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同淋雪 共白頭
第六十八章 同淋雪 共白頭
李顯允步履一沉,停下了離開的腳步,當他回過身,看見獨月眼中的錯愕,他不敢相信地挪在城樓邊,俯視著下方,就那麽一瞬,心也隨之停滯定格。
在鋪天蓋地的正紅色中,有一抹雪白的身影,墨黑的長發在凜冽的寒風中狂舞,一身縞素將她瘦小的身子襯得愈發薄,她額間的白色發帶,也被吹散,被風卷起,不知飄向何處,任憑她怎麽踮腳以指尖觸碰,都無法取回。
正如今日的紅色,是她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的。
許聽瀾呆滯地站在城樓下,從來沒有覺得這座樓,這麽高這麽遠過,仿佛與裏麵成親的一人,自這扇青銅大門起,隔絕兩個世界。
明明是春天了啊,可為什麽這麽冷啊。
許聽瀾仿佛置身多年前的冰水之中,那刺骨的寒冷鑽入四肢百骸,就要奪走她微弱的呼吸,可這一次,沒有人來救她了。眼淚隨著噴湧而來的委屈與怨氣,從眼眶奪出,心中分明有塊石頭哽著,她難受地就想嚎啕大哭,宣泄這些日子她的情緒,可是這是他大喜的日子啊。
春日,又一次下起了大雪,自雲端墜落,停留在這座繁華卻又淒冷的都城,落在許聽瀾的發端,鼻尖,肩頭,和她雪白的一身衣裳融為一體,最後又被豆大的眼淚包容,歸於雪地。
“不是說好……共白首的嗎,騙子。”許聽瀾唇瓣在顫抖,無聲地質問著那個不存在的人,他現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又怎麽可能聽到她,許聽瀾無奈地笑著。
她個子小啊,又怎麽能看到城牆上的那人,也正紅著眼眶,薄唇微張。
門口換班的侍衛看到她一身的縞素,以往許太傅在的時候,她在城牆下溜達到是無妨。如今是太子大婚,豈由得這種喪父的晦氣之人衝撞,於是動手要趕走她。
許聽瀾無助地擦掉眼淚,一步一步蹣跚離去,沒日沒夜跪在自家靈堂,早已令她渾身疲憊,又是耗盡全身力氣來到這裏,自己也是賤啊,他心中都沒有許府,可她卻還想再見他一麵。
什麽白首之盟,紅葉之約,婚書上寫的,他和她都曾經曆過啊,可為什麽,最後的結局是那麽淒涼。
許聽瀾心如刀割,疼痛不停遊走,無論怎麽說服自己,可腦袋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想他,她捂著左心口,嘴上卻強咧著笑,掩蓋自己的悲傷。她一步一步朝著遠處走去,這每一步是自己對他的告別,可每一步也踩在李顯允的心裏。
“獨月,幫本宮,暗中護送她回去。”
李顯允看著發端的飄雪落在自己手心,苦笑著,留下這樣一句話,獨月照做後,望著李顯允朝著太子妃的寢殿走去,甫一推開門,兩邊齊齊站著諂媚的喜婆與宮女,她們手中端盤放著滿滿當當的儀式所需,尤其是那戶合巹酒,比燭火還刺眼。
“都下去吧,這兒不需要你們了。”李顯允平靜道。
“可是殿下……”
“出去。”李顯允聲音提了幾分,她們便把喜秤和合巹酒留下,將生餃子放在床榻前的矮幾上。
待人走後,李顯允在心中斟酌用詞,畢竟同窗一場,自己當上太子也有周家不少功勞,他隻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願傷害太子妃一句。
結果是二人異口同聲。
“太子妃……”
“太子殿下……”
李顯允是男子,便讓她先說。周婉昀也不推辭,無心喜秤,而是纖纖玉指自己掀開了蓋頭,露出自己傾國的容顏,她隨意將鳳冠霞帔擱置一邊,淡然說道:“還望殿下贖罪,臣妾恐怕無法同您……行周公之禮。”
這個結果也是李顯允心中所想,他無法心中裝滿了一個人,又去擁有另外一個人。
“……殿下就不問臣妾緣由?”周婉昀被他的反應驚著了,心中還是有些慌,生怕對方強迫自己。
“太子妃若是想說便說,不想說本宮也不強求。”李顯允尊重她的想法。
畢竟是結下兩姓婚書的人,周婉昀還是想同他說明白:“臣妾……臣妾可能……這輩子喜歡不了……男子。”
此話一出,李顯允還是肉眼可見的懵了,世界上理由千千萬,唯獨這一條從來沒有出現在李顯允的腦海裏。
“您現在和我保持的已經是最近的距離了,再邁進一步,臣妾可能就……”
鬼知道方才拜堂,周婉昀忍了多大的痛苦。
她從小時候便是如此,與男子過分接近渾身不適,甚至會犯惡心,也沒受過什麽刺激,就是本能地不願意同男子相處,甚至是父親與祖父。
可若說要喜歡女子,她也從來沒有對女子動過心,也許正如算命的說,她可能天煞孤星,性子涼薄,對感情這些不敏感。
“無妨,本宮要同你說的事情,也是此事。”李顯允清了清嗓子,坐在圓凳上,平和道。
“啊?殿下您不喜歡女子?”
周婉昀麵色一僵,她荒誕便荒誕了,這未來的帝王有這奇怪毛病,江山社稷又該如何。
“本宮沒有斷袖之癖……”李顯允麵色肉眼可見地僵了,隨後道,“本宮,心中住進了一人,至此再也容納不下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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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那日的飄雪,如同今日一般,淋滿了二人的每一寸發絲,同淋雪,也算是共白頭。
李顯允從身後抱著她,緩緩道:“朕對你從來都是真心,自始至終沒有演過半分。演戲的,是你。”
演出冷漠,演出不長情,騙過所有人,甚至騙了自己。
“許聽瀾,別再自欺欺人了。人生沒有多長,我們已經錯過了那麽多時間,未來就不要再浪費了。”
許聽瀾停止了顫抖,頭低了下去,李顯允欣喜地吻著她的額頭,卻換來了一個無比寒冷的眼神,帶著委屈、厭惡,甚至有幾分憎恨。
“陛下,人都是很奇怪的,明明日子可以得過且過,糊弄著也就走完了一生,可以幸福,也可以平淡。可為什麽非要刨根問底呢,有些事情明明不需要說出口的……”許聽瀾掙脫了他的懷抱,抹去了眼淚。
“臣妾是在自欺欺人,臣妾從前是喜歡您,喜歡的恨不得把您天天留在許府,陪臣妾玩鬧嬉戲。可小時候有多喜歡,後來就有多厭惡,臣妾甚至都在討厭自己,為什麽您都做了那些事情,我卻還要喜歡您。”許聽瀾無奈地苦笑,仰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
“好多事情若是不知道就好了,不知道就不會痛苦……”
許聽瀾推開了他,單薄如一張紙,踉踉蹌蹌地走下城樓:“您不是想知道臣妾自欺欺人的原因嗎,那我告訴您。”
“五年前,九月二十五日,瑞草魁居的丹桂宴,那輛馬車上,不僅有您,有阿爹,有周相,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