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張居齡幾人一到正房,就被小廝請去了侯爺的書房, 說是正等著他們過去。
定遠侯王誌勇在主位上端坐, 後麵是案桌, 閑散地擺著幾本書籍, 五十多歲的年紀, 中等身材, 麵相不怒自威;或許是早些年征戰沙場的緣故,額頭上多了幾道溝壑,消瘦而滄桑。右下首坐著幾位幕僚。
“都來了,隨便坐。”
王誌勇見嫡長子、次子和另外倆人一起走進來, 右手一伸, 笑的爽朗。
“見過父親侯爺。”以王致遠為首的四人,一字排開,拱手行禮。
王誌勇擺擺手。楊若他是見過的,楊閣老唯一的嫡子,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年輕一輩裏極其出色的人物。張居齡遠哥兒倒也和他說起過,碰麵卻是第一次。
“你就是今年的少年解元”王誌勇看著張居齡在眼前站立,神情很淡, 容顏如玉粹般精致, 脊背挺的筆直。風姿無雙。
張居齡點頭, “恰巧而已。”
王誌勇銳利眸子一眯, 自進門, 自己就打量他, 屋裏的幕僚們也有一眼沒一眼地跟著打量,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尷尬或者忌諱除非他習慣了,也許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的觀點,這兩種無論是哪一種,都非常可怕。聽次子說,張家又和顧家結親了,有了顧臨的扶持,張居齡的將來自然是長風萬裏。
王誌勇左下手的位置空著,四人依次坐下,小廝滿上茶水。
王誌勇低頭喝茶。
他不說話,旁人更是不說。書房一下子靜寂下來。
陽光透過漏窗射進來一些,斑斑點點的,帶著菱形的花影。
良久。
王誌勇才說:“請大家過來,是因為賑災糧丟失的事情,致遠已經查到了是誰所為,隻是苦於證據不足。”
他看向楊若,“不知楊閣老是什麽意思”
楊若笑了笑:“我父親說,但憑竇閣老一人不可能完成這麽大的動作,他私下裏也探過竇閣老的口風,什麽也問不出來。五月汛期馬上就到了,侯爺要想保家族滿門的話,三十多萬石的糧食就得自己補上。”
“三十多萬石”王致名霍然起身,這得傾家蕩產啊。
王誌勇嗬斥次子:“坐下。”又和楊若說道:“竇誠是內閣次輔,我是武將,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為何如此針對定遠侯府”
楊若伸手在碟子裏拿一塊綠豆栗子糕,咬了一口,沒說話。定遠侯府的事情,他怎麽知道
王致遠搖搖頭,父親想的太簡單了
“或許,不是竇閣老在針對定遠侯府。”張居齡頓了頓,“他受別人的指示也不一定。”
“還會有誰”王誌勇狐疑地問道。
坐在楊若對麵,身穿灰色程子衣的中年男人回道:“能用動次輔的,往上是首輔,再往上就是聖上了”
王致遠頗為讚許地看他一眼,“李先生說的對。”看來,父親的幕僚裏,還是有可用的人才的。
他說道:“我也是查到嚴良,才發覺的。”
嚴良是當朝的內閣首輔。
“嚴良”王誌勇的眼睛睜大了,罵道:“肯定是老賊出的鬼點子。我們家和他年輕的時候就有過節,他就是在報複。”
“父親”王致遠看了一眼同樣茫然的二弟,問王誌勇:“您在說什麽”
“都是陳年舊事了。”王誌勇歎了口氣,說道:“你三姑姑原先是許給嚴良的,人還沒有嫁過去,嚴家就傳來了嚴良的通房丫頭有喜的消息。你祖母覺得丟臉,也氣嚴家人不講規矩,便直接拿了庚帖去退親。嚴家自知理虧,見挽留不住,就答應了祖母。嚴良卻是不願意,還再次上門求娶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你祖母更生氣了,雷厲風行地托了媒人把你三姑姑遠嫁去了山東。”
他歇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結果,你三姑姑嫁去的第一年,難產病逝了。送喪的過來京都,嚴良也知道了,他找到咱們家又鬧,我們倆打了一架。他口口聲聲說是咱們家害了你三姑姑,當年如果嫁給他就不會出這事了”
王誌勇目視著遠方,像是在回想什麽,“從那時起,嚴家和王家就徹底斷了往來,嚴良也恨上了咱們家,還說要為你三姑姑報仇。這些年,他不聲不響的考取進士、進了內閣,我去了邊疆、然後承襲爵位我以為是放下了。誰料到,他一出手就是要置我們於死地。”
