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被派過來的官員們哭喪著臉。
都是真的。
原來都是真的!
那個內官果然沒騙他們。
剛趕了這麽久的路, 就要去巡查地方。
灌江府那麽大,那麽大。
大到讓人想哭!
這些官員, 基本都是三十六年的進士, 在翰林院“實習”一年,這期間會派到各部門學子。
也叫觀政,而他們也被稱為觀政進士。
不過也有些有經驗的官員, 比如三十五歲的布政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灌江府上任布政使被紀煬砍頭的緣故,這位布政使顯得格外好說話。
他雖比紀煬年長,但卻十分客氣。
布政使笑道:“原本應有通判過來, 隻是陛下跟吏部那邊還沒有決斷,估計要等段時間再說了。”
或者等紀煬走了之後再說。
通判在本朝有監督知府知州職責。
陛下顯然不想讓人打擾紀煬治理, 畢竟派人過來的時候, 那朝中幾個黨羽又要爭個不停了。
看陛下的態度, 大家也明白怎麽回事, 那就是不要給紀煬找麻煩。
所以布政使才會如此客氣。
剩下官員裏, 十幾個重要位置都有定論,又安排了十餘個候補官員, 讓紀煬隨便安排。
再有不少有經驗的小吏, 俱聽從調遣。
紀煬看了看文書, 發現左縣的知縣也被安排了人手。
估計陛下在隱晦提醒他, 不要做得太出格。
可惜,婉芸明明處理得很好,如今要從那位置上換下來。
太新縣也有知縣頂上。
不過古博城城主位置倒是空缺。
估摸著還是想讓韓瀟去做。
韓瀟到底是本地人, 而且一家都已經去了潞州,不怕他在當地生事。
紀煬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這些候補的官員裏麵, 隻會劃一些小吏過去, 才不給韓瀟派城主。
紀煬拿到名單, 又認了認人,開口道:“好好休息,十天後各自到崗。”
十天!
眾人吃驚。
竟然給他們十天休息跟準備的時間嗎!
這下大家算是真的鬆口氣。
雖說十天時間不算長,但總覺得知府已經給他們寬限的時間了?
不過也知道,十天之後,就是紀煬要去各地巡查的時候。
到下麵縣城的官員還好,隻要熟悉地方上的事,等著紀煬過去就好。
留在灌江城,原本以為差事會好點的,則要跟著紀煬一起出發。
至於說推脫不去?
誰不去誰傻子!
領導巡視你不跟著?
這就不是領導夾菜你轉桌?
等著被邊緣化嗎?
紀煬看著朝氣蓬勃的眾人,再讓小吏龔選帶著他們去各處休息。
如今龔選算是暫且代替玉縣丞的位置。
他是當初開城門的領頭書生,雖說隻有秀才身份,但紀煬也願意用他,估計等到秋天之時,他會參加秋闈。
這期間會一直在紀煬身邊做小吏。
看樣子他很珍惜這份活計。
畢竟還有一個人在跟他競爭,那就是以前的佃戶魯戰,別看名字像個武將,但做事踏實細致,又了解底下百姓生活,是紀煬最喜歡的那種小吏類型。
至於右縣出來的小吏嶽文塞,已經找準自己的位置,為紀煬管著賬簿,明顯已經認定了。
紀煬算了算,等於說,玉縣丞以前一個人做的事,現在分成了三個人。
他之前是有多壓榨玉縣丞啊。
身邊的捕頭依舊是衛藍。
雖說都是捕頭,但縣裏的捕頭跟灌江城的捕頭還是不一樣,如今手底下捕快都有三四百多。
各處巡視也是很忙。
衛藍每次都慶幸,自己沒留在扶江縣貪圖安逸,而是跟著紀大人一起出來。
現在都把妻兒接過來了,好歹也是個大城,自己又是捕頭,還分到單獨的院子,這一個院子都有四進。
不僅是他,玉敬泉跟淩俊鵬同樣已經把家人接了過來。
來的時候,他們紀大人跟紀夫人還親自接風洗塵,很是客氣,他們心裏也念著大人的好。
雖說生活天翻地覆,可衛藍明顯更加穩重。
對紀煬身邊的防衛也布置的非常嚴密,跟家丁辛順一起,確保不會有任何人傷害到知縣大人跟知縣夫人。
自從上次他們兩個深夜遇險,衛藍對這件事就十分看重。
這些人的職位本就安排順當,如今又添補一些人過來,整個灌江府徹底運轉起來。
紀煬隻等他們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即刻出發。
自己到底不是什麽魔鬼,肯定會讓他們好好休息的!
