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韓瀟感慨完, 就發現同樣來圍觀的四個秀才裏,其中劉地那個秀才一直在往這邊看。
之前紀煬就提醒過, 不要讓這幾個秀才太靠近衙門前院。
這事韓瀟也是同意的。
而且觀察下來, 其他學生還好,這個劉地的秀才眼神實在飄忽。
今天又是這樣。
韓瀟皺眉,見紀煬同樣看過來, 明顯感受相同。
要想辦法把他們弄出去了。
如今的太新縣已經改天換地,基本全都是自己人,不能留個隱患在附近。
借口也簡單, 無非是他現在忙,如果真想學的話, 可以去潞州扶江縣, 去那邊繼續讀, 那邊比這地方還要安穩。
有他的介紹, 自然沒問題。
韓瀟沒發現, 他看著是無官無職,其實已經在為太新縣考慮了。
等石橋正式開工, 那邊匠人嵇巡等人, 還專門找到紀煬, 眼神都是敬佩。
他們在這有段時間, 自然知道這看似不可能的東西,到底怎麽讓他們出資的。
那三家算是狗咬狗,紀煬穩坐釣魚台。
他做那麽多, 自己半點銀子都不過手,完全為百姓考慮。
這樣的父母官實在少見。
而且給他們那麽大的自由來修建橋梁, 見人嵇巡等人更是高興。
紀煬跟他們閑聊一陣, 確定橋梁情況, 也就放心了。
等這邊起了裴劉橋起了地基之後,嵇巡等人會去裴鮑橋繼續修建,兩邊同時開工,估計秋收左右就能修好。
算著時間,已經很快了。
眼看眾人歡呼,紀煬心裏石頭算是落下一點。
不過這邊事情結束,紀煬自然要帶著看似幫太新縣慶賀,實際走投無路的徐知縣回衙門。
但紀煬直接帶徐知縣的人回了衙門。
身邊隻有玉縣丞跟江乖乖跟著,其他人各自去忙。
五鬥院裏清清靜靜,江小子同淩縣尉一起出門辦事,五姑娘又去義診,隻有乖乖在身邊。
七八歲的小孩,正是好動的時候,可她進門便認真看書,仔細看的話,拿的竟然是本兵書。
紀煬也沒讓乖乖走,看了看她寫的字,就讓徐銘徐知縣坐下。
玉縣丞也坐到一旁,幫著乖乖看功課。
等大家坐定,不等徐銘開口,紀煬把旁邊打結了的絲線遞過去。
徐銘不明所以,但還是接了下來。
紀煬道:“把它解開。”
解開?
這絲線亂成一團,沒幾個時辰根本不成的。
眼看徐銘眼神迷惑,卻也知道紀煬不是在為難他。
最近一段時間,他對紀煬的了解更深,知道這不是個刻意刁難人的。
更知道紀煬的誌向,根本沒工夫這麽做。
那就解開?
不僅徐銘動手,他身邊的四個護衛一起動手。
等乖乖字得的差不多了,差不多兩盞茶時間過去,紀煬問道:“還記得上次學的嗎?”
“記得。”江乖乖,江白鶴開口道,“治亂繩,不可急。”
這句話是出自漢書。
意思是解開亂麻一樣的繩子,是不能急躁的。
正是江白鶴最近學到的。
這種淺顯的話,徐銘自然也知道。
小孩隨口說的話,加上手裏的絲線,還有他腦袋千頭萬緒的事情,似乎都是一個道理。
徐銘拿著絲線的手垂了下去,沮喪道:“太難了,若說絲線需要幾個時辰才能解開。今安縣,至少要幾年時間。”
他真的不知從何抓起。
他也不知道一個縣城能有那麽多的事。
紀煬笑:“一個縣,算是朝廷最小的單位。但縣衙裏麵所有設置,都跟汴京朝堂差不多,政治,經濟,文化,更有稅收,衣食住行等等。”
“所以千頭萬緒才是對的,海瑞都說過,官之至難者,令也。”
“說的也就是我們這些事。”
“但千頭萬緒,總會有個因頭,抓好因頭,也就好成。”紀煬說著,讓平安去上茶,順手把五姑娘的絲線收回來,迅速收拾好放回去。
自己給弄亂的,也不好讓她回來看笑話。
徐銘還是垂頭喪氣。
從汴京出發時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沮喪。
紀煬道:“你們今安縣的情況我知道。兩縣合一,而且本地最多的收益,鹽礦,又不歸當地衙門管,而是灌江城親自派人下來看守經營,又給你多了層障礙。要我說,先不用管那些。”
紀煬循循善誘。
等說完之後,徐銘才發現,紀煬比他更了解今安縣?