王致遠一怔,父親說的這些,他一句都不知道。
其餘人的情形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嚴良和定遠侯府之間的故事太有戲劇性了,比坊間的話本都精彩,簡直讓人措手不及。
王誌勇料到了長子的反應,苦笑地:“又不是什麽好事,你祖母便不讓人往外傳,府裏的仆從更是三緘其口”
王致名想了想,抱怨道:“祖母也真是的,當初答應了嚴良多好,人家都混上首輔了。”
“混帳東西,滾出去”王誌勇拿起盞碗向他砸了過去,罵道:“你是不是皮又癢了,你祖母的決定也是你能置喙的。”
“父親,您別生氣,我無心的。”王致名俊朗的臉微紅,敏銳地往旁邊一躲,盞碗砸到了木質門,又順著滾落到地板上。
“無心的話你也敢說”王誌勇越說越氣:“你在外麵胡混勾當,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現在家裏攤了這樣大的事,你還是不上心一味的胡言亂語。你信不信老子捶死你”
“信,當然信。”王致名心裏發虛,涎著臉笑:“以後,兒子再也不說了。”
“還有以後”
王致名看著父親迅速起身要揍他的模樣,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王誌勇氣得往肚子裏灌了一盞冷茶,火氣才熄滅,“家門不幸,見笑了。”次子生性風流,說話不計較,又愛惹是非,他不是沒有收拾過,卻怎麽打都改不了。前一段竟然為了一個彈琵琶的女人和永康侯府小侯爺杠上了,為了這事,還把他吊在房梁上打了半宿
依舊是改不了,過了幾日,照樣去找琵琶女
老妻心疼兒子,已經好久不理自己了。
京都的地界就那麽大,誰還不知道誰家點事楊若對王致名此人早有耳聞,便擺擺手:“致名的年紀還小,性子不受約束些是應當的。”
王致遠左手按了按眉頭,過了年都十七了,還小他看了眼父親,話題一轉:“怎麽辦嚴良既然布了如此大的局,就不會輕易收手。再過幾天,五月汛期可就到了定遠侯府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去找他。”
“侯爺,不可”個子高的幕僚說話了,“嚴首輔和您有過節,您過去,隻會火上澆油。”
王誌勇“唉”了一聲,說道:“嚴良分明就是要逼著王家人出麵,我不去怎麽行”他嘴巴張著,聲音又緊又急。
“那就讓大世子過去。”張居齡淡淡地開口:“蛇打七寸。定遠侯府要想逃過一劫,最好的辦法是去和嚴良交涉”
“交涉”王致遠猛然抬頭,“我們的手裏並沒有嚴良在乎的東西,怎麽同他交涉”
“沒有的話,可以去找。”張居齡的嗓音溫潤:“據說嚴首輔一脈單傳,六歲的嫡長孫他最喜歡”
楊若轉身看他,刹時理解了他的用意。
“這”王誌勇說不出話來。
“侯爺,交涉能救下定遠侯府滿門,孰輕孰重,您掂量著辦。”張居齡微微一笑:“張某言盡於此,具體怎麽做,還得看侯爺的。”他起身拱手:“家裏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得回去了。”
王致遠留他不住,親自送到了書房門口。又喚過小廝給他帶路。
楊若給自己滿了盞茶,等王致遠回來了,笑著說道:“致遠兄覺得夙之的主張怎麽樣”
“甚好。”王致遠不用想就知道是上上策,這是張居齡有意在幫他們了。居然想到用嚴良的愛孫反過來去將嚴良
果然是聰明,而且狠絕。
世間不缺聰明人,缺的是又聰明又狠絕的角色。他們會最大限度的贏得最有利於他們的東西,從而一步步走向想要的路。
楊若端起盞碗,一飲而盡,和王誌勇說道:“侯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知道您的想法,但是您也別想的太多我和致遠查了許久賑災糧為什麽會丟失,查出來了又如何,沒有證據一樣玩不轉。目前來看,沒有比夙之提出的更好的辦法了。”
“事情走到這個地步,我也算盡力了,其餘的就看你們了。”他說完,拱了拱手,也出了書房。
“張老三,你等等我。”楊若一出門就看到張居齡在他前方走著,忙喊了一聲,小跑追了過去。
張居齡聽見了,站在原地等他。
“說,為什麽要幫定遠侯府”楊若拍了拍張居齡的肩膀:“助人為樂不是你的風格啊”
張居齡笑了笑,悠然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