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番外二 他的回憶(上)
第322章番外二 他的回憶(上)
自有記憶以來,我便被困在層層疊疊的宮牆之中,日日隻能盯著殿外沉木發呆,唯一的樂趣便是同母妃看看詩詞打發打發時間。
我所處的宮殿人煙罕見,說得好聽些是落個清閑樂得自在,難聽些便是深宮冷院無人問津。
本覺身處冷宮地帶便能躲開宮中是非保全自身,可沒曾想,即使不爭不搶無欲無求,也不能徹底抹除深院之外的勾心鬥角。
許是因為年幼實在軟弱,我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母妃因莫須有的私通罪被帶走,再無歸期。
此後沒過多久,我又被接出冷宮養在貴妃名下,可即便有了名義上的母妃,我也並未感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因為我比誰都清楚,貴妃隻是因為膝下無子才勉強借我堵住悠悠眾口,若是日後有了親生子,我必然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毫不意外,在入住殿中的第二年,貴妃便有了身孕,而當得知自己所懷極有可能是個皇子時,她當即借口身子不便精力不足恐難照看我,將我遣去宮中西角一處最偏僻的宮殿。
可惜天意弄人,十月懷胎之後,貴妃千盼萬盼等來的並非是皇子,反倒是個皺巴巴的小公主。
我雖不知貴妃在看見公主的那一刻作何表情,但在不動聲色趕走勸我回去的宮女後,我隻覺身心舒暢,暗暗提了提唇角。
不虧我特意打點了貴妃宮中幫著養胎的穩婆。
然而,孤身一人的生活也並非如我想象那般輕鬆,血緣兄弟欺我無依無靠也就罷了,就連殿中宮人也不曾瞧得上我,時常會拿餿掉的飯菜和打滿補丁的麻服來打發我。
而日子一久,我也逐漸參破了求生之道。
那便是——狠,以及,裝。
隻要狠到一定境界能眼不眨心不跳抹了幾個宮人的脖子,其餘宮人自也會心驚膽戰有所顧忌,一旦有了懼,哪還用得著擔心她們會拿粗製爛物涼羹餿飯來敷衍我?
同樣,隻要裝作無才無德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模樣,我也不會被其餘兄弟再三針對,更不用花時間和精力應付他們的試探。
正反已然無牽無掛,何不讓自己活得輕鬆自在些?
而我所失去的東西終有一天也會奪回,畢竟,來日方長。
這般裝模作樣的日子一晃便是十年。
某日,因著陽光明媚心情尚可,我閑遊到觀星台下,本想上去曬曬日光舒緩一番,卻在無意間遇上個青衣小丫頭。
哦,還有我血緣上的廢物父皇。
本是隨眼一掃便想離開,但目光稍轉對上那頭略顯不耐的神情,我忽而頓下腳步,偏回即將抽離的視線。
隻見那頭的小丫頭似乎比我還能裝,明明心裏嫌棄得緊,嘴上卻半句不說,僅用一臉訕笑敷衍著。
嗬,真假。
不過也算有些眼光,看得出這狗皇帝實則就是個沒有立場的殘暴空架子。
那時我並未呆上太久,僅是隨意瞄上幾眼便徑直離開,更不會料到觀星台上的匆匆一瞥會是我們交集的開始。
一個月後的某日,我又因品行不端行事不當被叫去禦書房訓話。
隻因這種事情於我而言早已見慣不怪不痛不癢,除了秉持左耳進右耳出的美德,也沒什麽別的想法。
正反那皇帝老兒也隻是做做樣子嗬斥幾句,既不會因此克扣月錢也不會就此關我禁閉,聽過便罷,無甚損失。
畢竟,他還得依仗我帶兵出征。
然而,這罵著罵著,他忽又提到祭天典禮一事,說是想讓薑司天順道再祁個福保佑我出征順利。
想法或許是好,隻可惜我天生便對占卜算卦一類的玄門之術無甚信任,就算說得再多也隻是敷衍了事,懶得放上心。
好不容易聽完那些空頭虛話抽身禦書房,我本想去禦花園散散心,沒曾想,卻正好撞上了遊園會。
原本安靜舒心的桂花園,瞬間就成了個嘰嘰喳喳全是女人的茶園子。
總結為一個詞就是——
聒噪。
再多一個詞就是——
麻煩。
所以,我幾乎是頭也不回就打算離開。
可偏偏在離開之際,一道較為耳熟的聲音傳入耳中,許是出於好奇,我便側頭隨意朝那邊再看了一眼。
目光瞬間對上一道青色身影。
又是青衣。
又是那廢物皇帝一紙詔書強搶進宮的司天監小丫頭。
再多掃上幾眼,我發覺這丫頭似乎是在與人對罵,一月不見,周身氣勢倒是比之前淩厲了不少。