他不是在太新縣當知縣嗎。
那邊的情況,跟他說的完全一樣。
灌江府邊關五個縣城,他那邊是二合一,看似沒那麽複雜,本地的兩個富戶,也不像太新縣裴劉鮑三家那樣難纏。
可本地有鹽礦啊!
原本應該是造福他們當地的,可鹽礦被灌江府灌江城的人直接把守,在當地也是不小的勢力。
這次捉弄他的,就是這些人。
新縣令也是他們的人。
徐銘有時候覺得,自然怎麽就不去科考,偏偏來這裏受苦受難。
一想到紀煬,辛苦更加羞愧。
自己是怎麽覺得,紀煬行,他也行的?
以為以前都沒經驗,紀煬闖出來,他們這些汴京的子弟們也行。
熬個幾年時間,等皇上召見?
如今想想,實在是太過高看自己。
也低看政務之難了。
紀煬一點點給他分析,徐銘終於有些頭緒。
對啊,他任地鹽礦上的人,確實是灌江城直屬,那又怎麽樣。
他還是宗室的人。
這裏也分不出什麽冷門宗室。
而且他背靠梁王,早就不是能任人欺淩的了。
梁王那樣囂張,自己隻要打著他的旗號,也確實是他送來的人。
別人動他,就是打梁王的臉。
有時候該張狂,還是要張狂的。
什麽狗屁縣令,隻要不管他,那就可以。
遇到一個人,先分清他是否能被拉攏,能被拉攏就懷柔,不能拉攏直接拒絕。
至於那些政務。
紀煬看看玉縣丞。
紀煬跟玉縣丞提前說過此事,此刻對徐銘提起:“我身邊的玉縣丞,對政務賬冊卷宗一切都很熟悉,如果你信得過,讓他去教你一段時日,等你上手之後,他再回來。”
讓紀煬的人,去輔佐他?
徐銘愣神,其實玉縣丞也是稍稍緊張。
知縣大人跟他說的時候,他就很緊張。
把他調到不懂庶務的知縣那邊,就是讓他全盤掌管縣城,隻有他掌管了,才能慢慢盤活給到徐知縣。
玉縣丞當過兩個地方的縣丞,做過的差事也無數。
但直接執掌一個縣?
那還是頭一次。
紀煬當時道:“盡快去做,反正是徐知縣的地方,實在不行還有我。”
這就是明晃晃的曆練了。
知縣大人說的最後一句話,讓玉縣丞印象更深刻。
“總有一日,我要往上走,你也要往上走,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幫徐知縣上手今安縣?
當然可以。
也能同時讓玉縣丞單獨練習練習。
以後未必不能自己獨掌一個縣。
紀煬相信玉縣丞的能力,不過多練練肯定沒問題。
畢竟給別人當副手,跟自己做,還是兩回事。
玉縣丞感激紀煬的提拔,也知道這是個機會,自然滿口答應。
但此刻在徐知縣麵前,難免有些緊張。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宗室的人,還是梁王的人。
他過去教這位?
放在之前,他怎麽敢想。
徐知縣也是猶豫再三,最後拱手道:“還請玉縣丞教我。”
兩個人同樣緊張。
一個即將去縣城接手,一個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但這會兩人互相行禮,便是認可此事。
徐知縣當天離開的時候,玉縣丞也已經收拾東西。
對於玉縣丞走,眾人都是帶了驚訝。
特別是劉縣丞,他走了?
那自己是不是?