再說,出去之前,灌江城的小尾巴也要處理好。
這指的自然是官學。
他這一出去巡查,就算不是一口氣走完十五個縣,也會走個四五個,餘下的分批再去。
但四五地方也不少,雖說不用講排場,他們所有人騎馬就行,可速度也不會很快,至少要兩個月時間。
肯定不會把這裏的空檔留給學政等人。
去之前,肯定要把學政帶上,然後再去官學看一圈。
不過這事也不算著急,趕在臨行前一兩日再去,就是要讓學政猝不及防。
這樣才有效果。
送走新來的這些人,紀煬終於坐到府衙辦公的地方。
平安已經把這裏收拾得非常妥當,跟之前辦公室無不一樣。
等喝杯茶緩緩神,紀煬緩緩打開從汴京來的報紙。
雖說不是這個世界上頭一份報紙,但紀煬設計的,肯定是借鑒後世成熟模式的版本。
就連報紙的趣味性也是大大提高。
誰都喜歡看有趣的東西。
而且這東西不怎麽涉及朝堂,就會更安全。
至於抨擊,口誅筆伐的對象?
那是他啊。
他這個創辦人都不介意,別人又能說什麽。
他這樣算不算犧牲很大?
紀煬打開報紙,這報紙隻有四版,裏麵內容卻很豐富。
排版也很合理,該嚴肅的地方嚴肅,該好笑的地方好笑,第四版的娛樂話題,甚至用了誇張的字體。
厲害啊。
不愧是會玩的一群人。
交給他們果然沒錯。
至於頭版的拉偏架,確實有點意思。
紀煬看著罵自己的文章,甚至笑眯眯去看,翻來覆去就那幾件事,他心裏都有數。
可紀煬也知道,這都是“排頭兵”而已。
真正的狠招那邊還沒用上。
畢竟自己還沒有真正觸碰他們的利益。
可惜了,隻要時機成熟,他們之間的爭鬥,隻會越來越激烈。
紀煬知道前麵是條什麽樣的路。
如果剛來這裏,如果一直在汴京,他可能還真當個紈絝子弟。
可惜他到過潞州,去過涼西州,還了解灌江府的情況。
他看到了底下百姓最真實的生活,實在不能坐視不理。
紀煬笑笑,把兩份報紙收起來,看來汴京的情況很不錯。
先讓他們吵一陣,反正戰火燒不到他這邊。
自己可以安心發展灌江府的經濟。
這些東西收好,紀煬問平安道:“婉芸回來了嗎?”
平安立刻道:“夫人身邊婢女說,夫人已經把左縣的事情提前準備好了,那左縣知縣估計一會就會過去,她今日便把東西帶回來,算是不再去了。”
五姑娘能這麽講,說明她早就知道,隻要汴京的官員一來,她肯定會離開。
甚至很豁達地收拾好東西。
紀煬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又看看旁邊的放大鏡,這東西聊勝於無,不知道對研究新藥有沒有太大作用。
又是個三月份,三月底。
去年這個時間開始“謀殺”兔子,今年依舊不例外。
紀煬正想著要不要去後院的“實驗室”看看,如今隻要進到裏麵,都要換身衣服,盡量減少汙染,到最裏麵的屋子更是嚴格。
這都是林婉芸從無到有,在紀煬一點點回憶,加上她本身的經驗搭建而成。
這會拿到如此珍貴的放大鏡,去瞧瞧有沒有用。
不過他還沒走,就聽到外麵捕快傳話,說知府夫人已經回來了。
紀煬想到左縣的事,抬腿出去接五姑娘,不過瞧她神色還好,見到自己就笑。
“正好,我有件事想同你說。”林婉芸並不客氣,開門見山道,“你十天後不是要去下麵巡查,能不能帶上我跟曹小雨?”
