告狀。
朱輝給湯景出了個主意,讓他先躲起來,自己去試探一番,果然,這徐鯤蠻不講理,二人話不投機,徐鯤命家丁將朱輝扭送到了應天府衙門,這段書在第一卷「海瑞斷奇案」中已經言表,在此不再贅述。
吳師爺在應天巡撫海瑞的支持下,前往湯景的家中傳訊徐鯤,何氏夫人聽說自家相公回來了,哀求徐鯤不要忘了當初的誓言,導致正準備回松江老家的徐鯤怒而出走。
一直等到看熱鬧的人全都散去,湯景這才躲在朱輝的背後,用扇子遮住臉,生怕有人認出了自己,悄悄地回到了家中。
離家多年的湯景,一想起這個家被好友鳩佔鵲巢達六年之久,那副彆扭勁就別提了,懷抱著兩個女兒淚如雨下,心亂如麻……
何氏夫人無臉面對夫君,把自己鎖在廂房內哭天抹淚,十歲的湯瓊和七歲的湯瑤從父親的懷中掙脫開來,拍打著房門大聲哭喊,生怕她們的母親尋短見。
朱輝跟在湯氏姐妹的身後,勸道:「二位侄女,請不必如此憂傷,讓我來勸勸你們的母親吧。」
湯瓊見朱輝也是個半大孩子,怯生生地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對我們如此稱呼?」
「我是你父親的好友,名叫朱輝……」
無地自容的湯景,內心真想把朱輝給轟出去,但將來還得依靠許靈兒等人幫忙,從伊岐島救出他的老母妻兒,只好給湯瓊、湯瑤姐妹介紹道:「今後,朱公子就住在咱們家,你們二人要把他當成親哥哥來看待,知道嗎?」
姐妹二人噙著淚水點了點頭。
自遼東歸來的途中,朱輝叫了他一路的哥哥,現在湯景讓他女兒管自己叫哥哥,很顯然,他是想讓自己當做小輩,今後好替他辦事。
朱輝也不在意,上前拍打著房門,勸道:「嬸嬸請開門,湯大叔是位好人,曾在遼東救過我一命,今日在應天巡撫衙門之時,湯大叔當著青天大老爺的面發誓,絕不敢慢待你們母女,海大人今後還要看他的表現。」
「你不要過來。」何氏止住了哭聲,悲哀地嘆道:」我可是沒臉再活了……」
「嬸嬸,我又不會土遁,裡面鎖著門,我如何過得去?嬸嬸,你知道嗎?在下和叔叔回到南京后,身無分文,到現在還吃口熱飯。」
「我可怎麼活啊!那招天殺的……一去六年音信全無……」
「叔叔知道有錯在先,早就悔恨不已,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嬸嬸,你不去給他燒口水、做頓飯,難道還讓叔叔跪下求你不成?」
何氏這才將房門打開,捂著臉走了出來。
朱輝一手拉著湯瓊、一手拉著湯瑤,到了何氏的近前,講道:「嬸嬸,我和叔叔這次能從海外逃回來,可謂歷盡了千辛萬苦,能活著回來已經是菩薩保佑了,請嬸嬸放心,叔叔回來是安心過日子的。」
何氏嘆了口氣,哭著嘆道:「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好在遇到了青天大老爺,給咱們做主,相信那姓徐的不敢再來搗亂,這家裡還有他多少東西,咱還給他,無論多麼艱難,這日子總歸是要過的。」朱輝安慰道。
擦乾了眼淚,何氏夫人站起身來,朱輝這才仔細端詳,只見她烏黑的飛雲髮髻,插一簪珠花,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上垂著流蘇,白白凈凈的鴨蛋臉,雪白的頸上垂著一條珍珠鏈子,身材柔柔細細,著輕紅色的縐紗抹胸裙,三寸金蓮著地,宛若天仙漫舞。
朱輝沒有見過三寸金蓮,怕何氏摔倒了,想上前去攙扶一把,何氏卻不慌不忙,顛著小腳跑進廚房做飯去了。
忽然發現,怯生生的湯氏姊妹正站在父親的身旁,而此刻的湯景則顯得雙眼獃滯、神情恍惚,於是,朱輝講道:「湯瓊、湯瑤二位妹妹,你家的院子好大,帶著我隨便走走看看吧。」
兩姐妹領著朱輝穿過一道月亮門,進了後花園,懵懵懂懂的小湯瑤問道:「哥哥,徐大大還會回來嗎?」
朱輝蹲在湯瑤的近前,輕聲問道:「你還想徐大大嗎?他在你家住多久了?對你們姐妹怎麼樣?」
