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宮廷玉液酒
第23章 宮廷玉液酒
其實少年非常低調, 跟著太監進來以後就呆在角落裏的席上,甚至兀自端著酒杯,垂著眸子,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 就算是這樣, 不少人都似有若無地往他那邊看, 默默地打量著少年。
畢竟七年來,很少有人見到過廢太子的真容,隻知道此人被囚禁在深宮裏。一直到了江太傅之事出來後, 前段時間朝堂上都在為這位廢太子的處置問題吵架,這下子人一出現,不免多了幾分好奇。
除去這些不說, 光是芝蘭玉樹的少年寬袍大袖, 坐著輪椅的樣子, 有種病態的美感, 就很難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顯然, 正在和陳源說話的小世子也注意到了少年,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那是誰?”
其實陳源在發現許多人都在若有似無地打量少年後,臉色就不怎麽好看了。
他哥哥今天才是新太子, 這群人不看他, 看那廢物作甚?
聽見金世子的問題, 陳源終於憋不住了, 端著一杯酒杯朝著角落裏的少年走去, 金世子自然跟上, 就聽到陳源笑嘻嘻道,
“皇兄, 剛剛小世子還朝我打聽你是誰呢,不如皇兄給人家介紹一下自己?”
一直垂著眸子安安靜靜的少年無動於衷,隻是朝小世子點頭示意,便推著輪椅想要離席,往更加偏僻的地方去。
這一番動靜很大,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隻是少年才剛剛轉身,就被人拉住了,五皇子的聲音傳來,“皇兄,這麽對世子是不是太無禮了些?傳到父皇耳朵裏,可就不好聽了。”
陳源一靠近少年,就聞到了一股子奇異的香味,隻是那股味道很淡,陳源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往前一步,離廢太子更加近了一些。
金國世子顯然從“皇兄”這個稱呼裏,得知了少年的身份,頓時麵色有些古怪,意識到自己可能要被人當做筏子了,心中隱約有點後悔了。
本來喧鬧的人群也漸漸地靜了下來。
一個是一國皇子,一個不過是個世子兒子,哪裏有什麽禮貌不禮貌的,非要說,金國的世子才應該過去給三皇子行禮才是。
顯然,金國世子不是笨人,剛剛想要上去行禮,就被陳源攔住了。
他看著少年那無動於衷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心中湧起一股子的無名怒火,冷笑道,
“孤的這位皇兄啊,早在七年前就被貶為庶人了,真以為叫他一聲三皇子,他就能和孤平起平坐了麽?”
他的話音落下,瞬間針落可聞。
縱然廢太子被貶為庶人這事在場的人都知道,可是被陳源赤裸裸地挑開,氣氛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冷凝。
坐在輪椅上的廢太子垂著眸子不說話,不少人都在暗自打量他。
他相貌極有欺騙性,此前驚鴻一瞥,就已經讓許多人心生好感了,見到了如今的地步,廢太子仍然如此平和,都不得不感歎一聲:奈何生在帝王家啊。
其實話說出來之後,陳源也有一瞬的後悔,他隱約覺得這話不怎麽恰當,隻是心裏的躁意越來越重,頭腦發昏,哪裏還能冷靜下來思考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麽?
好在,在場的世家貴族都是人精,哪會讓這麽難堪的事情發生?很快就有人都上來攙科打諢,將此事糊弄了過去。
陳源也不是傻子,容妃放在他身邊的太監也及時規勸,終於冷靜了下來,隻是心裏麵到底是有些不甘,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
“剛好,小世子與我相談甚歡,我才得知小世子和皇兄的年歲一樣。都說金國小世子文武全才,早就想要和咱們大慶較量一二,我覺得皇兄就非常合適。”
宴會上比試,本來是件雅事,之前金世子也確實說過和大慶人比一比的話,此時卻猶豫了,
“這……”
順著世子的視線,大家都下意識地朝少年的腿看去——年前廢太子從馬上摔下去,雙腿就不能行走了,輪椅還是江太傅送的,這事兒無人不知。
讓一個殘廢和身強體壯的金國世子比賽?
注意到大家的視線,陳源拍了拍金國世子的肩膀,笑嘻嘻道,
“我怎麽可能為難皇兄?咱們比比投壺、作詩什麽的,這又用不著腿。”
“聽說皇兄從小過目不忘,小世子開始學不過三年;且這投壺比的是臂力,也不算難為皇兄。”
“怎麽樣,敢不敢比?”