紀煬低頭看她,明顯讓她繼續說,林婉芸繼續道:“我想帶人去義診。”
這是林婉芸之前就有的想法。
下麵百姓,多被病痛折磨,缺醫少藥是常事。
她跟著韓家大夫學醫的初始,就是給當初太新縣百姓看病。
這次去左縣的時候,跟身邊的丫鬟們同樣給不少百姓治療。
人總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小病不治,很容易拖成大病。
越往深了學,林婉芸越是知道治病的難處。
見到左縣接任的官員過來,林婉芸也不難過,因為她早就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麽。
正好,趁著紀煬下去巡查,他巡查,自己就帶人給當地百姓治病。
這事是越做越心軟的。
見五姑娘早就想好,紀煬心裏安定了些。
他之前說的一點也沒錯,不管把林婉芸放到哪個環境裏,她都能迅速找準自己的位置。
幸而跟著他過來,做得都是她願意做的事。
因為五姑娘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像在發光。
兩人並肩回去,紀煬隻道:“那要不要提前準備藥材,底下百姓就算看病了,估計也是買不起藥的。”
林婉芸點頭:“要的,特別是傷寒,發熱,咳嗽,皮膚上病痛,我都想提前準備一些,到時候確診之後直接發。”
“可能要問你借點人手。”
“還要借點錢。”
這自然是問灌江府府衙借。
紀煬挑眉:“好啊,寫份計劃書。”
別人可能聽不懂計劃書,林婉芸絕對能聽懂,紀煬拿這個折騰官學也有段時日了。
不過這會對林婉芸說,自然不是折騰。
而是要知道需要多少人手,準備多少藥材,到時候他們怎麽派人送過來。
更要知道除了五姑娘之外,還要再請幾個大夫。
林婉芸對這些十分熟悉,她在太新縣跟左縣都義診過,不過還是道:“說起來,我也隻學了兩年,肯定要多請些大夫的。”
紀煬道:“我飛鴿傳書,讓韓大夫過來?”
韓大夫之前跟著去了古博城,也就沒回來。
他們家主到底在那。
林婉芸卻搖頭:“最近不妥,他家正在往潞州運書,其中不少醫書,都需要韓大夫清點。我們估計要等巡查回來才能再見到他們。”
運書的事紀煬也知道。
韓家準備把大部分藏書都運到潞州扶江縣,顯然已經要在那邊定居。
運書的事情非常複雜,書這東西極為脆弱,他們這種真正的書香世家,愛書勝過愛命。
紀煬點頭:“韓大夫那邊要有需要,你盡快說,咱們雇人幫忙也成。”
“嗯,好像吳將軍派人幫忙了,安全肯定沒問題。”
兩人邊走邊說,直到林婉芸看到那個漂亮至極的放大鏡。
“這是琉璃?”林婉芸到底是大學士的孫女,見多的好東西也不少,“不過這麽透的琉璃還少見。”
等紀煬給她實驗一下,隻見任何東西放到這下麵,都會被放大?
林婉芸竟然第一時間道:“若祖父有這個東西,那看書就不費力氣了。”
等會。
他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
不過五姑娘舉一反三的聰明勁還真厲害。
紀煬道:“我立刻寫信到汴京,讓井旭他們多做幾幅,估計陛下也需要的。”
林婉芸拿著愛不釋手。
沒辦法,井旭那邊的人做得實在精巧。
本身通透的琉璃已經夠好看了,外麵鑲嵌包裹的器物也是精雕細琢。
比之放大鏡,更像個漂亮擺設。
反正紀煬當時可沒畫那麽複雜,估計是井旭的人為了討好,這才極盡精巧。
不過這會瞧著五姑娘喜歡,也值得了。
紀煬倒是把東西實用性放到一邊,不管對青黴素的研究有沒有,這近一年的功夫都算沒白費。
接下來十天裏,紀煬處理手頭公務,林婉芸準備義診的東西,幸好她身邊的丫鬟們都練了出來,這才再加上之前在衙門當差,同樣因為官員過來,所以沒事做的曹小雨。
可惜沒過幾天,曹小雨家人讓她回去,說是家中生意要忙。