可惜紀煬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當下把玉縣丞手上的活計不少都分給裴縣令,讓他插手的機會都沒有。
裴縣令也是一驚。
紀知縣,為何這樣信任他?
他可是姓裴。
但不管怎麽講。
不過一天功夫,事情已成定局。
玉縣丞要走,不舍的肯定是淩縣尉跟衛藍,他們都是從扶江縣出去,感情自然不同。
韓瀟也覺得紀煬有些狠,自己人說丟出去就丟出去。
可大家都明白,隻有玉縣丞離開,才能真正成長,直到以後接手縣城的時候毫無壓力。
誰也不想跟徐知縣這般啊。
如今快成灌江府西邊這幾個縣城的笑話了。
希望這次來太新縣“取經”,會有個好結果。
韓瀟笑道:“你這是一邊拉著太新縣,一邊扯著今安縣。兩手抓啊。”
紀煬無奈搖頭:“能怎麽辦,時間太短了。”
時間太短?
韓瀟對此有些疑惑,不過紀煬的話很快轉移他注意力,紀煬看了看鮑地往東的方向。
“兩個鄰居呢,那個鄰居也該有點動靜吧?”
隔壁縣城派玉縣丞安撫,他本地的太新縣自然也不會差。
兩個橋都已經正式開工,官田那邊,很多百姓回過味,發現他們知縣大人每每都給好處。
平日待他們更是好。
化肥跟種子的使用,還有日常看病,對他們跟對親人一般。
這可把裴劉鮑三家的佃戶看得眼饞。
反正都是當佃戶,要是能當知縣大人家的佃戶就好了。
話是這麽講,可大家都知道,知縣大人那的田地,還不到整個太新縣的二十分之一,怎麽能有那麽多佃戶。
但說起來,因為修橋的事,裴劉鮑三家,今年又有許多田地空置起來。
沒辦法,修橋那邊要的人實在太多了。
一個勞役,一天隻能做三個時辰的事,那原本一個人的活,現在要兩個,甚至三個人才能頂上。
人數直接翻了三倍。
工錢,吃食,住宿,也翻了三倍。
等到真正開始修橋,劉家,鮑家,才知道什麽叫軟刀子割肉。
一點點的,看似不起眼,但什麽東西都翻三倍。
足以讓他們肉疼。
這橋越修,越知道他們到底攬了件什麽差事。
那些勞役們倒是舒爽,反正每日就那麽點活,對他們來說並不繁重,掙得錢還多。
如果哪天銀錢發得不及時,在知縣點頭下,立刻去找裴家,跟著裴家一起鬧著要錢。
幾次下來,劉地百姓,鮑地百姓,全都有些不同。
他們似乎發現了。
這劉家,裴家,似乎也沒那樣嚇人?
隻要聽知縣大人的,還是能從他們口袋弄出錢的。
吃飽喝足,又有銀錢,再帶上之前就有的怒火,此時不少百姓的心氣也被激發出來。
連帶著還在種田的百姓,心裏也有些不同。
以前看著堅不可摧的頑石,如今好像有了裂縫一般。
主要是長期積壓的怒火,終於在某一刻好像要爆發。
四月之後,連裴家人都覺得,這些勞役們似乎難管了許多,不再是任打任罵不懂反抗。
畢竟裴家人不管他們,他們還可以去找知縣大人。
知縣大人一定會管的。
紀煬自然放任這種態度,百姓們被欺壓的怒火遲早要得到宣泄,總要在某個時候爆發出來。
裴,劉,鮑,三家,他們要慢慢習慣
什麽?
說他們是刁民?
說他們是刁民之前,先看看自己做了什麽事。
這還叫刁民?
那是沒看到以後怎麽樣。
紀煬的默認縱容,自然給了當地百姓十足的勇氣。
就連佃戶那邊也略略有些反抗。
更不用說官田的百姓了,他們每日認真種田,隻要收成足夠,今年還能留不少糧食,說話更是硬氣。
自然,也有些“小道消息”,說官田佃戶們癡心妄想,等到田地收獲,這位當官的,肯定也會要苛捐雜稅。
一聽到此話,官田佃戶立刻回道:“就算苛捐雜稅又如何?知縣不打不罵,還給我們看病,還給我們免利息,不比種那三家的田地好?”