五皇子這般說確實有理有據,身邊的太監都沒有攔著他,周圍的人也都微微放鬆,覺得五皇子到底還是還有些分寸。
五皇子不是傻子,他在少年手上吃過虧之後,多少是長了一點腦子的。在這種場合上,他也隻是想借機羞辱一下少年罷了,也沒有玩過火的打算。
少年那雙狹長的鳳眸微微動了動,隨即垂下了眸子,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卻沒有人看到,他的眸子如同漆黑的寒潭,倒影著冰冷的寒芒。
投壺……嗬。
他的掌心和手臂都有傷,是那天在容安宮自己紮的,雖然說沒有紮到筋骨,卻到底是弄得鮮血淋漓。此前被胡太醫包紮處理過,但是用這樣的一雙手寫字都已經很勉強了,更何況投壺?
陳源就在容安宮,自然知道少年的手臂受傷了,要不是知道他受傷,他才不會提投壺,肯定要找更困難的事情難為少年。
陳源心下得意洋洋,便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陳秋今天被安排的衣服是寬袍大袖,裏麵卻有著內襯,隻要他不說,別人就看不出來他的手受傷了。
陳秋當然可以用手臂受傷來推辭,隻是那樣的話,他之前的計劃就要泡湯了,難得遇上了這麽一個機會……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想要試試自己能夠發出多大的力道,隻是他才將將一動,下一秒,就被一個小姑娘抓住了一根手指頭。
耳邊傳來了一個小姑娘細細小小的聲音,
“答應他,一會兒不要用力,我幫你。”
少年頓了頓,被她抓住的手指頭微微有些發燙,薑小圓沒聽到少年的回答,以為他要硬撐著,剛剛想要再說話,少年手指動了動,是同意小姑娘方案的意思。
卻聽到陳秋突然間對五皇子道,
“好,我答應你。”
他慢騰騰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五皇子饒有興趣道,“你說。”
陳秋定定地看著五皇子,突然間翹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好看弧度,“你湊近一些。”
五皇子被他笑得眉心一跳,莫名其妙就想起來了那天拉著他下水的時候,這個殘廢也是這樣的眼神,心中有些惴惴。
他才一猶豫,就看見了那殘廢笑了笑,滿眼都是譏諷,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你不敢?”
陳源勃然大怒,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怒氣,果真湊近了一些,冷笑道,“你這個死殘廢,到底想要提什麽條件?”
“若是我贏了,日後五殿下遇見我便退避三舍。”
少年淡淡道。
五皇子有點害怕這個上次拉他下水的瘋子,飛快地從他身邊離開,心中納悶了,難道他有什麽把握?
但是不管怎麽樣,他還是點了點頭,冷笑道,“那你得要先贏了再說才行。”
不得不說,如果說五皇子之前覺得少年答應得太快,讓他心中有些不安的話,那麽少年後麵的話就徹底打消了他的猜測。
贏了讓他退避三舍?
他內心充滿了不屑,那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廢物還能怎麽贏?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本來就若有若無的熏香味道,在他靠近少年的那一刻,越來越濃重了。
香味一熏,他整個人都有一點點恍惚,那種熟悉的頭部隱隱作痛之感,越發強烈。
在場的其實也有年紀稍微大一些的,聽到了廢太子同意也並不奇怪,尤其是這個比試內容……都覺得廢太子贏定了,隱約有些擔心收不了場的人都放下了那顆心。
五皇子還是魯莽,當年重光太子不過八歲稚齡,已經是眾所周知的神童,他那時候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哪裏知道重光太子的厲害?
重光太子七歲就能騎馬射鹿、百步穿楊,加上秦家有一個名震大慶的秦家軍,人人都誇讚他是天生的將帥之才。
隻不過時過境遷,重光太子四個字都成為了禁忌,漸漸被遺忘了而已……但是被遺忘,就等於那些過去就不存在了麽?
五皇子渾然不知,自己犯了一個想當然的錯誤。
很快,這場金國世子和三皇子的比試就傳遍了整個宴會,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眾人都朝那個角落看去,興致勃勃地交頭接耳起來。
第一場的比試,正是投壺。
金人是馬背上的民族,小世子更有豪勇之稱,箭術是一絕。
在萬眾矚目當中,小世子也不怯場,走到了場中,竟然一次性從壺裏抽出了三支,當即就有人喝彩起來。
果然,小世子三支齊發,穩穩地一擲,就齊齊落入了壺中,還有一隻穿進了壺耳裏,激起來了一片喝彩聲。
大概是這邊的動靜太大了,前麵文淵殿都派太監來問了,一聽說是金國小世子和三皇子比試,文淵殿裏麵許多人都坐不住了,金國使者更是主動提出想去看看。
永嘉帝在聽到了三皇子之後神色微微有些難看,但是聽到了使者的邀請,倒也沒有拒絕。
永嘉帝不喜陳秋,但是這個兒子他曾經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如何不知道陳秋多厲害?
