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裴又鋒所說的看看, 自然是看看要不要當吳指揮使,不對吳將軍的副手。
但去了定江關, 肯定會有許多規矩, 沒有現在這般自在。
他的人,是定江關的五倍!
而且他還有土地!
可話說回來,吳指揮使的手底下的人, 一個可以打他手下七八個。
如果是作戰的話,那更不用講,人家會兵法, 會戰術,說不定還會毫發無損, 自己的人隻能靠著私自購買的武器討一點點好處。
不過這是以前。
現在定江關有了紀煬, 必然不會像之前那樣寒酸。
即使看不上紀煬一心“為民”, 裴又鋒也不得不承認, 隻要紀煬能騰出手, 絕對會給定江關許多好處。
看他幾次三番送東西就知道了。
實際上紀煬並未求定江關為他做過什麽事。
他還主動送東西過去。
旁的不說,定期給糧草這種, 可是紀煬自己提出的。
而且紀煬的為人, 他肯定會為將士們考慮。
給這種人的任地守城, 不是件難事。
但他五千兵馬!
五千!
到底是去當官, 還是繼續帶著自己的私兵,裴又鋒有點難以抉擇。
所以他提出,等吳指揮使受封賞的時候去看看, 看看再說。
其實裴宸裴縣令,也是這樣想的, 他奉命而來, 知縣大人講, 如果裴家主想去定江關看熱鬧,那可以同意。
想到這,裴宸又道:“其實,家主。有紀煬在,他或許不會讓我們有私兵。”
私吞田產都不允許,何況私兵。
“急流勇退,當個將士,回頭以您的勇猛,說不定也能當將軍。”
裴宸轉達的話,算是說到裴家主心坎。
他是不聰明的,可誰都能看出來紀煬的決心。
私兵這種事,他隻是還沒開始收拾罷了。
如果紀煬在這,肯定會說,怎麽沒開始,這不是正在收拾。
但以裴家主的角度,一切還沒開始。
讓他放棄這些,真的太難了。
裴宸最後道:“後日跟著汴京來的隊伍一起出發,您跟在隊伍後麵,我給您安排,可能要屈尊換上小吏的衣服。”
裴家主不情不願點頭。
如果不換上小吏衣服,肯定不能跟著隊伍前去定江關。
這邊事情定下,裴宸總算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又或者是不是太自私。
又或者跟紀煬拚一拚,說不定裴地還能恢複。
想到最後一個可能性,裴宸自己都笑了。
他跟裴家主兩個人加起來,也比不過紀煬的聰明才智。
有時候,還是要識時務一點,人家已經給了退路,再不接著,那邊會不耐煩的。
裴宸揉揉臉。
快了,做完這些,他就能離開這。
離開這個讓他充滿負罪感的地方。
裴家這邊暗暗要跟著去定江關。
其他兩家還想著,以他家的暴脾氣,肯定吃不了這個虧,隻等著跟之前一樣,裴家衝鋒陷陣,他們兩家跟著吃好處。
紀煬這邊終於收到汴京的來信。
說起來,已經是去年年末做的事了,汴京那邊終於有了消息。
當時紀煬好友井旭送糧草過來,紀煬讓他回汴京見到皇帝時候,如實說這裏的情況。
更要說明吳指揮使的軍功,再要點兵器過來。
等到年後,朝廷終於把這事拿出來討論,一直到如今七月十三,總算有了結論。
他給吳指揮使的請封也有結果。
那邊犒賞隊伍還在慢慢接近,一般到有人的地方,就會展示出皇家威儀,畢竟使者代替陛下而來,陛下所有的排場,犒賞隊伍必須有。
所以隊伍走得會格外慢,而前麵則有送信的提前告知,好讓一路官員提前準備。
這也不是勞民傷財,更不是故意折騰使者。
隻有一路吹打,一路顯出儀仗,一路抬著封賞招搖過市,才讓證明陛下對此事的重視,對受封賞的官員重視。
更別說,這是守邊關的將士,犒賞三軍這句話,可不是騎個馬送個信就行的。
按照現代的話說,必須要有儀式感,排場必須大,不然顯不出身份。
這種儀式感也很有必要。
七月十六清早。
紀煬帶著太新縣官民站在太新縣主街上迎接天家使者。
那邊人還沒到,隻聽到厚重的鼓樂聲響起,這種雅樂隻有皇家朝廷才能演奏。
所到之處,都會讓人知道,是陛下對臣子們的封賞來了。
遠遠看過去,前麵是穿戴整齊的皇家禁衛,後麵抬著空的皇帝車駕,車駕所到,證明皇上駕臨。
車駕稍稍往後,有個騎著駿馬的太監,這太監戴著高高的帽子,身著彩衣,一看就是報喜來的。
估計到太新縣之前,這隊伍重新修整過,看著格外有精神。
車駕後麵跟著長長的隊伍,皆帶著精神的帽子,衣裳格外漂亮,他們手裏抬的,肩上扛的,再有牛車拉的,全都是陛下給的封賞。
一路從汴京而來,沿途過往的城鎮全都知道,灌江府定江關的吳指揮使,堅守關卡二十七年,是人人稱讚的大英雄。
紀煬看著這排場,就知道朝廷是重視的。
他遞上去的奏章也算沒白寫。
而裴家主更是目瞪口呆看著一切。
那麽豪華的車駕,那麽尊貴的禁衛,那麽高高在上的內官,千裏迢迢過來,都是為了吳指揮使?