三家的佃戶聽了,心裏隻有向往。
而紀煬聽了,卻沉默片刻。
隻是不收田租種子的利息,就能讓他們愛戴,這樣的百姓,還說他們刁民?
那是沒見他刁鑽的時候。
紀煬的失態也隻是一瞬,他處理好玉縣丞離開的事情,又往鮑地跑了幾圈。
這次更是帶著娘子,孩子,手下,一起去的。
太新縣,裴地在中間,劉地在西邊,鮑地在東邊。
從縣衙出發,往東邊走,他們這行人多,自然是乘船過去,不遠處便是正在修建的石橋。
想必今年秋收再來,就有石橋可走了,會方便快捷許多倍。
此處擺渡的船隻歸鮑地所有,來往都要收費,紀煬自然讓人如數給到。
那鮑家擺渡的船工不敢不收,但也鬆口氣。
畢竟雖是他收錢,但這些銀錢大部分都要給鮑家,自己隻是個做苦力的罷了。
紀煬當然不會為難擺渡的船夫,畢竟分清矛盾,才是正理。
從裴地渡船到鮑地,紀煬跟林婉芸自然照例去看了看官田,此處官田長得好,有紀煬托人買的良種,又有化肥方法的傳授,再有找人調來不少。
加上官田佃戶知道,隻要糧食產的越多,他們留下的就越多,自然賣力。
從二月播種到現在四月中旬,麥苗已經非常好看。
今年他們官田佃戶會比三家佃戶收獲晚點,等今年秋冬估計就會正常種冬小麥。
這些細節紀煬一一了解,確定官田無一處空閑,又去看了看因修橋空閑下來的鮑家其他土地,心中大概有數。
旁邊韓瀟已經擔起玉縣丞離開的一部分職責,裴縣令同樣如此,兩人在書冊上記下閑置的官田。
很快,這些田地也會被收回來。
如此陽謀,鮑家也沒有辦法。
畢竟手底佃戶就那麽多,難道他們把修橋的人撤回來種田?
裴家虎視眈眈,鮑家也不敢那麽做。
或者把修橋的人數減少?
現在早就習慣修橋的佃戶肯定反對,那邊好吃好喝還有工錢,說不定這次掙完錢,都能把之前欠的田租還清。
他們才不要回來。
如今的佃戶有知縣撐腰,也不像之前那樣軟弱可欺。
紀煬知道,劉,鮑兩家,肯定不會輕易任人宰割,不過是等修橋結束,再也不欠裴家的之後,肯定還有幺蛾子。
紀煬心知肚明,卻也不在乎。
他這會已經帶著人到了太新縣鮑地最邊緣的位置。
鮑地北麵,南麵都有山,西邊有河,而再往東,則是一大片荒地。
說荒地也不盡然,應該說是草地。
此地有水,土質也不算太差。
青草自然長得茂盛,隻是沒有經過人工打理的水草,到底不太豐茂。
可此處已經有養殖的基礎。
但很可惜。
這麽好的草地,卻不是太新縣的,而是太新縣東邊文饒縣的。
文饒縣雖然跟太新縣挨著,但東邊連綿不絕的大山,是座天險,直接擋著西北邊的賊寇,讓此地百姓得以修生養息。
但畢竟在灌江府內,也是邊陲之地,不被禍害肯定不可能。
此地的知縣也被當地勢力架空,成了灌江府許多縣城一樣的空架子。
這些私人勢力自然隻顧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隻要自己家過得好,不會管其他人,更不會管此地長遠發展。
而且鮑地這邊還有個狹小的口子直通塞外,他們幹脆讓這大片草地直接空著,偶爾有人放牧的人過來,算是當做天險,明顯要遠離戰禍。
這種想法也不錯。
隻是白瞎了如此好的草地。
之前裴家主還說,他們這地方養的羊,養的耗牛,都格外好吃。
這點紀煬也讚同。
這裏的水草實在適宜養殖。
紀煬再次看看這大片空地,發出感歎:“這地方,實在可惜。”
可惜什麽?