不過是投壺作詩,大概也存了讓金國使者長見識的心,永嘉帝頷首了。
隻是,一群大臣和下麵的小夥子們混在一起確實不成樣子,一行人便來到了鶴望台,剛剛好能夠把園子裏的一切盡收眼底。
此時剛剛好到金世子三支齊發皆中之時,場上喝彩聲不斷。
終於要輪到廢太子了。
少年袖子裏的小姑娘戳了戳他,小聲道,
===第24節===
“不許用力,交給我。”
“他三支,要不秋秋,你一起發六支吧?”
她還貼心地問道,
“秋秋,你想要在空中交叉、空中翻身、還是人字形呢?”
少年:……
“我曾投過三支貫耳,今日如此即可。”
見到小姑娘似乎有點兒不甘心,少年捏捏她的耳朵,無奈道,
“真那樣,我會被抓起來的。”
好吧,滿腦子都是花樣跳水的薑小圓耷拉下了腦袋,老實了。
眾目睽睽之下,少年推著輪椅來到了箭壺前麵,也取出來了三支。
他也要和金世子一樣三支齊發?
眾人如此想著,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少年取了三支之後,竟然轉動輪椅,背對著壺。
周圍一片驚呼之聲。
三聲之後,背後投壺,三支全中。
很快就有人叫了起來,“三支貫耳!”
貫耳就是指,將箭矢投進壺身的雙耳裏,三支都穿進了壺耳這麽小的孔裏,可以說是十分難得了。
金世子那種三支齊中已經是很不錯了,而三支貫耳難度卻又跨了一個等級。
金世子不過是一支箭投入壺耳中就引得滿堂喝彩,更不用說少年三支都穩穩地插進了壺耳裏。
偏偏少年姿態輕鬆隨意,一副沒有用全力的樣子。
鶴望台上,大臣們也被廢太子這一手驚訝了一瞬,忍不住交口稱讚,永嘉帝的麵色也和緩了許多。
唯有陳端皺著眉頭,目光注意到了自己的親弟弟陳源。
卻見到五皇子的臉色在看到了少年三支貫耳之後,瞬間變得非常難看,要不是邊上容妃派來的太監攔著他,恐怕當場就要失禮了。
但是這表現也太明顯了,縱然陳源驕縱,也不至於這麽分不清場合吧?
五皇子被太監攔著,強壓下了怒意,又看向了小世子,“聽說世子文武雙全,三支貫耳應該也不在話下吧?不如再試試看?”
世子這次卻沒有配合他,而是誠實地搖了搖頭,“三殿下高藝,某甘拜下風。”
袖子裏麵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忍不住笑出聲來,幸好聲音小,並沒有被人發現。
少年嘴角微微翹起。
接下來的一局,比的是詩詞歌賦。
金國世子苦笑道,
“我不過是學習了一些大慶的皮毛,怎麽比得上三殿下名師教導?”
他就是個半桶水,對麵的少年好歹當了多年太子,就算被廢了,在詩詞上怎麽可能輸給他這個半吊子?
五皇子卻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哪有不戰而敗的?”