都是因為他鎮守邊關?
他呢?
他也幹了!
雖說做的不如吳指揮使好,也是由指揮使指揮的。
但他也為承平國流過血!
要說不嫉妒,那都是假的!
就在裴又鋒羨慕嫉妒的時候,隻見紀煬跟他侄兒都迎了上去,而他隻能在原地看著。
自己侄兒都能過去跟天家使者說話,他呢?
他跟在一群不起眼的小吏後麵,半步都不能上前。
就連這小吏的身份都是借的!
可這封賞,也該有他的啊。
難道就因為,他不是朝廷的將士?
這個想法讓裴又鋒嘴裏泛酸。
等太新縣衙門隊伍進到封賞隊伍的時候,這種酸意更加明顯。
作為太新縣最大的兩個官員,紀煬跟裴宸都在做前列,跟天家使者同樣騎馬同行。
其他一概人等隻能步行。
步行到定江關?
裴又鋒從來沒有過啊。
縱然在他還沒當家主的時候,去那邊也是騎馬。
但想到吳指揮使說過的話,他還是咬咬牙跟過去了。
裴又鋒跟著汴京來的封賞隊伍前去定江關的事,劉,鮑兩家都知道。
但他們一頭霧水,他跟過去幹什麽?
紀煬對這些事心知肚明,也知道裴又鋒的想法,但這會還是跟天家使者說話。
這次封賞隊伍一起去定江關,韓瀟肯定也跟了上來,畢竟在定江關還要解決很多事情。
所以衙門幹脆交給五姑娘。
紀煬對五姑娘有些信心。
殊不知林婉芸這會有些愣怔,縱然她再大膽,也從未過過這種事啊。
不過她也不是常人,硬生生壓住膽怯,學著紀煬平時的模樣去處理政務。
封賞隊伍前進的速度比平常人走路還要慢點,等到沒人的時候,速度才稍稍加快。
紀煬笑著對內官道:“這一路過來辛苦了。”
“辛苦是辛苦的,但能給陛下辦差,自是榮耀。”內官笑眯眯道,“伯爵公子近來身體可好?你家林娘子方才匆匆見一麵,比在汴京的時候氣色還要好呢。”
騎馬稍稍落後一點的裴宸裴縣令心裏愕然。
硬是擠到前麵的裴又鋒表情差不多。
以前知道紀煬是伯爵家嫡長子,可汴京的內官對他這樣客氣,足以見他的身份並不是虛的。
紀煬笑:“這裏天地廣闊,我們夫婦兩人為陛下守邊關,也覺得暢快,比之在汴京,自然差不了多少。”
能被皇帝派來的內官,自然忠心耿耿,此刻聽著紀煬說話,怎麽聽都覺得好聽。
“好好好,陛下可是十分掛念你們,還怕你們在此地不習慣,方才放在衙門的,都是汴京特產。你跟你家娘子定然會喜歡。”
聽內官這麽說,紀煬挑眉:“我是喜歡,我家娘子在揚州長大,還請陛下賜些揚州的特產才好。”
內官忍不住又笑,指著紀煬道:“你呀,果然名不虛傳。”
兩人說家常一般,聽得周圍人麵麵相覷,特別是太新縣人士。
他們知縣大人,真的不同旁人啊。
內官又道:“侯爺家孫兒井旭井少爺,如今已經在兵部任職,雖說是個隨從小官,但他做得不錯,不過還有件事,倒是不好。”
紀煬看過去,隻聽內官低聲道:“你家庶弟紀馳,今年又沒中,聽說家裏十分生氣,讓他繼續閉門苦讀。”
紀煬笑:“他才多大,考不中很正常。”
內官說著這事不好,其實也是笑著講的,可見知道他們家實際情況。
這會講對方的倒黴事,隻是主動拉近距離。
“是年歲小,但兩次不中,也就沒有當初天才的稱號了。”
紀煬還在汴京的時候,那庶弟何等風光。
十四歲中舉,所以讓他側室母親有扶正的可能。
四五年過去,雖然年歲還不大,但想要壓製他嫡長兄,這就難了。
以紀煬現在的功績,就算三年後他庶弟高中,那也要屈居在他下麵。
內官說這話,自然讓紀煬安心辦差,汴京那邊不會出問題。
兩人笑眯眯帶著封賞隊伍緩緩前行。
此刻的定江關早已得到消息。
整個定江關都有些沸騰。
封賞?