紀煬的人明白,他這隊伍裏,唯獨裴縣令是不明白的。
說罷,紀煬又歎口氣。
又看一眼文饒縣的這片草地,然後才戀戀不舍離開。
紀煬心想,我都表現得這麽明白了。
文饒縣的知縣,總會得到消息吧?
雖然兩個地方隔著這麽大的空曠草地,但有些消息,還是能傳過去的。
沒錯,紀煬的想法便是,兩邊合作,搞養殖。
紀煬他們這邊出人,東邊的文饒縣隻要出地,他們一起養羊!
不管是本地人,還是汴京人,最喜愛的肉類一直是羊。
豬肉在很多人看起來廉價,雞肉更是一般。
而羊肉才是現在,乃至古代很多時候貴族喜歡的肉類。
汴京一天消耗的羊肉,蘇州揚州杭州,以及應天府那邊的羊肉消耗,都要數以十萬計。
便說本地,冬至的時候吃的都是羊肉鍋子。
紀煬略略研究過,此地不管養灘羊,還是寒羊都很合適,不管是肉質還是羊毛,乃至羊皮,都能有作用。
發展本地經濟也好,還是讓此地百姓有充足肉食,乃至供應到邊關,都是個很好的選擇。
此地處於西北,其實相比較於紀煬那個時空,這裏的雨水會更多一些,氣候也沒那麽幹,是養殖業再好不過的地方。
而這養殖業裏,甚至可以包括養馬。
養馬,種牧草,種草藥。
這才能讓灌江府真正成為邊關的大後方。
但這幾項有些敏感,縱然是他,也要經過汴京允準才行,更要等到此地穩定後再說。
至於現在,當然還是把養羊的事先拿出來。
等到時機成熟,另圈一塊地養馬隻是時間問題。
兩邊合作搞養殖,紀煬要的自然是人。
土地攥到三家手裏不拿出來?
那好啊,他就另辟道路。
他搶地,他搶人。
有位偉人說過。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這句話值得所有人刻在骨子裏。
不就是沒地。
那他就帶著鄉親們去其他地方,三家就抱著土地生金蛋吧。
如今修橋隻是個緩衝而已。
爭取來的官田佃戶,也是表率,更是證明他對百姓們的態度。
相信等他提出要讓佃戶們一起跟他搞養殖的時候,一說一呼百應,那也有不少人跟著過去。
人,才是核心。
是比土地更重要的東西。
而人心更是世上最寶貴的財富。
縱然聽起來沒那麽轟轟烈烈,沒有像裴家動刀動槍。
但能讓百姓們平穩渡過難關,不會有犧牲跟流血,這才是他想要的。
紀煬心裏早有打算,所以屢次來看隔壁文饒縣的這片空著不要的荒地,到他手裏,絕對能改成合格的牧場。
關外可以養羊,關內怎麽就不行了?
而且此處有大山環繞,氣候沒那樣冷,說不定養的羊更好吃。
如果文饒縣那位被架空的知縣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要親自寫信過去,反正此事肯定會成。
對那位知縣來說,他隻要點頭同意就好,又不讓他負責,縣裏的阻力也不是什麽事。
空著也是空著。
不如給他們。
拉一個縣是拉,扯兩個縣也是扯。
左邊的今安縣,右邊的文饒縣。
都一樣!
他都拖家帶口過來了,這麽大的動靜,相信那邊應該會得到消息?