世子閉嘴了。
五皇子寸步不讓,就算是他心生退意了,對方堅持,這事兒也輪不到他拒絕,他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下一局自然是詩詞歌賦,因為園子裏麵的景沒有太平湖好看,眾人便隨著五皇子移步到了太平湖邊。
自從上次落水之後,五皇子便不肯靠近太平湖了,此時便在距離太平湖好幾米遠的地方就停住了。
這地界如今確實好看,今兒宮宴請的人多,邊上還掛了許多的花燈,這是上元節燈會留下來的,大慶有這個傳統,燈會的燈籠要留上一個月,便一直掛在這裏當做景觀。
五皇子眼珠子一轉,笑嘻嘻道,
“既然今天良辰美景,咱們就不如作詩、對對子吧?孤記得燈籠上有猜謎,還有對對子的,一會兒孤找人取下一個燈籠,二位隻要對出合適的下聯,叫人品評一二即可。”
五皇子記得,南書房是不會給學生們太早學詩,都是先簡單地學一遍四書,才開始教詩的。
陳秋隻學到了八歲,肯定是沒有學過對對子的。
至於之所以不猜謎而對對子,完全是為了照顧金世子。
五皇子和世子早就認識了,也清楚這位世子前段時間對對子很感興趣,上元節還與他出去贏了不少的燈籠回來。
水平就算是不怎麽樣,那應該也能應付一二。
鶴望台上,永嘉帝心中倒是滿意,雖然他厭惡陳秋,但是他給他長臉的話,倒也不壞。
五皇子提出來的賽製明顯偏向了小世子,但是礙於提出來的人是五皇子,其他人也不敢說什麽。
果然,五皇子派了個太監摘了個燈籠下來,就看見那太監燈籠下麵一抽,就抽出來了一條對聯,上書:宮廷玉液酒。
不過是看了一眼,在場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很簡單的對子嘛,看來二位不管是誰來答,應該都不會太丟臉。
金世子沉思了一會兒,他確實對中原文化有些了解,說是喜歡對對子吧,其實也是自己瞎對的,也沒有仔細了解過如何對對子的要求,很快便答道,
“天上神仙釀。”
這個對子說不上好,隻能說勉勉強,算是有點文雅。
有人在人群裏麵搖搖頭,鶴望台上的飽學之士們也微微皺眉,顯然是覺得這個對的不咋地。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少年。
幾乎是那個上聯一出來,躲在陳秋大大的袖子裏的小家夥就立馬接道,“一百八一杯。”
少年本來還在思索,到底要對出個什麽樣的對子才能夠達到預期的目的,結果就聽到了這神來之筆。
少年:……
不得不說,還挺合適的。
鶴望台上,諸位大臣還有使者,齊齊望向了少年。
永嘉帝對這個兒子的文采還是相信的,眼神倒是很平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了過來,少年捏緊了輪椅,仿佛是很窘迫一般,手指捏緊了又放鬆,許久之後才低聲吐出了一句,
“一百八一杯。”
袖子裏的薑小圓:……
她真的是隨口一說啊!
少年的聲音並不大,其他人聽得不清楚,鶴望台上的大臣們離得遠,更是沒聽見。
五皇子沒聽清,便朝少年身後的太監道,“他說什麽?”
太監顯然聽到了的,麵露難色,但是還是硬著頭皮大聲回答道,“三殿下的對子是:一百八一杯。”
太監那種獨特地尖銳嗓音十分響亮,不僅下麵的人聽到了,鶴望台上的人更是聽得一清二楚。
全場安靜了。
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誰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稀稀拉拉的笑聲此起彼伏,要不是顧及著這是宮宴,恐怕笑得會更加大聲了。
一百八一杯?
倒也不能說用得不對,隻是……太大白話,也太直白了。
其實金世子的對子對得也是不咋地,奈何有陳秋的來做對比,突然間就顯得文雅多了。
尤其是少年在回答完之後就不說話了,垂著眸子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是那個樣子,大家下意識都覺得少年現在肯定是窘迫不已。
他這個表現一出來,誰都不會覺得這位三殿下是在故意逗趣……隻怕是,這幾年來真的不學無術到了一個地步,勉強隻能對出這麽個對子來。
袖子裏的薑小圓目瞪口呆,狂戳少年,
“你這樣合適麽?”
長發的漂亮少年垂著長長的睫毛,實際上在給袖子裏小姑娘順毛,直到引起了小姑娘不滿的抗議,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大家都笑了,可見是很好的。”
薑小圓心中想,可不是麽,春晚經典曲目呢。
鶴望台上,大臣們倒是端得住,並不像下麵那群笑得東倒西歪的小子們,但是卻憋笑憋得各個肚子都痛了。
永嘉帝本來是多少存了點想給金國使者炫耀一番的心思,卻沒料到有這一出,頓時臉黑得如同鍋底一般。
眾人看不清站在最前麵的永嘉帝神色如何,隻是從他身邊侍候的太監們嚇得兩股戰戰的樣子,就能夠猜到估計是很不好的。
畢竟金國使者就在邊上看著呢,還是金世子和前太子的比試,竟然出了一個這麽大的洋相,還是在大慶人一直洋洋得意的詩詞歌賦上。
別說皇帝了,就連大臣們偷笑完都有點臉上發燒了。
他們都忍不住納悶了:
重光太子被廢之前可是天縱奇才,怎麽現在……
聯係一下前段時間南書房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大臣們都是人精,納悶一下,也就釋然了。
也是,八歲開始就不讀書了,被關在建章宮裏整整七年有餘,不說傷仲永,恐怕人都要給關傻了。
這對子別說,還別有一番風趣。
不斷有人去瞟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永嘉帝,果不其然,感受到其他人若有似無的眼神,永嘉帝的臉色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