給他們指揮使的?
二十七年時間,幾乎不聞不問。
現在給封賞?
定江關一千將士簡直不敢相信。
聽著斥候一點點報告,說是封賞隊伍越來越近,還抬著數不清的賞賜。
吳指揮使皺眉,他怎麽也想不到,紀煬所說的竟然是這件事。
紀煬說,找到合適的時機,裴又鋒肯定會同意放棄私兵,進到軍營,甚至沒有正式官職也行。
當時吳指揮使還不太相信,但現在卻不同。
他好像知道,紀煬怎麽“引誘”裴又鋒上鉤了。
但竟然是這種方法?
給他封賞?
不對,明明是給他封賞的時候,順便解決裴又鋒的事。
即使吳指揮使再不樂觀,也知道紀煬為了請封的事,肯定忙了許久。
甚至從去年開始就已經著手在辦。
在定江關二十七年,吳指揮使以為,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縱然當一輩子指揮使,他心裏也覺得自己是英雄。
那些虛名對他來說無所謂。
可真到這種時候。
其實還是有點在乎的。
吳指揮使的副將開口道:“指揮使,您要不要刮一下胡子!那可是封賞!說不定還能升官!”
“去去去,什麽笨驢,給點封賞就行了,還惦記升官?”吳指揮使摸摸絡腮胡,“來,給胡子梳洗一下,算是對得起他們。”
副將其實看出指揮使的緊張。
誰努力不想看到成果,誰守邊的時候不想要那份榮譽?
這並不是說他們不偉大。
而是任何努力都想得到稱讚,這是人之常情。
不用吳指揮使吩咐,邊關上下抱著說不清的心情開始收拾道路跟營地,以迎接封賞隊伍。
吳指揮使梳洗好胡子,站在邊關往外看了許久。
二十七年,這會竟然也說不出是什麽心情。
要說什麽封賞有多重要,不如說朝廷終於看到他們更為重要。
他們這些人的堅守,終於在二十多年後被看到。
這種嘉獎來得太遲,他現在也不能釋懷。
可總歸是來了,總歸沒有像那些白頭兵一樣,沒有成為萬裏一孤城,盡是白發兵。
如此複雜的心情,吳指揮使吳金川守在城樓上,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七月二十七,行走緩慢的封賞隊伍,在即將到達定江關的時候停下腳步。
這一行三百多人,全都換上最後一套幹淨衣服,鼓樂手重新架起樂器,眾人洗把臉,以最好的麵貌進到定江關營地。
作為天子使者,他們不能丟陛下的顏麵,更要讓受封賞的將士們感受到陛下的誠意。
紀煬等人也不例外,不過他跟裴縣令還好,畢竟一路騎馬。
裴又鋒在後麵可慘了,全程用腳走路,雖然以他的體力不算什麽。
可他在這十一日裏,已經感覺到自己跟侄兒的差距。
不管人家那官是怎麽來的,可人家就是官。
他就是草民。
這種認知讓他很是不爽,對裴縣令態度也不算佳。
紀煬看在眼裏,心知這事約莫已經成了。
再看看裴縣令,他也是願意離開的。
隻要這兩個離開,一個去往定江關,一個到蘇州下麵縣城任職。
裴家的勢力自然煙消雲散,再也掀不起風浪。
紀煬笑笑,跟著內官繼續啟程。
但再往裏麵的路,眾人皆下馬,親自走到營地裏。
此時的營地一片肅穆。
這裏的年輕人很少,多數人跟吳指揮使一樣,已經年過四十,可他們大多數人,都是頭一次見到朝廷封賞。
看著陛下儀仗,看著浩浩蕩蕩的鼓樂隊伍,再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封賞。
這群邊關漢子忍不住激動,甚至有些失態。
吳指揮使剛要製止,從汴京而來的天家使者笑著道:“不妨事不妨事,陛下說了,定江關的將士們最為勇猛,要我們一定以禮相待。怎麽高興都不為過。”
紀煬在旁邊笑,有這位在,定然能把將士們哄的特別開心。
果然,接下來皇帝聖旨還沒頒,內官一連串誇讚的話不要錢一般。
什麽忠勇雙全。
什麽馳騁縱橫。
什麽忠肝義膽,什麽國之楷模。
說的定江關將士們臉都要紅了,最後內官又道:“陛下自從知道此事,每每想起,便愧疚萬分。”
“他遠在汴京,隔著千山萬水,也覺得心痛。”
內官眼圈微紅,表情真摯無比,一字一句說到全體將士的心坎上,半點架子也沒有,更把陛下的痛心說得十分清楚。
吳指揮使都微微動容,更不用說下麵的人。
等大家情緒好一些,內官才開始宣讀詔書。
裏麵更是一連串誇讚的話語,但最後的一段才重要。
陛下,竟然封他們指揮使當了將軍!