林婉芸笑:“肯定會的,就會文饒縣知縣怎麽想了。”
如今紀煬的名聲不說顯赫,但也在很多人心頭轉過,對他的能力自然認可。
所以自然是看那位知縣怎麽想。
轉了一大圈之後,紀煬再帶著人回去。
這次回去,在修石橋的地方待了許久,一個是給修橋勞役們查看傷口,確保沒問題。
二是詢問工錢,吃食如何。
確定都沒問題,再去看看眼睛都不錯一下的嵇巡等人。
嵇巡對修橋的事十分精通,之前修過跨海大橋,如今這橋在他手裏,雖然有難度,但也不是特別難。
“再說了,這裏的條件可比那邊好多了。”
“那會知州雖然支持,但布政使不支持啊,天天算著銀錢過日子,自然沒這裏鬆快。”
雖說錢不是萬能的。
可有錢到底好辦事。
紀煬笑。
泉州跟這邊肯定不同,那邊花的是官府的錢,肯定一絲一毫都要計算。
這邊他花的是富戶的錢,怎麽會吝嗇。
反正把富戶們的錢從口袋掏出來,給到當地百姓,那是好事啊。
錢並沒有消失,隻是從豪強口袋,轉移到百姓口袋而已。
紀煬所到之處,不少百姓都在詢問:“知縣大人,官田還有空閑的田地嗎?等石橋修好,我們也想成官田的佃戶。”
“對,想給您當佃戶,這可以嗎?”
“土地少點也行,荒地也行,我們不挑的。”
紀煬看他們滿身泥土,根本不會嫌棄,同樣坐到旁邊石頭上,笑著道:“當佃戶都沒有意思,當農戶豈不是更好。”
大家哈哈大笑。
他們也想啊!
哪有錢買土地。
紀煬笑著道:“現在你們手裏有錢,回頭把田地贖回來就好。”
田地的買賣沒那樣自由。
很多田地都是抵押給太新縣的三家。
說是抵押,其實多數人也知道自己拿不回來,便是捧著錢財,人家也不會給。
官府也不會管。
可知縣大人的話提醒他們。
對啊。
修完橋之後,他們好像有銀錢了?
而且,而且官府現在管他們啊!
紀煬繼續道:“到時候你們拿著當時的契約來衙門尋我,或者尋韓先生。隻要是抵押的契約,肯定拿回來。”
“但不著急,等到修完橋再說。”
“而且沒有空餘的田地也沒事,到時候還有旁的法子,讓大家生活更好。”
他現在也隻是種個種子而已。
等這個想法在三地百姓腦子裏生根發芽。
他的鄉親們,就會跟他站在一起。
五千私兵又如何。
幾萬百姓在他身後,到底是誰有把握?
裴縣令猛然發現。
從一開始。
紀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他要的,就是百姓們自己反抗,他同百姓們一起反抗。
換做之前的他,其實是看不懂的。
但現在,現在竟然看出一二分?
紀煬笑眯眯看他一眼,繼續跟百姓們閑聊。
裴縣令看沒看出來,他不在乎。
他隻在乎文饒縣知縣什麽時候得到消息。
不過想到文饒縣的麵積,估計知道消息,做出決定,再給他寫信,也要許久。
所以這事也不急。
回到衙門後,除了日常的事情之外,紀煬更多時間,都在等信件跟研究青黴素上。
現在四月的天氣,正合適研究。
不過外麵傳著傳著,便成了知縣大人跟夫人夫妻恩愛,所以總湊在一起。
紀煬每每聽到這話都哭笑不得。
他們是在正經研究!
青黴素簡單來說,就是從生物中提取能有效製菌,或者殺菌的藥物。
青黴素屬於抗生素,很多東西裏麵都有抗生素的存在。
但怎麽提取,是個極大的難題。
而且青黴素不穩定的存在,也讓提取成為很大的難題,之前也說過,要時間還要運氣。
近一段時間來看,運氣並不站在他們這邊。
失敗幾次,紀煬跟林婉芸並未失望,已經知道這才是常態。
當初科學家發現青黴素都實屬偶然,更不用說他們了。
這東西遇水就溶,遇熱便失效,但能放棄嗎?肯定不行,隻能在製作過程中經常加入有機物,期待獲取更多黴菌。
林婉芸已經知道他們要弄的東西是什麽,現在沒有紀煬在,她也能進行完整的實驗。
隻不過還需要時間。
紀煬放下心,交給五姑娘的事,確實不用擔心。
這邊研究著青黴素,那邊文饒縣的消息紀煬還在打聽。
他的牧場建設,就看那邊了。
紀煬翻看裴縣令做的公務,又翻翻來信。
都七八天了,文饒縣還是沒消息。
翻完了。
還真沒文饒縣的信件。
失望。
要不然自己過去?
