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48、盞盞蓮花燈
七月十四午後,好幾百口老幼婦孺身穿著孝衣、頭裹著白布,聚集在首里城外的林家燒酒坊,哭喊聲連成了一片,四周布滿了近百名官兵,還有不少身著便衣的差役,全都神情緊張地監控他們的一舉一動。
自得知受到了官府的監控,林一官就慌了神,當然,他也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便嘗試著和那位神秘的王公公主動聯繫,但對方根本就不接招,為了將來能在琉球繼續發展,打造一個販運火繩槍的基地,決定下血本買通官府。
他派人給陳平送了五千兩銀子及兩箱金條,送給其他官吏的,至少也是千兩紋銀和兩根金條,就連籤押房的師爺也是這個待遇,無一例外的是,這些重禮全部都被退了回來。
此時,林一官明白了老掌柜的良苦用心,這位本家叔叔膝下無兒無女,只有個唯一的養子,也從來不讓他和生意沾邊,如此看來,往日的恩仇或許根本就無法化解,早晚有一天得爆發,對手不願看見林家子弟在琉球生活,如果自己非要在此地立足,早晚都得死在他的手上。
傍晚時分,一輪滿月早早就掛在了安里河的上空。
首里位於今天沖繩島南部的西海岸,地勢平坦,面向東海,周邊是連綿的丘陵地帶,安里河貫穿首里,自東向西注入東海。
傳說當年蒙古人佔據了中原,南下渡江的日子,選是在了七月十五,江南的民眾得到了消息,便都提前一天備下酒菜、紙錢來祭奠亡人,舉行隆重的儀式,以示對先人的懷念,因此,七月十四夜晚舉辦祭奠儀式,成了傳統習俗。
打開了林家燒酒坊的大門,一群和尚念著經、一群道士舞動著手中的法器,一大群壯丁抬出了一張張香案,陸續從裡面走了出來,神情肅穆的老掌柜身穿孝服跟在最後。
村民們見道士、和尚們全出來了,立刻肅靜了起來,只見酒坊老掌柜快步跑上了高台,從懷中掏出一張祭文,所有的村民們齊刷刷跪倒在地。
酒坊老掌柜高聲朗讀完了祭文,就聽下面的哭聲便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真是驚天地而涕鬼神,以至於負責監控林一官的官兵及差役們,也都跟著抹起了眼淚。
官兵時刻保持高度的警惕,以防止林一官藉機走脫,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讀罷祭文,壯丁開始在每隔百步的位置,擺上一張香案,接著,有人往香案上擺放新鮮瓜果和「鬼包子」。
一張張香案排擺到了安里河畔,這時,和尚和道士兩人一組,在每張香案前做法,和尚念經,搖晃著法器;道士站在香案後面,唱起了祭鬼的「施歌兒」。
戌時三刻,壯丁們返回了林家燒酒坊,到了亥時,一盞盞蓮花狀的「水燈」運到了村外。
有兩隻特別的水燈最後被抬了出來,看著像兩具棺材,但明顯比棺材要單薄、狹窄,在這兩盞水燈的正前方,分別貼著張三官和李四官的畫像,上方插著兩根巨大的蠟燭,擺放著他們的神位,還有一些有紙人、紙馬和紙轎子等祭物立在頂上。
水燈及祭品被運到了安里河畔,村民們都跟著到了河邊,大家的眼中飽含著淚水,一起燃起了盞盞蓮花燈,口中念念有詞。
張狗兒等人在兩盞巨大的水燈前拜了又拜,他和另一個孩子爬到木匣之上,點燃了其上的蠟燭和祭品,然後推著水燈下了河……
盞盞蓮花燈飄滿了安里河,好似幽靈一般順流而下,隨著夜風消失在了河面上……
一直到深夜子時,河岸上的村民們才陸續散去,負責監視林家燒酒坊的官兵們,也到了換崗的時辰。
有位長官巡視了一圈,對剛換上崗的官兵們講道:「好在今晚我們盯得比較緊,那個傢伙沒敢出門,我們再堅持幾日,就能確定他的身份,大家要保持警惕,千萬不能讓他溜走了。」
兩盞巨型蓮花燈飄到了安里河下游,張狗兒游泳緊隨其後,等到參加祭奠的人群全部散去,他才將兩隻木匣推到了彼岸。
林一官和羅阿敏從木匣子里爬了出來,全都急切地喘著粗氣,發出陣陣的咳嗽聲。
張狗兒幫林一官拍打著後背,問道:「叔叔,老掌柜已經安排好了大船,想知道你們去何處?」
還沒等林一官說話,羅阿敏呼哧帶喘地答道:「去遼東!」
林一官搖著頭講道:「阿敏,現在新式的佛郎機火繩槍能穿透盔甲,我們去台灣吧,去見見叔叔林道乾,先購買一批,然後再渡海北上不遲。」
羅阿敏把眼一瞪,生氣地答道:「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現在就要經朝鮮到遼東找回阿萍,就此別過。」說罷,阿敏便氣呼呼地朝著大海走去。
看著她那副堅定的態度,林一官雙手捧著臉,半天沒有言語。
張狗兒問道:「叔叔,現在怎麼辦?」
「聽她的吧。」
與此同時,在堺町大和川畔,許靈兒和朱輝、林文靜等人也在燃放蓮花燈。
三人並肩站在一起,朝著河中拜了又拜,一直等那盞盞燭光消失在視野中。
許靈兒滿含淚水為母親祈禱,文靜帶著朱輝跑去看熱鬧去了。
這時,許儀后和朱均旺在河岸之上擺下香案,開始在案前上香、燒紙,許靈兒遙望著飄滿了蓮花燈的大和川,心中不停地發問:朝廷的邸報可以通過商船,送到陳掌柜的手中,顯如也能接到嚴世蕃轉來的書信,算來已經快一年了,如松為何連封書信都沒有,想到這兒,便是一陣陣的心痛,難道非讓我先給他寫信嗎?女孩家私定終身,本來就很難為情,有些話又怎能講得出口?