吳指揮使吳金川,榮封正六品明威將軍,手下可至三千人,不需請示灌江城,另有俸祿增添無數。
後麵的封賞更不用講。
手下將士,全都晉升一級,俸祿翻倍,支出銀錢皆有陛下私庫支付等等。
接下來一連串的賞賜更不用說。
這正六品的將軍,聽著是低了些,但別忘了,邊關將士的職位跟文官不同。
有了將軍這個名頭,日後調回汴京城,直接去兵部做個四品大員不成問題,俸祿更是加一等,連子侄都能受蔭封。
等於說,這次封賞,是帶著他全家老小,加上以後退休全都安排到位了。
實際的好處,隻多不少。
更別講,吳將軍聽了後麵對自己手下的賞賜,這下笑容才更多。
就說嘛!
隻有他一個人得封賞,那有什麽意思。
兄弟們一起加官進爵,還以為漲俸祿,這才對啊!
紀煬適時又給了張單子。
這是他讓井旭幫忙討要的兵器名目。
吳將軍打開一看,整個定江關,所有將士,一起換武器?一起換盔甲?
而且還能領新戰馬?
吳將軍正高興呢,那邊內官親自捧了英姿颯爽的黑青色盔甲前來:“還請將軍換上,這可是陛下親自賞賜,大內打造的盔甲,刀槍不入,水潑不透,火燒不侵啊。”
竟然這般好?
內官帶著人,親自給吳將軍換上黑青色盔甲,頭盔上一撮紅纓,更顯瀟灑。
打眼一看,便是戰神模樣。
連腳底的靴子都是最好的皮子打造,穿上輕柔趁腳不說,上麵並無太多墜飾,十分簡潔實用。
吳將軍身材高大,鮮少有剛合適的盔甲,這一身卻十分貼合,可見確實是專門為他而造。
這一身既實用,又氣派。
腰間的腰帶的配飾更用輕鋼打造,將這身盔甲的氣勢顯露無遺。
紀煬看著都道:“我都羨慕了。”
吳將軍挑眉:“羨慕也不行,我的。”
吳將軍對這盔甲愛不釋手。
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東西,還穿到了他身上。
有這東西,打仗的時候就能少受點傷,誰不怕死啊,他也怕。
但怕也要上。
角落裏的裴又鋒眼睛更是挪不開。
他對這些東西也有研究,吳將軍身上這盔甲,縱然有錢也買不到。
最後那黑色披風一穿,隻聽周圍都在大喊吳將軍,吳將軍。
他之前還覺得吳指揮使太傻,明明朝廷不重視,還堅守這裏,更是把定江關守得水泄不通。
現在他也眼紅啊!
就連吳將軍的副手,也得了新武器,那可是上好的弓箭。
接著,流水般的封賞進到營帳裏,營帳都裝不下!
不說這些東西,就見這些汴京來的內官跟禁衛,一口一個吳將軍,更跟吳金川說笑,讓他回頭回汴京時,一定要跟他們一起踢蹴鞠跑馬狩獵。
以吳將軍如此本事,定然是一把好手。
看看,退休生活幹什麽都有著落了。
就在裴又鋒羨慕的時候。
紀煬走到裴又鋒身邊的裴縣令旁停下。
紀煬語氣裝做有些驚訝,用裴又鋒也能聽到的聲音道:“裴縣令,汴京來的,還有另一份文書。”
見兩個裴家人都看過來,紀煬才緩緩打開內官給他的東西。
“蘇州下麵有個小縣,在蘇州不算富裕,但放在灌江府絕對首屈一指。那邊的知縣年邁去世,朝廷命你去蘇州任職。”
“什麽?!蘇州?!”
