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喬茉好像又回到了那夜。
狂風驟雨, 迅雷風烈。
所有感官與動作皆不受控製,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絕望就像無盡的深淵,蔓延且窒息, 她隻能被迫承受著本不屬於自己的痛與罪。
過往的回憶與現在交錯迷離。
此時此刻,她依舊經受著難以承擔的劇烈, 恍惚間男人赤紅的眼眸與那夜如出一轍。
可又不一樣。
小腹中隱隱傳來悶痛,那痛楚逐漸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下似乎也潤濕了一片。
絲絲繞繞的血腥味愈演愈烈, 喬茉身子止不住地抖,模糊的視線對上男人錯愕的眸。
她忽然笑了。
她好像看到了母親。
又好像看到了允珩哥。
還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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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更闌, 行宮卻燈火通明。
陰霾籠罩了整座宮殿,四月不算寒涼的夜晚在此刻入墜冰窖。
一盆盆血水從中端出,來往婢子皆垂頭斂目, 不敢有絲毫差錯,而那最內裏,時不時地傳出早已啞聲的女子痛到極處的哼鳴。
“你不能進去!”
===第73節===
“滾開!”
若是尋常時候, 南蒼子必然沒有拉住他的力氣, 可現下衛君樾體內毒素將將勉強壓下,竟生生被他攔了下來。
衛君樾戾氣橫生, 唇角溢出黑紅的血。
南蒼子大駭,一手搭上他的脈搏, 迅速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
他悶哼一聲,單手撐住門框。
“你方才所飲的酒中摻雜了夢離草的汁水,正是你體內夢離散毒素的主味藥草。”
夢離散乃夢離草錘煉熬製而成,隻消一滴便可致人於死地, 當年喬家為了不動聲色地讓蘇貴妃暴斃而亡, 便安插宮人在她日日的膳食中夾雜了微乎其微的夢離散, 後來蘇貴妃懷有身孕,這毒素後來便也到了腹中胎兒體內。
衛君樾瞳孔倏然放大。
自幼飽受毒發折磨的他,自然明白這東西代表了什麽。
“衛小九,那孩子還沒滿一個月,以後還會,,”
“閉嘴!”
撐在門框上的手背隱忍地暴起條條青筋,下斂的桃花眸中迅速碎裂開所有沉寂。
毒素強行被誘發的痛蔓延五髒六腑,可遠遠不及他心髒絞裂分毫。
他終於明白了今日她的種種反常。
,,
喬茉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和自己的身體撕裂。
劇烈的痛讓她甚至無法暈厥,思緒吊著一根細細的弦,好像隨時都要斷掉。
她渾身被冷汗浸透,南蒼子不好進來這種地方,身邊隻有來往的婢子喂藥的喂藥,止血的止血,床單換了一茬又一茬。
從暮色蒼茫到晨光熹微。
即便是還未滿一個月的胎兒,以這種方式落下,也硬生生要了她半條命。
喬茉渾渾噩噩地痛了一夜,像是過了半輩子那麽久,她臉色蒼白到沒有絲毫血色,單薄的身子像極了未曾暈染的宣紙,輕輕一戳便會碎裂。
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直到一縷陽光透過窗台落上她的眼簾,她終於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知覺。
“喬茉。”
男人喑啞的低音響在空蕩的室內,可他又像是在笑。
“為什麽?”他問。
“你說,為什麽?”
他一聲聲問著,她艱難地掀起眼皮。
“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
衛君樾輕輕覆蓋上她搭在腹部的手,狹長的桃花眸極力斂下失控,可聲音卻沙啞得駭人。
喬茉眼睫半睜,掙了一下腕,可軟綿綿的力氣毫無抵抗的餘地。
衛君樾緊盯著她冷漠的雙眼,喉中傳出一聲低促的笑。
“嗬。”
即便是虛弱至此,她的眼中也隻有恨麽?
“喬茉——”
沉狠的聲線宛若泣血,他捏緊她的手,齒縫中迸出一字一句:“你好狠的心,,”
手掌骨骼揉捏的痛感與落胎後的餘痛交織,喬茉吃痛蹙眉,卻依舊嘲諷地扯動唇角。
她伸出另一隻手,探出指尖,在他手背上輕描淡寫地落下幾個字。
「不及殿下,,萬分之一。」
早就想如此了不是嗎?
他對允珩哥,對母親做的哪一件事不值得更多的報應?
她不可能容忍自己的身上留有這個惡魔的血脈!