正在河邊沉思之際,忽聽身後撲通一聲,許靈兒急忙轉身觀瞧,發現像只大蛤蟆一樣的彌次郎,正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救命的菩薩啊,父母的亡靈保佑啊,真的又遇到救命的菩薩啦……」
啼笑皆非的許靈兒忙問道:「彌次郎,起來吧,你又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菩薩保佑!我從龜山城回來之後,帶著茶屋家的清姬私奔到了尾張國,在清州城做小生意,日子本來過得好好的,清姬也懷了孕,我每天讓她待在家裡料理家務,突然有一天,清姬不見了,到現在音信全無,我可怎麼辦喲……」彌次郎說著,失聲痛哭了起來。
「如此說來,你在茶屋四郎次郎家也沒有找到清姬?」靈兒問道。
「茶屋四郎次郎家的米店已經關張,聽鄰居們說,倆月前他們就已經離開這兒。」
「茶屋四郎次郎是哪裡人?既然他家的米店關了張,清姬也許被她的父親接回了家鄉。不要擔心,彌次郎,你不妨到他們的家鄉去找找看。」許靈兒安慰道。
「菩薩啊,清姬不是茶屋四郎次郎這個混蛋的女兒,而是他的妹妹,我懷疑他把清姬偷著賣了……」說著,彌次郎又哭了起來。
聽彌次郎這麼說,許靈兒不由得替他們的命運擔憂,便問道:「那怎麼辦?」
「我、我、我需要錢,就算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回我的清姬,菩薩救命啊……」
許靈兒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從面相上看,這個矮胖的黑漢子是相當的憨厚,但從他前幾次的行為來看,卻是一個很狡黠的傢伙,身上有很多的惡習,但不管怎麼說,在薩摩龜山城外還是救過我們,有時候,人的善惡往往都是一念之差,也許現彌次郎已經改過了,幫幫他吧。
想到這兒,許靈兒從身上摸出了二兩碎銀,遞給了彌次郎,講道:「這些錢你先拿去用,趕緊找清姬去吧。」
彌次郎一把抓過銀子,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說著一堆感激的話,剛起身準備要走,卻被人從背後按倒在地上。
文靜站在彌次郎的背後,大聲問道:「好小子,你在龜山城的客棧里偷了我的銀子跑了,還敢回來?」
彌次郎原地轉了個圈,趴在地上就磕頭,哀求道:「文靜少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忘了,是我在林家藥鋪門口救了你,又是我偷了茶屋家的兩匹馬,才把你帶去了龜山城。」
「哈哈,彌次郎,你看我林文靜有這麼小氣嗎?起來,我正愁著少一個幫手,地內町的店鋪馬上就要開張了,陳掌柜去了琉球還沒回來,朱輝這小孩子也不懂做生意,靈兒姐姐還有任務在身,你留下來給我幫忙。」文靜笑著拉起了彌次郎,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發現了他手中的銀子,眯著眼睛問道:「彌次郎,你發財了?」
彌次郎大驚,手裡還攥著剛得到的銀子,直後悔還沒揣進懷裡,呵呵地傻笑了幾聲,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文靜接著問道:「靈兒姐姐,讓彌次郎來給我們當夥計,你沒意見吧?」
許靈兒答道:「當然,彌次郎是我們的恩人,應該善待他。不過,他現在清州城有自己的生意,他的老婆懷了孕,前幾天突然不見了,在堺町也沒有找到,現在怕他還沒心情能幫我們。」
「菩薩,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在堺町開一家藝妓館。」
「那好,彌次郎,等你找回了清姬,就來堺町跟著文靜一起干吧。」
「彌次郎,有出息,跟著我林文靜好好乾,你一定能在堺町開一家藝妓館!」
「感謝文靜少爺提攜!我先走了,等找到了清姬的下落,不管她願不願跟我走,我都會回來幫忙的。」
「你到何處去找清姬?」文靜問道。
「清姬的哥哥叫茶屋四郎次郎,聽說他被松平元康叫回了三河,我怕這個混蛋把他妹妹給賣了,現在就得趕緊去一趟。」彌次郎說著,就準備要走,卻又被文靜一把抓住了回來。
「呵呵,真是湊巧,我也正準備去三河,給松平元康送一批棉布,你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不知不覺就快到了深夜,許儀后和朱均旺早已祭奠完畢,大家一起離開了大和川。
許靈兒轉身望去,河川之上飄滿了盞盞蓮花燈,像天上的銀河。
此時,她彷彿看見了母親,從自己放逐的那盞燈上輕輕飄起,正微笑著朝她揮手,變成了天上一顆明亮的星星,一眨一眨地給她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