裴縣令沒開口,裴又鋒先震驚了。
那種好地方,輪得到他們?
輪得到他侄兒?
紀煬解釋:“應該是正好這邊送封賞,陛下想到裴縣令在此做得不錯,所以順手指了他。”
“隻是要遠離家鄉,實在辛苦。”
“這有什麽辛苦的。”裴又鋒喃喃道,看著侄兒皺眉,心裏更不是滋味。
那麽好的地方,給他他都想去。
紀煬見已經差不多了,把文書遞給裴縣令,自己去和吳將軍說話。
此刻吳將軍身邊圍著許多人,但紀煬過來的時候,眾人下意思給他讓路。
雖然紀煬沒邀功,可這些封賞怎麽來了,大家心裏都有數。
不是他請封,灌江府怎麽會記得他們。
又給他們糧草,給他們要武器。
大家心裏都明白!
這地方來了那麽多知縣,也就紀煬真的能做成事。
吳將軍更是深深看著紀煬,他欠紀煬這份情,看來很難還清了。
旁的不說,這次連他的家人都給安排妥當,以後不管做什麽都有退路。
他可以不要將軍這個虛名,卻沒辦法不在乎以後在汴京的安排。
紀煬笑著道:“這也不是我的功勞,是你們自己掙來的。”
吳將軍點點頭。
他當然知道,這是他們掙來的。
但沒紀煬,又怎麽能說得清楚。
紀煬以後,就是他們定江關所有將士的恩人。
不說讓他們做什麽就做什麽吧,至少誰欺負紀煬,就是他們過不去!
他們肯定不會同意!
有仇必還,有恩必報!
否則還是定江關的將士?
幾乎一夜之間,定江關所有兵士換上新的盔甲,拿起嶄新的武器,弓箭都補充了許多。
聽說戰馬會在年前送來。
原本就是驍勇善戰的部隊,這下更所向披靡。
紀煬等人也為他們高興,淩縣尉更是混入其中,摸了好幾次盔甲,看來也很是喜愛。
汴京來的內官同他們一起喝酒吃肉,麵子更是給得很足。
這消息傳到周圍營地裏,估計其他地方要羨慕死。
這種臉麵,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要說定江關,也不是沒有落寞的人。
吳將軍跟紀煬走過去的時候,裴又鋒穿著小吏的衣服,跟眾人格格不入,臉上半點高興都沒有。
吳將軍輕咳:“裴家主,你怎麽不去吃酒。”
裴又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扭過頭:“吳將軍還記得我啊。”
紀煬聽著想笑,開口道:“我先回去了。”
聽此,吳將軍裝模作樣:“知縣大人別走,其實有件事想共同您商議。”
“我想問你要個人。”
“裴家之前也為守衛邊關做過犧牲,他許多族親,都死在戰場上。”
“到底是民兵,以前的知縣也沒記過,所以您去幫定江關弟兄請封的時候不知道這件事。”
紀煬故作驚訝:“還有這回事?”
不過紀煬躊躇片刻,還是道:“可惜了,若是定江關的人,這事必然能成。但到底不是朝廷的將士,不好請封啊。”
“所以我想請裴家主到定江關任職,您看可行嗎?”
聽到這話,裴又鋒趕緊抬頭。
紀煬卻道:“雖有些不合規矩,但也可行。隻是一進軍營,他這也沒什麽居功,隻能委屈為裴家主從最開始做起。”
最開始,不就是小兵?
他當小兵?!
好在吳將軍幫他說話:“以裴家主的能力,當小兵屈才了,不如在我身邊做個副手,也不算辱沒吧?”
當將軍的副手,自然不算辱沒。
裴家主見紀煬還在猶豫,開口道:“知縣大人,我真的為承平國守過邊關。”
“您看我這背上的刀疤,就是當時留下的。”
“當時我爹見此地盜賊橫行,又有外敵入侵,就組織鄉親守衛家園,最後吳將軍招攬我家,也是出過力的。”
當然,從中也收攬不少錢財,殺人放火,趁火打劫的事也沒少做。
紀煬適時點頭,最後道:“隻是你家要怎麽辦?裴縣令也要離開,你也要走。那裴家?”