衛君樾雙目逐漸泛紅,陰戾的目光中滲出刺骨的寒意。
他低著頭,忽而又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不同方才的隱忍,那笑聲越來越大,帶動肩背聳動,胸腔傳開的聲音駭人刺骨。
喬茉冷冷地看著他,倏地脖頸一緊,男人手掌猛地扼住了她。
“呃——”
突如其來的窒息讓她兩眼一花,輕如紙片的身子被他扯起了一半,但她還是那樣毫不畏懼地衝他笑著。
衛君樾眼眸猩紅,極力克製著掌心的力度才不至於將她瞬間掐死。
“才一個月。”
“喬茉,,他才一個月不到,,”
他喉結滾動,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艱難無比。
胸口彌漫的錐痛仿佛淩遲,他恨她的蓄謀,可他更恨自己的失控。
手掌逐漸鬆開,喬茉重新跌回床榻,半匐著咳了幾聲。
可就在抬眼的刹那,她忽而對上了男人頹然的眸,唇邊的笑意霎時凝固。
那雙鷹隼般狠辣直接的瞳底,此刻翻湧著她根本看不懂的情緒。
“我們的孩子,甚至尚未成形,,”
衛君樾緊攥著拳,另一隻手卻輕輕拂過了她鬢邊粘連的發絲。
“,,可他卻這樣湮滅地毫無聲息,化作了一攤血水。”
喬茉渾身一涼,隨即男人的手指流連到了自己的小腹。
“就在你我身下。”
衛君樾驟然轉變的低喃聲聲蠱惑,她原本眼底的冷靜在寸寸碎裂。
“茉茉,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他的?”
什麽時候發現他的?
好像隻有幾日罷。
“他在你腹中時,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
不足一個月的孩子能給她什麽感覺。
不足一個月,,
他在自己腹中,,甚至連一個月都沒有。
“他分明還能長大,長得更像你一點,叫你娘親。”衛君樾輕輕俯身,將她躲避的眼神狠狠掰扯回來。
“你說,他離開的時候,會痛嗎?”
喬茉瞳孔驟縮,狼狽地推開他,拖著下半身劇烈的疼痛就要往更遠處爬。
可衛君樾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茉茉——”
他猛地將她拽回來,唇邊的笑意詭譎嗜血,拖長的尾音滲透詭異。
“是我想錯了。”
“不足一月的孩子,哪裏知曉何為痛?”
別說了!
不要再說了!
喬茉瘋狂胡亂地捶打著男人的胸口,緊繃的弦全數斷裂,她自以為的鎮定全然崩塌。
現在的她滿頭滿腦皆是那如同鬼魅繞梁的不足一月。
不過是個不足一個月的孩子,她為什麽會覺得胸口這樣悶痛。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她哽噎到喘不過氣來。
衛君樾自始至終沒有半分閃躲。
直到她累極地停下,聽見她哽咽的抽泣,他驀地捏住她的下顎抬了起來。
小姑娘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剛剛小產的身子支離破碎,琥珀色的瞳仁溢滿水光。
衛君樾嘲諷一笑:“,,哭什麽?”
而回應他的卻是她愈發猛烈的啜泣。
嬌小孱弱的身子在他掌心一抽一抽,他煩躁得緊:“笑啊!你該笑的不是嗎?哭什麽?你在哭什麽?!”
喬茉被迫仰著頭,止不住的淚水順著眼尾滑落到他的手腕,幾乎是一刹那便讓他感覺到了灼燒。
衛君樾捏住她下顎的指節泛白,心痛如絞。
不想再看她的臉,他發了狠般將她一把拽入自己懷中,女子身形單薄到一隻手臂就能完全圈住。
“你以為這樣就能逃離嗎?”
下顎抵住她的發頂,他緊緊地抱著她,感受到胸口暈開的濕意,咬牙閉上眼:“喬茉,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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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衛君樾再沒來見過她一次,與之一同失去的是她的全部自由。
小產後的身子像是一朝回到了來鳳鸞山之前,她再次被逼迫喝下更多的藥,除了例行的溫泉藥浴,她無法踏出房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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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節===
“殿下,京中來信,望您速歸!”
常煊單膝跪地,衛君樾視線大略掃了一眼信件,眯起了眼。
“傳本王指令,明日啟程回京。”
北邊戰事嚴峻,朝中局勢動蕩,直至晉豐嘉鈺軍徹底失守,衛君樾再也無法安守於此。
喬茉收到消息時,他甚至都沒來見她一眼便已經率先起了程。
常煊與南蒼子亦緊隨其後,此時此刻整座行宮除了她便隻有那些一道跟來的婢子侍從。
稍作休整了一日,本該是回京的時日,銀翹收拾好東西扶著喬茉往外走時,忽地發現所停留的馬車極為磕磣,與來時的待遇簡直天差地別。
銀翹眉頭一皺:“你們這是做的什麽事?姑娘剛剛出小月子身子本就禁不起顛簸,哪能坐這樣的馬車?”
此言一出,來往忙碌收整的婢子隻是多往這邊看了一眼,卻無一人回應。
從前在喬府呆的久了,這種眼色喬茉實在是瞧的多。
王府中並沒有那麽多婢女,她知道這些人皆是從宮中調遣來的,現下估計是見她失了孩子,又被衛君樾獨自丟棄在此,便一個個地生怕染了晦氣。
銀翹氣急,正欲再言,卻被喬茉攔了下來。
約莫也能猜到為何會這樣,但她卻不覺得又多難受。
左不過,是自己的選擇。
“姑娘,,”
銀翹猶疑的當頭,喬茉已然推開她的手徑直走向馬車,她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瞧了瞧四周冷漠的諸人,最終一跺腳,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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