此刻的文饒縣。
文饒縣知縣已經知曉紀煬三番兩次去看他們文饒縣那片空地,更有豔羨之意。
但豔羨什麽呢?
總不能看上這塊地了吧?
文饒縣知縣閑得無聊,沒事就琢磨這個事。
他這個被架空的知縣,平日連個案件都不能審。
誰讓人家文饒縣有宗祠,大小案子,都是宗祠審理。
田稅更不用過目,人家有人。
這裏針插不進,水潑不透,已經是他被派來的第二年了。
再幹一年沒有成績,他就跟很多派來的知縣一樣,無功而返。
這讓出發時宏圖壯誌的他,實在有點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怎麽樣。
這裏當地勢力,不僅在當地厲害,各方都有把持,連灌江城都有人。
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關係都打點好了。
人家有自己的運轉方式。
他這種外來的,這會被耍得團團轉。
所以,這種時候,紀煬看文饒縣的空地幹什麽?
紀煬。
太新縣紀煬。
汴京城伯爵府紀煬。
派了身邊縣丞去西邊今安縣幫忙的紀煬。
每一個名字,其實都如雷貫耳。
至少在灌江府很多地方是這樣。
左左右右猜不透心思,文饒縣知縣咬牙:“寫什麽信!反正我這樣閑,不如親自跑一趟!”
身邊的人會攔他的信件,總不好直接攔他的人吧?
萬一他從紀煬那邊取去經,也當個被扶起來的徐知縣?
聽說今安縣的徐銘徐知縣,去見了一次紀煬,回去還帶了個幫手。
那幫手平日在紀煬身邊很低調,沒想到過去之後,也有模有樣的。
還真讓徐知縣鬥起來了。
管他呢,不如去試試。
文饒縣知縣上路,一路騎馬而來。
從荒蕪的草地上經過時候,心裏還是抱著疑問。
他身邊隨從也是疑惑。
但來都來了,見了紀煬再說!
在路過如火如荼建造的石橋,更讓這位知縣酸得厲害。
看看人家。
橋都修起來了,還不用衙門出銀子。
這麽好的橋,他也想修啊。
上次是裴劉橋那邊的勞役們看到西邊今安縣知縣過來。
這次是裴鮑橋這邊的勞役們,看見東邊文饒縣知縣去往他們此地衙門。
兩邊竟然還對稱了?
文饒縣知縣一進到太新縣衙門,感覺十分不同。
此處小吏捕快明顯被整肅過,跟灌江府其他懶散衙門不同。
不時還有百姓前來報案,雖然都是些小事,但此地衙門還是能幫他們做主,說明權利沒有被架空。
算著時間,紀煬才來多久?
去年十月底左右來的,現在四月底,剛好半年時間?
比他來兩年的知縣都有進展。
文饒縣知縣親自過來,還讓紀煬微微吃驚。
要知道那邊就算騎馬到太新縣,也要三四天時間,這知縣竟然親自跑一趟?
等文饒縣知縣坐下,剛喝口茶,就實實在在道:“我平日太閑了,所以跑一趟就跑一趟。”
在他們那衙門也是曬太陽,偶爾跑跑馬,反而心裏鬱悶能少些。
這文饒縣知縣說得太實在,讓紀煬一時語塞。
等揮退周圍人,廳堂裏隻剩下紀煬,韓瀟,文饒縣知縣時,他們這才真正聊起此行目的。
說起來,玉縣丞不在身邊,還真有點不習慣。
不過紀煬繼續道:“趙大人想必知道,我對您文饒縣那塊地確實有些想法。”
“不知道知縣大人想不想同太新縣合作?”
“你們出地,我出人,把那塊閑置的空地,改成牧場?搞一搞養殖。”
文饒縣趙大人下意識皺眉:“你們出人?那你們此地的莊稼不種了?”