說到這,裴家主笑笑,看向紀煬:“知縣大人,您就別裝傻了。”
“我是真傻,但也不至於特別蠢。”
裴家主是想不明白的。
但他身邊要走的裴縣令,都姓裴,裴宸在昨晚已經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裴又鋒。
從最開始的計劃,再到調他倆離開裴地。
一步步地,全都在紀煬的計劃之內。
他算無遺策,兩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不止他們兩個,還有劉家,鮑家。
裴又鋒知道真相後想要生氣,可卻聽侄兒道:“不瞞您說,若現在舍棄家業,還能保住性命。”
“否則,會死的。”
“您若不信,就去定江關先躲躲,看看劉家,鮑家的下場再說。”
如果是最開始的裴又鋒,或者紀煬剛到那會的裴又鋒。
定然不會這樣聽話。
可就像他說的,他是不聰明,但沒那麽那麽蠢。
蠢到如今的形式都看不清。
紀煬這人,跟其他知縣不同,不管是他本身的能力,還是他背後的人。
都證明一點,太新縣要變,灌江府要變。
不是一個裴家可以阻攔的。
裴又鋒有著奇怪的敏銳,在這種時候,又有侄兒攔著,總算冷靜下來。
這會紀煬跟吳將軍一唱一和,便是要他留在定江關,至於裴家?
裴又鋒看看紀知縣:“我家那些人,怎麽辦?”
這說的自然是私兵,紀煬道:“能用的,就請吳將軍挑一些用。剩下的該回家回家。”
裴又鋒並不言語。
五千私兵,這不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他甚至有種拚死一搏的念頭。
但看著虎視眈眈的吳將軍,看著上次過來的涼西州兵馬。
還有當了正規軍所得的封賞。
更有他侄兒暗地裏說的後果。
按理說裴宸不用講的,反正他馬上要離開這裏,不管這裏如何,跟他關係都不會很大。
就算有所牽連,也不至於是死罪。
可他侄兒還是說了。
不想死,就留在定江關。
看看另外兩家的下場。
裴又鋒狠狠點頭,他就看看,如果後果真的那麽嚴重,他以後就踏踏實實在定江關。
要是有機會,說不定還能回來。
私兵散是散了,回頭他大手一揮,還能聚集不少。
抱著這樣的想法,裴又鋒的事情已經定下。
或者說,裴家已經定下。
等再回去,便是私兵遣散,之前把持的田地也要還回去,特別是幾十萬官田,皆數歸還。
裴家裏再挑個人幫忙打理莊子。
以後真的靠種田為生了。
他自己則要在定江關,成為正式的將士。
要說憋屈,那也有。
可裴又鋒也算鬆口氣。
因為他發現,汴京來的內官看他似笑非笑。
總不會汴京的人也知道他那些事吧?
封賞隊伍回去的時候,內官意味不明說了句:“你也算有功,功過相抵,如今算占了便宜。”
內官同裴又鋒說話的時候,可不像跟吳將軍等人講話那般和善。
語氣之刻薄,紀煬聽了都揉揉手臂。
這一嚇,讓裴又鋒回到裴家的時候,立刻著手遣散私兵,吳指揮使派了人跟在身邊,確保這件事順利進行。
而內官見到紀煬,又笑眯眯道:“你看你這,咱家過來,原本想當個好人。你還讓我去嚇唬人。”
紀煬笑著回禮:“多謝內官大人了,這情,紀煬記下。”
“好說好說,回頭你跟林家娘子回汴京,有的是日子交好呢。”
不怪內官客氣,而是像紀煬這樣年輕有為的官吏,如今最得陛下喜歡。
那麽多年輕小官裏,紀煬還是最突出那個。
他這人最會看眼色,自然對這位伯爵公子不同。
等回到太新縣,封賞隊伍在此暫時歇腳。
林婉芸則帶著不少當地好物過來,自然是送給內官等人,讓他們這一趟也算沒白跑。
內官見此,笑眯眯收下,對林婉芸同樣客氣。
這可是林大學士的孫女,豈能怠慢?