然而,唯一煞風景的卻是,那頭大言不慚譴責的對象是五殿下。
……咳咳,也就是我。
百無聊賴聽上好一陣,想著正反也是閑來無事,我便徑直上前,打算好聲好氣與之理論一番。
哪知這小丫頭看著文靜,實則跋扈且得理不饒人,頂這一張乖巧無害的小圓臉,說得卻是最利索直白的話。
恐怕再來幾個潑婦都能應對得遊刃有餘。
不知為何,我隻覺她似乎存著一股勁兒,一門心思就想著激怒我,目的不明。
隻是我懶得就此遂了她的願,匆匆說道幾句之後,頭也不回就離去,幹幹脆脆棄她的小心思於不顧。
甚至於轉身走上幾步後,還能聽見身後傳來幾聲不小的跺地聲。
我無聲一笑,隻覺這丫頭實在是假得有趣。
宮中生活單調無趣,除了日常部署私下謀劃,我全部的注意漸而莫名轉向那個巫師小丫頭。
每每在路上碰見她,我總忍不住上前調侃她幾句,然後靜靜觀察她撕下偽裝氣到跳腳的模樣。
能在宮中活得這般簡單毫無城府,似乎挺令人羨慕。
許是因為我一向都是宮中八卦的第一對象,所以,僅僅隻是稍稍和一個小丫頭多見了幾麵,身旁流言霎時飛起,皆言我又尋到了新的消遣對象。
我對此並不在意,一如往常那般當個笑話聽過即罷,直到皇帝老兒因為這件事找上門來,我才開始重視這件事。
皇帝老兒的心思遠比我做的事要多,一聽聞我與薑司天的是是非非,隨即開始過分解讀,隻覺我接近那丫頭必定是包藏禍心。
一連斥責了我整整一個時辰後,他終究解氣,警告一番便也大手一揮放我離開。
然而此次卻與以往有所不同,我竟還真將他的話聽進去了七七八八,納悶之餘,忽又覺得那小丫頭似乎還頂些用,或許還能再招惹一番。
若是能拉攏她,我便能在皇帝老兒身側放一雙眼睛。
……
轉眼便是除歲,趁著宮門大開之際,我悄無聲息溜出宮同軍師碰麵共商大計。
一桌酒喝到深夜才散,我方送走軍師,轉頭便碰巧在門外找到個聽牆角的小丫頭。
而瞧見她的第一眼,我最先想起的,竟是與她大抵有半月未見這件事。
著實詭異。
匆匆收回思緒,轉而發覺她在廂房門前來回打轉久不離去,我更是好奇她此行的目的。
為了驗證內心猜想,我趁其不注意從窗外繞回廂房,在屋中觀摩一大圈後,當即拿起酒壺坐到桌前,有意將酒杯擲於地麵,刻意發出不小的聲響。
果不其然,她推門進來了。
那時我也正好佯裝趴倒在桌上。
但她似乎隻是隨意瞧上一眼,沒逗留太久便有了離開的跡象,不知是出於什麽緣由,我下意識伸手拉住她。
本意隻是想單純留她一留,可惜一時不慎忘了控製力道,轉眼就將人拉進懷中。
一股子清甜氣息撲鼻而來。
我們皆是一愣。
而我,似乎也並不抗拒這樣的接觸。
一室沉寂中,隻剩下兩道或輕或重的呼吸聲。
為避免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我下意識裝瘋賣傻,然而開口第一句就出了問題,瞬間便激起她的脾氣。
於是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從我懷裏跳起來。
說實話,我並不清楚“你來了啊”這四個大字裏究竟是哪一個字觸怒了她。
等上一陣,她也隻是惡狠狠瞪著我,一言不發。
我對她憤憤不滿的目光很是不解,便借著醉意直接問她為何不說話。
隻聽她僵硬回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嗎敢那麽和我說話。
這句話倒是始料未及。
而我似乎也找到了她氣到跳腳的原因。
這是覺得我將她當作那些徒有虛名的老相好了?
我本想就這件事多逗一逗她,但轉眼瞥見她快氣紅了的眼眸,心裏莫名便是一緊,快要出口的調侃之語也莫名轉變為實話。
隻是我自己也沒料到,這脫口而出的,居然會是她的小字。
薑珞。
那是我無意間從公主口中得知的。
她顯然也沒想到我會那麽喚她。
為了緩解周遭彌散開來的尷尬,我繼續裝醉賣傻,再度開口尋了個話題,問她可否有新年願望。
本覺她大概率不會答,但沒過多久,她竟心平氣和回了我一句——
願望不大,隻是想遠離宮中是非。
我笑了。
確實是個不大的心願。
看來,她之前一門心思與我對著幹,果真是打算借我的手離開皇宮。
這本是件能夠洗刷內心愧疚的好事,但不知為何,我竟還感到些許失落。
抬眸回望時,無意識瞧見她眼底頗為明顯的期盼之後,我不禁開口應下這件事。
而原因,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