林婉芸並未沮喪太久,很快重整精神。
等到臨出發前兩天,紀煬帶著身邊小吏嶽文塞,以及小吏龔選,魯戰,再有個時刻護衛的辛順,一起去了灌江府官學。
這不是紀煬第一次過來,但卻是觀察最細致的一次。
官學確實修建的不錯,進門後,中間設有孔子與其高徒十個人的石像,旁邊還繪製大儒們的畫像。
往裏麵走,九經閣,三禮堂一應俱全。
裏麵參天樹木更彰顯官學的氣質。
說實話,紀煬還挺喜歡這種氛圍。
此刻正是上午,朗朗書聲也讓人寧神清氣。
紀煬本就年輕,今日又穿的常服,若不是身邊幾個官吏跟著,混在學生當中也不為過。
隻是他氣質更特殊些。
雖說當官也有幾年,可並未世俗氣息,反而讓人讚一句好氣質,好修養。
再往後走,後麵池中蓄水,還可以看到池水旁石頭上的斑斑墨跡,應當是學生們清洗筆墨時留下的痕跡,日積月累,竟然有了幾分雅趣。
這學校不算小,至少可以容納三千人。
不過如今隻有幾百人。
在古代的文盲率,以及灌江府動亂雙重加持下,能有幾百學生已經很好了,還是依靠這裏人口足夠多的原因。
管事的是學政,副職為訓導。
後又有教授,也稱博士,助教為這兩者的副職。
不過內裏沒那麽詳細,都稱夫子即可。
這裏麵有學政一人,訓導兩人,夫子幾十,多是舉人,少有進士。
所以大多夫子還會三年一次的春闈裏努力。
明年又是春闈,就是考進士的時候,很多夫子就要提前出發去汴京了。
剩下都是學生。
之前約莫八九百人,又因雷溫以及清查各地豪強的原因,或走或抓了一大半,現在隻剩下二百多。
這二百一十幾人裏麵,還有需要每年服勞役的,即使考上秀才,也不能免罪。
再加上紀煬折騰學政助教,讓整個官學戰戰兢兢。
紀煬出現在這,不少人都退避三舍。
生怕被抓住問話。
恨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不過很可惜,紀煬並不在意,反而是辛順跟後麵的捕快們嚴陣以待。
去巡查的時候,他們應該都不會這麽緊張。
誰讓這裏是官學。
紀煬笑著對小吏嶽文塞道:“之前學政幾次到官府,帶的都是助教,對嗎?”
嶽小吏點頭。
紀煬又笑。
明明副職是左右訓導,他卻不帶,下麵還有夫子也不帶,偏偏帶了夫子的助教。
有意思。
之前雖說隻是找麻煩,但不代表紀煬沒有去了解。
很快,官學學政過來找他,看到紀煬就忍不住皺眉,明明自己四十多了,比紀煬大了二十多歲,偏偏看到他,竟然有些膽怯?
再想到汴京那邊的報紙,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做的。
還是說他什麽都沒做,他那些紈絝好友們,就知道怎麽幫忙?
汴京國子監那邊還在訓斥他,說自己該好好管理灌江府官學,這幾年一個進士也沒出,這樣永遠都要在這待下去了。
如果紀煬看他不開心,更有可能讓他貶官,畢竟紀煬既得聖人歡心,又得吏部那邊看重。
這些話讓學政更是厭惡紀煬。
以前的灌江府雖然亂,但也亂不到官學,日子還好過不少。
紀煬來了,他們日子反而差了。
真不知道都在誇他什麽。
紀煬抬眼看他,好奇道:“幾次過來,都沒看到此地左右訓導,他們何在?”
訓導?
想到那兩個死讀書的,學政也是不滿,開口道:“他們不在灌江府,一直在外地求學。”
說完,旁邊的助教趕緊道:“兩位訓導回來有半個月了,住在城郊的小院,每日寫詩畫畫,隻是沒露麵而已。”
不錯。
夠灑脫。
紀煬扶額:“寫信讓他們回來吧,官學事情也多,你又要跟著去下麵巡查。”
什麽?
巡查?
他什麽時候要跟著去了?
紀煬道:“此次下去巡查,各地縣學是重中之重,之前你的計劃言之無物,就是去得太少了,多了解下麵情況,才能著手改善。”
可他根本不想改啊?
改了給紀煬當政績嗎?不如在家看幾本書來的痛快?