不過內官在太新縣待了幾日,越待下去,聽到的事情越多。
這夫婦兩個,一個整治豪強,收回土地,一個行醫施藥,照拂百姓。
配合得夠默契啊。
等太新縣的情況了解的差不多,封賞的一行人真的要回去了,回去的時候坐車坐船都可,估計會先到潞州,然後坐船回汴京。
此地的消息也會送到汴京皇帝手中。
第一手的消息,自然不普通。
內官覺得,這裏的事說給陛下聽,陛下一定會滿意的。
送走內官等人。
又要送走裴縣令。
或者也喊裴知縣,他不日就要上任,雖說那地方距離太新縣五千多裏,年底能到都夠嗆。
所以現在就要出發了。
這事耽擱不得。
裴縣令要離開,裴家主裴又鋒也是,他看著紀煬收走近七十萬官田,急得跺腳。
但吳將軍派來的人生生按住他,不讓他亂動。
都是定江關的人了,難道還不聽命令?
裴又鋒活了三十多年,最近感覺到憋屈的次數最多。
還好,他家民田還在,雖說也被弄走不少,而且還答應紀煬,以後本地哪家來贖回民田,他不許阻攔。
都進了體製內,這些上級的命令,他以後不聽也要聽。
裴又鋒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可裴宸在旁邊幫他收拾,就想到他說的劉家,鮑家下場。
還是先跑為妙吧。
官田回來的時候,也才剛剛八月,現在給百姓們分分土地,絲毫不耽誤今明兩年的種植。
甚至還能容納另外兩個地方百姓過來。
七十萬畝田地啊!
足夠讓全縣百姓來種了!
甚至可以吸納周圍其他地方的百姓!
裴又鋒臉又一黑,可看著歡騰雀躍的百姓,這才意識到。
這些人也有高興的時候?
以前沒見過他們這麽高興過啊?
在紀煬快速處理下,甚至整修牧場的趙大人都過來幫忙。
七十萬畝官田徹底收回,之前的契約作廢無用。
裴家兩個主事的人,陸陸續續離開。
隻留下一個空架子裴家宅子在這,之前他家爪牙還住在宅子後院,如今更是茫然。
主人家都走了,那他們呢?
好像都把他們給忘了?
那五千私兵,定江關的人隻帶走五百,剩下的四千五百人皆分了土地,留在本地種田。
也有些懶散的,但他們的身份契約已經到了衙門手中,除非直接落草為寇,也隻能在規定的地方待著。
這些人還要慢慢安撫。
紀煬盡量讓他們的家人把他們帶走。
好在他們大多都是本地人,回家也不是難事。
等這些全都處理完,距離裴宸離開,已經有小半個月。
連裴又鋒也去往定江關四五天。
這兩人一個往南,一個往北。
也宣告裴家徹底打散。
而此地的名字,也由紀煬宣布,恢複原本的名稱,滄依。
原本這地方叫滄依縣。
比什麽裴縣好聽不知多少倍。
如今不是縣了,大家都喊滄依村。
隻是如今這村也太大了。
紀煬一邊給過來的百姓分土地,一邊在地圖上規劃整齊的村落。
滄依這地方太大,足足劃了十三四個村子,莊子,才算完。
每個村莊,都選出人品好,人又公平,有威望的鄉親出來當裏長。
整個八月,連中秋都在分土地麵前遜色不少。
中秋是快樂的。
但沒有分土地快樂!
原本的裴家悄無聲息消失,隻有衰敗的農田,還有緊閉的裴家正門證明他們還存在。
可左右兩邊劉地跟鮑地的佃戶,幾乎都來到滄依。
反正都是一個縣,給那兩家當佃戶,不如來這裏種官田!
大家都能分到土地,在知縣大人規定的時候建起房屋,以後擠點就擠點!他們不怕!
什麽?
之前跟那兩家簽訂的契約?明年必須給他們種田?
知縣大人說了!
讓他們盡管來!明年他解決!
西邊劉家,東邊鮑家。
眼神驚恐地看著地下幾乎所有佃戶,全都拖家帶口離開。
他們似乎被吩咐過,全都抱團離開,讓家丁去拉扯他們,反而會被這些人狠揍。
再走幾步,還有衛捕頭帶的捕快護送。
石橋還沒修好?
不好走人?
他們會遊泳啊!
不行就抱個木頭飄過去,或者排隊坐官府打造的免費船隻。
反正總能到滄依去,到太新縣衙門附近!
滄依。
是裴地原來的名字。
是個很好聽的名字。
也是他們都要去的地方!
想想官田的稅賦跟田租,有什麽理由不過去?!
民意滔滔,誰都阻攔不了。
在定江關的裴又鋒知道這些事,其實心裏一直不暢快。
他侄兒所說的劉鮑兩家下場,還沒有啊?