小湯瑤眨了眨眼睛望著朱輝,認真地點了點頭,答道:「徐大大對我們可好了,從我開始記事兒,他就常來我家,至於我的爹爹,我只聽說他叫湯景,都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
朱輝認為,湯瑤畢竟還是個小孩子,便轉過身問道:「湯瓊,徐大大這個人怎麼樣?」
滿臉通紅的湯瓊低下了頭,輕聲答道:「他也是做生意的,經常往返京城和松江府,平時也挺好的,他只有路過南京時,才來我家住。」
「忘了他吧,今後他不會再來了。」朱輝說著,拍了拍湯瓊的肩膀。
湯瑤追過來講道:「朱輝哥哥,聽徐大大說,他叔叔是個大官,將來我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還說要帶我們去京城玩耍,我們這次回松江府後,就讓我們改姓徐。」
湯瓊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叫道:「瑤瑤,不要亂說。」
「湯瓊長大了,什麼都懂,你要告訴妹妹,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湯瓊緊咬著雙唇,眼含著淚水,點頭答道:「哥哥,我知道了。」
這時,湯景挽著何氏也到了後花園,朱輝把兩姐妹推到湯景的近前,講道:「這才是你們的父親,快去吧。」
一家四口抱在一起失聲痛哭,朱輝鼻子一酸,聯想到自家的遭遇,跑進了後花園,也偷偷抹起了眼淚。
全家聚在一起吃完了午飯,何氏打發兩個女兒去洗碗,把湯景和朱輝叫進正堂,講道:「雖有應天府的青天大老爺給我們做主,但我估摸著,徐鯤還會回來,既然你回來了,相信他也沒有不走的道理,我這就去收拾收拾他的東西。」
湯景知道自己無法面對徐鯤,聽罷老婆的這番話,心中猶如打碎了五味瓶……
朱輝講道:「叔叔,我剛才和湯瓊、湯瑤聊了半天,大概也知道,這徐鯤也沒這麼壞,我怕待會兒徐鯤來了,萬一話不投機又惹麻煩,乾脆,我們去買點禮物,到應天府衙門去謝謝海大老爺。」
湯景狠狠地咬了咬牙,想想這些年都過來了,還在意這一下午嗎?
這時,湯氏姐妹也從廚房回來了,湯景給朱輝遞了個眼神,朱輝馬上起身到了門口,拉起湯氏姐妹,講道:「走,陪哥哥去花園裡捉知了,哥哥的本事,怕你們都沒見過,呵呵。」
等朱輝和湯氏姐妹走後,湯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拉起夫人何氏回到了卧房……
過了一個多時辰,湯景穿戴整齊,紅光滿面地走出了卧室,把兩個女兒叫到身邊,認真地叮囑了幾句,便叫上朱輝一起出了家門。
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撿起了被撕爛的衣服,何氏哭著搖了搖頭,從柜子中找出件長衫披在了身上……
因擔心徐鯤下午還會回來,朱輝和湯景悄悄藏在後花園,想等著徐鯤再來時,給他點教訓,到了日近黃昏,徐鯤也沒來。
「今日在衙門時,聽說徐鯤的叔叔不受新君的待見,已丟官罷職,看來這小子今後再也不敢囂張,或許他已經回了松江老家。」
「叔叔,那咱們還不快去謝謝海大老爺。」
二人先翻牆出去,再繞回到家門,朱輝上前去敲門,等了許久,也不見裡面任何動靜,便講道:「叔叔,你看,嬸嬸這是怕徐鯤回來,任憑我敲了半天,她也不會給開門。」
「瓊瓊,是爹爹回來了,快開門。」湯景大聲喊道。
湯瓊這才把門打開,怯生生地看著父親,低聲講道:「爹,徐、徐、他沒來。」
看何氏走了過來,湯景講道:「先給我拿些銀子來。」
何氏沒有言語,從懷中掏出一包銀子,交到了湯景的手中。
「咱家裡現在還有多少銀子?」湯景問道。
何氏聽罷就是一愣,忽然有些局促不安地答道:「一、二百兩銀子是有的。」
「是咱家的,還是徐家的?」湯景又問道。
「咱家的。」
湯景點了點頭,講道:「我們還得出去辦點事,要是徐鯤來了,他的東西、他的銀子,全都讓他拿走,咱不佔他一點便宜,知道嗎?」
「請夫君放心吧,我正在收拾。」何氏答道。
二人再度出門,來到大街之上,湯景問道:「給青天大老爺送點什麼才好?」