紀煬笑:“種了也不是自己的,還不如再等等。”
說實話,種還是要種的。
否則前幾日,他沒必要在修橋的鄉親們那說,讓他們找找抵押田地的契約,自己幫他們要回土地。
但有些地能要回來,有些地方卻不行。
也就是說,有些農戶有地可種,還有些鄉親依舊要給三家做白工。
那這些沒地種的鄉親,自然可以安排到牧場那邊。
等於說,以前太新縣百姓們在豪強欺壓下,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給他們種田。
紀煬如今給了三個選擇。
一個,當官田佃戶,他自然會庇佑。
第二,看看自家是抵押田地,還是買賣田地,前者借著修橋湊湊錢,官府做主,幫他們要回田地。
第三,實在沒田地的鄉親,安排到牧場。
這三個選擇全掌握在紀煬手裏,也分化裴,劉,鮑,三家的實力。
他這邊人多,那三家人就少。
他們三家要是想讓百姓給他們種田,要麽跟自己直接對著幹,要麽給出更好的條件,讓佃戶們回去。
簡單來講。
就當是紀煬代表朝廷,三家代表豪強。
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公司,都在爭取員工入職。
道理就很簡單了,誰的條件好,員工們就會去哪個公司。
紀煬跟這邊條件開得高高的,那三家為了有人做事,隻能同樣提高條件。
一來二去,獲益的自然是中間百姓。
三家也有直接掀桌的風險,一致對付紀煬。
但之前的事情,真能讓他們一致?
誰不防備著對方?
拿裴家來說,他們之前被劉,鮑兩家坑了六七年,幾十萬兩銀子,早就沒有和好的可能。
裴家主不是個有心眼的,跟那兩家有仇,那就是有仇,暫時做不到拉下麵子合作。
裴縣令又有些依附紀煬的意思。
所以這家到底如何,大家心裏有數。
有私兵的這家解決,其他人更是小意思。
百姓想走,他們還能硬攔著。
一個人要走,一百人要走,一千人要走,他們還能阻攔。
萬人出走呢?
縱然紀煬,也是攔不住的。
三個選擇,就是給百姓們多一種活法的機會。
隻要他們不再隻能依附那三家的土地,再加上背後有知縣紀煬。
很多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文饒縣趙大人久久不言語,抬頭盯著紀煬的時候,認真道:“我要怎麽做?”
你怎麽說!
我就怎麽做!
紀煬笑:“隻要給我文饒縣的空地就好。”
“但不是租,那麽大的地,我們也租不起。”
趙大人揮手:“別租,就算租了,那租金也是到文饒縣豪強腰包裏。”
“我隻有一個請求。”
“我要一起辦這牧場。”
“文饒縣百姓想來做事,也不能阻攔。”
紀煬卻道:“他們不敢來。”
太新縣的百姓,已經被紀煬動員起來。
幾個條件相加,這才敢違抗那三家的意思。
甚至連養殖戶們明年的糧食問題,紀煬也已經有了準備。
他們縱然明年不種田,也餓不著的。
可文饒縣百姓依舊在當地鄉紳控製當中,把他們的衣食住行全綁到土地上。
他們敢來嗎?
他們來了,知縣能為他們做主嗎?
趙大人苦笑:“暫時不敢,以後總會敢的。”
“你們太新縣一個地方有變化,也是會影響其他地方的。”
這個倒是真的。
一個地方百姓反抗,總會引起很多地方效仿。
積少成多,便會變成滔天巨浪。
就像太新縣,官田佃戶跟修橋勞役們有了反抗的想法,便帶動那三家的佃戶的行動。
縱然行動有快慢,便是隻動了分毫。
這就不是堅不可摧的磐石了。
紀煬跟這位文饒縣趙大人一拍即合,飛快定下計劃。
兩個縣中間那塊地,直接規劃成牧場。
在裏麵種牧草,養羊群。
從明天起就開始招工!
兩個縣城願意去做工的人,都可以過來報名。
等到秋收之後,一起過去!
太新縣第一個牧場就要開始建造!
什麽?
明年還租不租三家的土地?
肯定不租了!
他們要給知縣大人養羊去!
你們的土地?
那就空著吧!
沒有我們種田,你們還想讓土地自己長出糧食?
做夢!
這破佃戶!
他們不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