紀煬笑眯眯看他,看著助教派人去找郊外的左右訓導,又去學堂轉了轉,不讓人打擾上課的夫子,又道:“提前把要去汴京的夫子名單交上來,到時候府衙安排他們同行。”
“路上食宿府衙報銷。”
這話聲音雖然不高,還是讓教課的夫子耳朵動了動。
能來這地方教學的舉人夫子,多數沒什麽銀錢,以前官學有那幾家豪強給錢,雖然落到他們手裏並不多,可也能支撐,最近沒有額外收入,確實不好負擔那麽遠距離的車馬食宿。
紀煬過來,與其說是要帶學政走,不如說讓夫子們安心。
不管外麵如何,認真教學的夫子們總是辛苦的。
他對灌江府事情已經有許多了解,這幾個小吏在,基本知道官學內裏的情況。
那學政要說壞,也確實不怎麽好,官學裏的名額他大多給了富家子弟,真正的飽學之士並不熱衷,但要是能考進來,他也不說什麽。
之前豪強們給官學的銀錢,多進了學政跟他幾個狗腿助教腰包。
裏麵的左右訓導看不順眼,但又毫無辦法,隻好護著幾個貧苦好學的學生繼續讀書,他們則去外地求學,並不搭理這裏的事。
而這裏麵的舉人夫子們,教還是好好教的,錢卻沒幾個。
不過說到底,學政頂多算攀炎附勢,要說真正做了多少惡事,那倒沒有,貪財不害命,還算有底線。
否則之前清查的時候,他也不會還活著。
要說這人還有個毛病,就是看不起自己,每每指指點點,但紀煬也懶得跟他計較。
看他不爽又怎麽能怎麽樣。
再不爽還是要在他手底下做事,豈不是讓學政更難受。
至於他往汴京寫的信。
紀煬抬眼看看他,他也當不了太久的灌江府學政了。
不到半日,官學左右訓導便坐馬車過來。
這兩人都清瘦得很,看向紀煬的時候明顯帶了打量,不過明顯有些欣賞。
紀煬也不廢話,隻對兩人說了情況。
那就是他後日便要出巡,學政也要同行,但官學必須有人暫管,所以請他們過來。
這是暫管?
這是給權啊。
左右訓導到底也是官員,這事一聽就能明白,而且旁邊學政臉色難看,他不高興的事,那他們就高興。
不過右訓導有些遲疑,過了會才道:“若是下去巡查,下官能否也去。”
左訓導似乎明白過來。
是了,他們兩個必須有人去一個。
一個是,他們更加了解下麵的縣學,二是也能及時掌握情況。
既然都給他們放權了,那不管是官學本身,還是下麵縣學,都要把握住才行。
見這兩個一點就通,紀煬有些佩服了。
不愧是在灌江府還能明哲保身的。
但他倆也特殊,官學到底不涉及政務,而且兩人以遊學為名,可以及時躲開。
再加上還有文官清流的名聲,多半不會動他們這種讀書人。
紀煬跟左右訓導定下,到時候官學派出學政,右訓導,還有四個夫子,以及兩個助教同行。
看著左右訓導給的名單,學政眉頭一直擰著,他們完全把自己跳過去,自己在那討論?
當他這個學政是死的嗎?
紀煬從官學走之前,又把資助舉人夫子進京趕考的時候說了一遍,又道:“明年春闈,確實是要緊事。”
“不過咱們灌江府秋闈也不能鬆懈,到時候各縣,以及灌江城官學的學子裏,總有學問好的。”
“以前動蕩不安,大家靜不下心。今年一切安安穩穩的,讓他們安心考試,將來報效朝廷,為百姓做事。”
意思就是。
春闈的事他記掛著。
秋闈,也就是秀才考舉人,他也記掛。
學生們安心讀書就好,其他的人不用管。
後麵就是純粹的激勵了。
等左右訓導送紀煬出門,紀煬又笑著對左訓導道:“我們一出去,至少兩個月時間,回來估計都六月份了。”
“到時候官學的事情,一定要妥妥當當,順順利利。”
左訓導立刻笑:“全聽大人吩咐。”
當著學政的麵,直接讓左訓導奪權。
他都把學政跟他那兩個助教帶出去了,就看他的本事了。
他若不行,總會行的。
出了官學,紀煬又回頭看看學政,學政的眼神明顯帶著憤恨,可恨就恨了,也沒什麽辦法。
不行,走之前一定要再寫幾封信到汴京!
學政根本不知,沒有紀煬許可,他的信件連灌江城都走不出去。
更別說官學內裏已經有他的人,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草稿。
四月初八,極好的日子。
對於春天來得稍遲的灌江府來說,日頭剛剛好。
紀煬留了小吏嶽文塞在府衙,還有衛藍看守,基本不會出什麽亂子。
身邊帶了小吏龔選,魯戰,家丁辛順,更有一些熟悉的官吏。
以及新來的布政使,還有餘下不少副職,以及還未確定職位的候補官員。
再加上衛藍雖然沒來,但卻跟守城將士薑茂一起給他安排的二十護衛。
這算下來,竟然有五十多人。
不是紀煬想要這麽大的排場,他到底是個知府,做事的人也多。
臨出發前,直接分成三個小組。
當初在潞州時候,潞州知州怎麽派三個小組去檢查他那扶江縣的,他就要怎麽檢查其他縣!