他不會是嚇自己的,其實根本什麽事都沒有?
如果這樣的話,他恨不得現在就回去,好好質問紀煬。
而紀煬現在,終於從分田地裏稍稍脫身,但十幾個新建的村子,要做的公務隻有用恐怖來形容。
之前還對公務有些抗拒的韓瀟,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牧場做事文饒縣趙知縣趙大人,也是擼著袖子幫忙。
別說什麽文饒縣,他在那又做不成事,不如來學學這裏的先進經驗。
反正西邊那個今安縣也是照抄這裏的作業。
林婉芸同樣從公務裏起身,紀煬下意識扶了扶她,她這才站穩。
事情太多了。
多到不能想象啊!
疲憊的眾人下意識走到外麵,看看九月秋高氣爽的天氣。
這一眨眼,都秋天了啊。
不過想到他們前段時間做成的事,到現在眾人還是忍不住歡呼。
成了。
真的成了。
讓太新縣百姓們都有田地可種。
讓三家跳腳!
但毫無辦法!
紀煬伸伸懶腰,對黑著眼圈卻精神極好的衛藍道:“去一趟石橋東邊,把劉家的給我弄過來,暗地裏再去趟鮑家,鮑家主也請過來。”
“如今他們沒了佃戶,隻怕要恨死我。”
“就給他們一個恨的機會。”
忙公務的時候,也要來個調劑吧?
這兩家就是他緩緩精神的調劑。
正如紀煬所說,劉家,鮑家,現在對他既恨又怕。
裴家隻是跟他去了一趟定江關,回來就變天了。
一個去蘇州當知縣,一個死活要去當將士,劉鮑兩家暗地裏怎麽勸都沒用。
他們兩家還指望沒腦子的裴家主幫他們衝鋒陷陣。
可裴又鋒連私兵都不要了?
兩家,乃至灌江城一些人戶。
眼睜睜看著太新縣在一個月內大變天,一個月內天翻地覆。
恨是恨的。
怕也是真怕。
此時紀煬讓衛藍去請他們過來,哪個不是膽戰心驚。
紀煬,他又要做什麽?
吃下一個裴家,難道還不夠嗎?
自然不夠。
眼看先來的是鮑家主跟鮑主簿,他們比之前更恭謙了些,但眼底的恨意根本藏不住。
紀煬抬抬下巴,那邊淩縣尉直接帶人把他們兩人捆起來,帶來的家丁一起製住。
“捆好,堵住嘴,放到廳堂旁邊的小屋子裏,讓他聽聽我跟劉家主的談話。”
腦子動多了,偶爾來點簡單粗暴的,其實也很爽。
紀煬懶得對這兩人再笑,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在鮑家暗地找著灌江城糧商跟畜牧商禁止跟他買賣,要毀他牧場,還威脅他要讓山賊過來洗劫糧倉的時候,鮑家就沒有機會了。
他給過機會的。
修橋前給過,修橋後也給過。
既然不珍惜,也就不怪他了。
鮑家兩人驚懼萬分,但被死死按在隔壁,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到兩刻鍾,劉家主跟劉縣丞果然來了。
他們也不如之前體麵,不等他們說話,紀煬像是不耐煩道:“給你們三天時間,若不說出黑市的買賣,那劉家也沒存在的必要。”
好大的口氣!
劉家主還沒說話。
紀煬直接道:“裴家怎麽樣,你看到了。”
“鮑家為了自保,已經說出劉家內情,以及劉家都跟哪些官員有勾結,還交出他們的幾十萬官田。”
“太新縣隻剩你一家,你還能撐多久?”
隔壁的鮑家人跟廳堂的劉家人同時睜大眼睛。
我什麽時候供出劉家黑市的事?!
鮑家也“叛變”?!
紀煬看著劉家人表情,笑眯眯道:“三天時間,可以滾了。”
劉金牙氣得指著紀煬。
可以滾了?
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他什麽時候被這樣對待過!
紀煬像是懶得跟他廢話,直接讓淩縣尉一手拎一個,直接扔出衙門外麵。
鮑家給過機會沒珍惜。
那劉家連機會都不配有。
這滑稽可笑的場麵,讓剛分到土地,本就高興的百姓們拍手稱道。
劉家的!
也有今天!
更有些百姓大聲道:“我們分到土地了!”
“誰做你家佃戶,誰是傻子!”
“呸!還不快滾出滄依!”
“對!滾出去!”
衛捕頭在旁邊就當不知道。
他還有好多事沒做呢,哪有功夫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