「既然是青天大老爺,就不會在意我們送什麼,依我說,到海老爺的府邸,磕頭謝恩也就行了。」朱輝答道。
「說得也是。聽說這位海老爺頭一天上任,咱也別壞了人家的名聲,就買兩隻咱南京的板鴨,請大老爺嘗個鮮吧。」
二人拎著兩隻板鴨到了海瑞的官邸,卻被海府的老家人給轟了出來,湯景和朱輝都不甘心,便在府門前跪了兩個多時辰……
一直跪倒戌時,也沒人理他們,這才起身沿著花市大街往回走。
此時,徐鯤和徐喜在煙花柳巷吃飽喝足,又找上了門來,準備回來好好奚落一通湯景,再把他趕出去。
派徐喜前去敲門,徐鯤氣哼哼地罵道:「給我狠狠地揍這王八蛋,爺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待會兒……」
話沒說完,徐鯤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兩個後生非常麻利,瞬間就把他給捆了起來;徐喜剛一扭頭,也被人勒住了嘴,都沒來得及吭一聲,把他也給捆上了。
徐鯤和徐喜分別被塞進了兩條麻袋,好幾個大漢把他們抬起來,扔上了馬車,這夥人旋即離開了湯府,趁著夜色出了聚寶門。
就在徐鯤和徐喜被抓走後不久,喝得醉暈暈的湯景伏在朱輝的肩上,搖搖晃晃的也回來了。
到了家門口,湯景想去敲門,卻摔倒在了台階上。
朱輝趕緊過去攙扶,只見湯景把手一擺,結結巴巴地嚷道:「這、這、這算……什麼青天大老爺,嫌咱送的禮、少,不讓咱、咱進門……」
朱輝勸道:「沒聽滿大街的人都說么,人家海老爺就是海青天,從來就不收任何禮,叔叔,你想一想,海老爺若是收禮,咱能比得上徐家嗎?」
「那他、他還威脅我,要是查出我當、當過海盜,還嚴懲、不貸?」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朱輝說著,前去敲門。
何氏才把門打開,湯瓊和湯瑤站在當院觀瞧,只見朱輝拽著湯景走了進來,忽然,姐妹二人嚇得嗷嘮一聲,趕快藏了起來。
把院門從裡面鎖上,何氏面帶慍怒,冷冷地打量著湯景和朱輝……
朱輝以為她是介意湯景喝多了,解釋道:「嬸嬸莫怪,我們在街市之上,聽說海老爺清苦,從不收禮,也沒敢多帶禮物,買了兩隻板鴨去看望海老爺,沒想到被人家給扔了出來,我們在巡撫老爺的官邸門前,跪了兩個多時辰,最後被海老爺給罵了一頓,這才和叔叔喝了二兩燒酒,把那兩隻鴨子給吃了。」
「你,你們倆有沒有當過強盜?」何氏面帶驚恐地問道。
「嬸嬸何出此言?」
何氏還是不敢不信,又問道:「剛才、剛才的事、真不是你們乾的?」
湯景一聽,感覺有些不對勁,躺在地上打著滾叫道:「天吶……,讓、讓我、死在外面算了,許靈兒可惡!李舜臣可惡!你們、你們幹嘛救我?這、這讓我、我情何以堪……」
朱輝又問道:「嬸嬸,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湯瓊跑了過來,講道:「哥哥,剛才有人敲門,我、我還以為是你和爹爹回來了,正準備開門時,卻看見……」
朱輝看著湯瓊恐慌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樣子,急忙問道:「瓊瓊,你看見了什麼?」
「我從門縫中看見,徐大和徐喜都被人勒住嘴、蒙上頭,裝進了麻袋裡,扔上馬車拉走了。」
湯景聽到此處,猛的一下坐了起來,問道:「瓊瓊,你、說什麼?」
湯瓊嚇得躲在了母親的身後,何氏這才把剛才的情形講了一遍,最後問道:「湯景,我就想知道,這是不是你乾的?」
「嬸嬸若是不信,明日可去應天巡撫衙門問問。」朱輝答道。
「哈哈……,你奶奶的徐鯤,真是報應!」湯景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抓住何氏,著急地問道:「他留在咱家裡多少銀子?」
何氏哆哆嗦嗦地答道:「地窖里可能有一百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