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廣陵城, 北寧軍大營。


  斷壁殘垣,硝煙彌漫,殘陽與鮮血交織成影, 染紅了黃土和天際。


  傷員被接連不止地被抬下,痛苦的嘶吼與哀鳴此起彼伏。


  主帥營中。


  軍醫來往, 盆中盛滿了透紅的血水,床榻邊放著剛取出來的半截殘箭,上麵依稀沾著血肉。


  “殿下這箭中得太深, 若是不剜開傷處恐怕難以取出,,”軍醫抖著手,滿頭大汗。


  衛君樾斜靠在床梁邊, 裸,露的右邊肩胛處赫然橫陳著一個血洞。


  沒入肉中的另半支殘箭幾乎看不到蹤影,他薄唇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剜。”


  “可是殿下麻沸散與止血藥皆已用盡,,”


  衛君樾閉了閉眼,啞聲道:“別廢話——”


  “我來。”南蒼子一把掀開帳簾, 軍醫如同見到救星。


  “去尋點烈酒來。”


  軍醫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南蒼子持起匕首, 抖動手腕試了試手感, 又遞過來一條被攪成繩狀的巾帕。


  “咬著。”


  “不用嗯——”


  刀刃突然劃開皮肉,衛君樾脖頸青筋暴起, 硬生生壓下了喉中翻湧的痛吟。


  南蒼子斜睨了眼衛君樾死撐的模樣,鼻間嗤了聲, 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分毫停頓。


  傷處被他幾道劃開,尖端挑起斷刃末端,血肉分離的聲音在此時清晰到令人頭皮發麻。


  殘刃寸寸抽出,衛君樾死咬著牙, 單手撐著床沿, 手背繃起條條脛骨。


  “我說你這麽著急做什麽?”


  啪嗒一聲, 拇指大小的斷刃被挑出落地,南蒼子甩了甩僵硬的手腕,恰好軍醫也拿來了烈酒。


  衛君樾掀起眼簾,沒等南蒼子動手他已經接過了烈酒,毫不猶疑地從右肩淋了下去。


  “嘶,,”軍醫倒抽一口涼氣,又趕忙捂住了嘴。


  嬰兒拳頭大小的傷口就這樣澆下烈酒,僅僅看著都覺得渾身作痛。


  衛君樾微闔著眼,傷口周圍分明的肌肉在皮膚下因著疼痛不可抑製地微微起伏。


  待到倒完了小半瓶,軍醫回過神,忙上前取過紗布為他纏繞傷口。


  衛君樾重重喘了口氣,烈酒與血腥味充斥了鼻腔。


  “你還真是,,”


  南蒼子咂咂舌,沒說完後麵的話,自顧自地探手拿過僅剩的半壺酒仰頭一飲而盡。


  “哎,終究是比不過京中的青竹釀!”


  青竹釀。


  衛君樾眼皮輕動。


  很久以前,小姑娘隻抿了一口便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自眼前一閃而過。


  他抿緊的唇瓣忽地彎了彎,卻又在下一瞬收斂。


  任由軍醫處理好傷口,衛君樾撐著床梁站了起來。


  “欸!你去做什麽?”


  南蒼子皺眉:“你不會告訴我你現在還要去戰場吧?”


  自他從禹京趕到廣陵以來,這人就像是瘋了一般,行著最凶險的路子,去奪回被侵占的城池。


  衛君樾沒有理他,扯過一旁的外袍披上肩膀,繞過桌案扯出地形圖。


  “晉豐北部糧倉重損,他們撐不了多久。”


  昨夜北狄突襲,他帶著二十個輕騎兵繞北炸了北狄在晉豐的營地,將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才狼狽撤離。


  “可你也撐不了多久。”南蒼子收斂了笑意,手中的酒壺被擲得啪一聲響。


  “衛小九,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不好受,但這不是你不要命的理——”


  “本王還活著。”


  他從容不迫地抬眸:“外麵又死了多少人?”


  南蒼子語塞,知道說不過他,恨鐵不成鋼地咬咬牙:“等這仗打完了老子一定要把你找個地方關起來好好治病!”


  語畢,他拂袖而離,常煊剛巧踏進帳內。


  “殿下。”他呈上一疊戰報,皆是今日清點的剩餘糧草及戰士傷亡情況。


  好在昨夜突襲及時,北狄的正麵進攻沒有維持多久便倉惶逃回,北寧軍的傷亡也未超出百人。


  “北方封路,現在軍中剩下的物資,,不說支撐一場大戰,恐怕都撐不過半月,,”


  衛君樾細細翻動手頭紙張,問:“朝中糧草運到何處了?”