不得不說,這方法肯定好用,可以迅速了解當地情況,還能節省時間。
每個縣從路途到巡查,一共半個月時間,他們必須爭分奪秒。
除了紀煬帶的人之外。
五姑娘的人手則少了些,正好二十個,五個有經驗的大夫,十個她培訓過的醫女,剩下則是拉藥材的車夫跟倆小孩。
再有江小子江乖乖兩人坐在拉著藥材的馬車上。
他們兩個,現在一個十一歲,一個九歲,已經是小幫手了。
官學的事還沒處理好,暫時也不會讓他們過去。
不如跟著他們身邊。
七十多人也算浩浩蕩蕩出發。
他們走的時候,灌江城百姓害怕了幾分。
每次看到知府大人的時候,總是覺得安心,就算沒見到他,知道他在府衙裏,那也是安心的。
因為隻要有他在,遞上去的狀子一定會管。
從去年十月到今年的四月,他們這裏,不僅街道修整了,窮人家的房屋修繕了。
街上橫行無禮的事直接消失。
最讓人震驚的是。
這都半年過去了!
竟然一次苛捐雜稅也沒要!
頂多是發了招募令,說秋後有工部派來的工匠去古博城那邊修城牆,提前招募一下年後修城牆的人手,到時候會按照當地勞役價格發工錢。
他們知府當初在太新縣修石橋的時候,就照常發過工錢,所以這次說給錢,那都是可信的。
但修城牆太苦,估計隻有特別缺錢的人會去搏一搏。
那也是秋後的事了,再說了,還有成批成批的罪犯被押送過去修城牆,說不定不需要那麽多人手?
不過半年時間,足以讓百姓對紀煬產生信賴,更覺得他是個無比和善的人。
他家娘子也心慈得很,經常幫窮苦人家看病,他們兩個一起出城,大家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
好在捕頭衛藍還在,他是個極正義的,捉賊是一把好手。
誰家丟東西都會找他們幫忙。
衛藍目送知府他們離開,對大家道:“知府大人巡查完下麵就會回來,大家放心。”
雖然心裏知道知府肯定會回來。
但聽衛捕頭這樣說,那肯定更不一樣。
眼看眾人心安,衛藍繼續帶人巡街。
知府大人離開,他更要守護好灌江城的安全,不能留一點空子。
城門口的將士薑茂也是,讓門口的兵士們眼睛放亮點,一定要檢查好路引跟身份,不要讓不安全的人進去。
跟著紀煬出城的學政,這才發現灌江城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裏的兵士,捕快,小吏,全都在紀煬半年的管理下變得跟之前判若兩個城。
一切都是那樣井然有序。
街上不再有衣不蔽體的人,無力勞動的孩童老人,也都被妥善安置。
城裏但凡有乞丐,都會詢問緣由,能送回家的送回家,不能送回家找活計,年老體弱的則送到救濟院。
沒有流竄的人,治安也變得很好,畢竟家家戶戶都有附近做保,出現一個生人,便會有保長去向附近巡邏捕快報告,然後迅速清除隱患。
這樣的灌江城。
竟然有種老有所依,幼有所養的感覺。
是他們讀書人眼中的安居之所。
學政嘴裏泛酸,可從汴京來的官員們卻擦亮眼睛。
知道紀大人是個厲害的。
但如此治下有方,他們還是頭一次見!
比之前在翰林院學的理論強多了!
紀大人選擇巡查的時機,既是帶領他們迅速了解灌江府,也是因為灌江城已經安安穩穩,他可以放開手腳去看其他地方。
不少人對接下來的巡查多了興奮,更是掏出小本本,他們要跟紀大人學習!
剛開始是興奮的。
可去完第一個縣城之後。
不少人眼中隻有疲憊。
三天時間走到第一個抽查到的縣城,當天都沒有歇息,也沒有吃當地知縣擺的宴席,反而請了當地老人來吃。
他們則自己吃了簡單的飯菜,就按照之前分的小組,去往各個村裏了解情況。
紀大人還規定。
一看農田,二看水源,三看居住環境,四看當地學生情況。
而且還要把圖冊畫出來,哪裏有水源,哪裏田地好,當地民風又如何。
細之又細。
看完之後,大人還會自己下去看情況,如果誰記的東西不對,知縣大人也不惱,隻讓他們再走一遍。
記錄的東西不僅要準確,還要精練。
什麽文辭優雅,全都不要。
學政對此還提過意見,說文章這東西怎麽可以如此枯燥。
可惜紀大人理都不理他,隻讓他去當地縣學指點夫子,又讓跟隨的右訓導指點縣學問題。
旁的不說,學政知識儲備這方麵肯定沒問題,不少夫子被他一指點,茅塞頓開。
右訓導還記下當下縣學所缺之物,等回灌江城之後,都是要解決的問題。
當地縣學教諭自不用說。
對這些事感激不盡。
紀煬本人看當地縣衙情況,翻看卷宗,閑暇去田間親自看情況。
知府夫人則帶著大夫醫女們在城郊空地上開義診。
他們大概是最受歡迎的了。
紀煬晚上的時候,還會看五姑娘通過義診收集來的當地情況。
反正頭一個縣裏待了十二天,餘下半天休息,加上來的路程,正好半個月。
這半個月做的公務,頂上在汴京當觀政進士時三個月的了!
真的很累啊!
大人他都不累的嗎?
跟在紀煬身邊久一點的龔選,魯戰道:“咱們知府大人一向如此。”
“這才哪到哪。”
“去年十月那會,那才叫可怕。如今已經好多了。”
這叫好多了?
半個月趕路辦差?
將一個縣幾乎走遍了?
新來的官員們剛想叫苦,但又想到紀煬的性格,再有他們大部分人還沒有官職,這會叫苦,以後肯定累不到你,眾人隻能咬牙跟上。
紀煬看著他們笑,旁邊的布政使也笑,低聲道:“紀大人,他們到底第一次真正當差。”
紀煬點頭:“嗯,下個地方,讓他們歇歇。”
說是歇歇,其實也就一天時間,睡個好覺而已。
但對於跟著的官員們來說,簡直要大呼紀大人太好了!
等會,怎麽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如果大家知道現在有個東西叫,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大概就明白他們這會的心裏了?
在他們休息的時候,紀煬看著本子上記錄的一條條情況。
還是窮,太窮了。
跟窮相比,這裏吃水極為困難。
不少小孩因為喝了不幹淨的泥坑水生病。
有三個村甚至共用一口井。
吃水都這樣,更不用說農田。
一個個縣城走下來。
各處最主要的問題都被清楚記錄。
隨行的官員們也在這兩個月裏習慣紀煬的進度,甚至覺得自己做事利落不少,那些沒跟來的人,實在可惜,這次他們學到不少東西呢!
越走下來,他們越佩服紀煬。
一個汴京有名的紈絝,伯爵家的嫡長子。
卻如此能體察民情。
還真應了那句,治政之道在於安民,安民之道在於察其疾苦。
紀煬不僅安民,還能察其疾苦。
更是躬親庶務,不舍晝夜。
他們這些人又怎麽好意思喊苦。
等到六月初十,暫時回到灌江城,全體皮膚黑了還糙了的隨行官員們,皆是脫胎換骨一般,可眼睛卻透著光亮。
什麽?回來了休息?
你舍得休息嗎?
這次巡查了四個縣,還不快整理成文書交給知府大人?
什麽?大人沒說?
沒說你就不做嗎?
下麵縣裏百姓等著吃水打井呢!
咱們早點完成文書工作,早點派人去打井啊!
紀煬看著大家精神奕奕去做事,嘖嘖幾聲,忍不住道:“有個英雄說過,井無壓力不出油,人無壓力輕飄飄。”
說的真沒錯啊。
什麽井出油。
難道井裏不是出水嗎?
紀煬擺擺手,說的油田罷了。
跟這些沒什麽關係。
下麵人都那麽努力,他也不能鬆懈,趕緊收拾收拾,處理好這幾個縣的事,還有八九個地方等著呢。
不過紀煬剛回府衙,就見門口捕快疾步過來,立刻道:“稟告知府,古博城的城主韓瀟來了,在府衙等著見您。”
“不是城主!代理!代理!”韓瀟同樣快步過來,看看紀煬風塵仆仆,卻精神極佳,開口道,“新來的官員呢?”
紀煬兩手一攤:“人手不夠,你隻能繼續代理了。”
???
天底下,還有這樣無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