  常煊垂頭:“前幾日收到傳信,說是快到西陵。”


  西陵與廣陵相接,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嗯。”


  “殿下,屬下近日還得了一封信。”


  衛君樾眯起眼,見他從懷中抽出與中原塑封不同的信紙。


  掃視過去,他握拳抵唇咳了兩聲,唇邊溢出了一絲鮮血,又被若無其事地擦拭。


  “很好。”


  衛君樾指腹輕輕摩挲著落尾的中原字,上挑的眼尾平白添了幾分匪氣。


  「喬翊。」


  ,,

  西陵城。


  城中難民數以千計,即便是收下了那家客棧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楊知府帶著人紮起了數個大棚,幸而已經過了雨季,能暫時收攏許多難民。


  此時的福來客棧前支起了兩口大鍋,衛宛泱卷著袖子熬粥,阿彥則邁著小短腿遞來遞去。


  喬茉剛剛抱來了一堆碎柴,還沒來得及放下便被一位男子接了過去。


  “七七姑娘,我來吧。”


  喬茉抬頭,正見楊恒笑得溫潤。


  從前她見到的官員都是京中之人,大多都與喬天朗一樣高高在上,從來不屑於做小事,滿心滿眼都是權勢利益。


  這幾日喬茉皆跟著衛宛泱來回忙活,楊恒更是永遠都在第一線,這位西陵知府倒是她見過最親民的官員了。


  ===第84節===

  思及此,她直起腰擦了擦額間的薄汗,楊恒已經抱著幹柴到了衛宛泱身邊。


  阿彥咧著嘴笑,門牙掉了幾顆看上去十分滑稽。


  喬茉忍俊不禁,這才發現在陽光的照耀下,阿彥的眼睛與他們有些不同。


  他的瞳仁似乎帶了點不是中原人的……


  藍色?


  莫不是外族的孩子?


  喬茉被這個可能性嚇了一跳,又看向那忙碌不止的衛宛泱。


  不對不對,早些年北狄與大胤的關係還沒有那麽焦灼的時候,邊境通婚也並不罕見,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思及此喬茉收回視線,也跟上去幫忙。


  ,,

  先前來西陵城她便發現此處雖然難民眾多,卻沒有失了秩序,如若不然那趙掌櫃也不會這樣大膽,一而再再而三地漲價。


  現在看來,定是因為楊恒在其中做了不少功夫。


  楊恒是六年前從京中派來的,後來因為這邊實在貧瘠,便一直留了下來。


  土生土長的百姓對他十分信服,是以,即便他是孤身一人沒有家世也有很多人願意幫她,再加上他的舉止有用,便也跟著吸引了其他人。


  “宛娘,你看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多麻煩,我們楊大人生得俊美,又這般體貼顧人不考慮一下嗎?”


  幫襯的女子多了,再加上楊恒素常平易近人,總有些嫁了人的婦人打趣。


  這邊不比禹京嚴苛,對女子二嫁倒是看得十分開。


  楊恒手一頓,下意識看過去,卻隻見衛宛泱隨意笑笑:“楊大人才貌雙全怎麽能和我這寡婦牽扯?欸阿彥——把這個給張爹爹端過去!”


  阿彥小跳起來:“好的娘親!”


  那婦人還想說什麽又被衛宛泱以其他話題岔了過去,楊恒也跟著收回視線,斂下的眼底看不清情緒。


  “七七姑娘生得這樣美可有定親?”


  那邊沒了說下去的意思,幾位婦人便又將視線落在了喬茉身上。


  喬茉微怔,卷長的睫毛眨個不停,刻意忽略不願回首的過往。


  “,,嗯,定了。”


  雖然沒能和允珩哥成親,但他們也算是定了親,若非,,,


  “這樣啊。”那婦人有些失望,又不死心問,“那你們現在可是走散了?”


  “嗯……他,,”


  “哎呀李阿婆,小姑娘臉皮薄,您就別為難她了。”


  看出她的窘迫,衛宛泱笑嘻嘻地擦了兩下手過來摟住了喬茉的肩膀。


  “七七我這邊還有點事需要幫忙,你現在有空嗎?”


  不等她回答,衛宛泱已經拉著她到了裏麵。


  遠離了方才的問話喬茉這才覺得送了口氣。


  “宛姐姐是有什麽事需要我?”


  “沒有啦。”衛宛泱拉她過來坐下,又倒了杯水遞過去,撐著下巴看她,“你別在意這些婦人的話,她們也隻是太閑,等糧食沒了她們就沒這麽多事了。”


  喬茉被她的話逗笑了,也明白了她將自己拉進來的用意。


  “我也沒這麽膽小。”跟著坐到衛宛泱旁邊,她抿了口水,又問,“你方才說的糧食,,是什麽意思?”


  衛宛泱歎了口氣:“西陵儲備的糧食即將告罄,朝中的糧草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


  這些天為了穩定民心他們一直守口如瓶,可時間日日流逝,朝廷的糧草也不知到了何處,總有一天顆粒無存。


  “那,,”


  衛宛泱打斷她:“你就別擔心了,看你這小身板瘦弱得很,好像風一吹就要倒,我可真是害怕你哪一日便暈厥過去。”


  從禹京過來千裏迢迢,再加上現在和他們日日喝著稀粥,喬茉本就清瘦的身子更加羸弱了。


  喬茉還想說什麽,忽然外麵傳來一陣騷動。


  衛宛泱驀地起身,往外疾走了幾步,倏得麵露喜色。


  “當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隻見城門那邊來了幾隊掛著朝廷令牌的車馬,很顯然是送去支援廣陵的糧草車隊。


  “也不知能給我們西陵留下多少,七七,你先,,”


  “我來幫你。”


  可沒等喬茉站穩,腦中猝然眩暈。


  衛宛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手指搭上她的脈搏。


  “都說了讓你——”


  後麵的話戛然而止,衛宛泱瞳孔放大,又看了看靠在她肩上的女子。


  “,,七七,你懷孕了?”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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