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韓家這邊事情辦得太快, 以至於讓紀煬都多了兩天休息時間。
不過他在韓家待著,有不少百姓主動上門, 別說百姓了, 連章善沒事都過來向紀煬請教。
這裏日子過得順心,紀煬還從五姑娘那得到一個消息。
那便是扶江縣有了頭一個和離的人戶!
那人戶紀煬還認識。
竟是香粉作坊的水淑敏,如今和離都已經一個多月了。
她帶著女兒自立門戶, 如今算是扶江縣縣城的戶籍,沒有靠夫家,也沒有靠娘家, 算是自立了女戶。
這也在承平國法律認可範圍。
她家情況紀煬知道一些,因生了女兒, 被夫家不喜。
前夫甚至出手打罵, 情況在她進了香粉作坊當管事之後好了許多。
這次聽五姑娘說, 讓水淑敏下定決心和離, 是因為前夫又一次喝醉酒, 大罵水淑敏,說她不就是掙了些錢, 還敢在他麵前抖威風。
更說生了個小丫頭片子, 就該給他家當牛做馬, 更說小丫頭片子不能上學, 直接賣了,讓水淑敏留家裏生孩子,生到男孩為止。
如果他醒著, 肯定不會說這話,因為別說扶江縣了, 周圍任何一個地方的女子, 得了香粉作坊最低級的職位, 都不會離開。
這裏有多好,她們自己,跟她們家人最是清楚。
更不用說香粉作坊兩大管事之一的水淑敏了。
這人醉酒說的話,不過是所謂男人自尊心作祟,把心底最真實想法說出來。
動輒更是要打人。
以前水淑敏或許不會反抗,這次隻是冷眼看著他,隨後說過讓她爹娘都震驚的話。
她要和離。
她見過和離,在潞州城見過。
來往的船商,買賣香粉的老板們那聽過。
揚州誰誰家和離,把女兒接回家住,再另許人家。
潞州城哪家的丈夫不堪用,哪家因為打人,妻子娘家提出和離等等。
所以,她要和離。
但當時的她也是強裝鎮定,等她找到官府的時候,沒想到新知縣章善竟然同意。
這是出乎水淑敏意料的。
而且新知縣同意和離這件事,其實影響章善很多事情,他本就是新來的,之前的知縣那樣好,他這位置本就被當地百姓質疑。
如今又同意如此“敗壞民風”的請求。
扶江縣哪有女子和離的事?
這,這就是不守婦道!
但章善頂住壓力,將這事完美解決,倒是贏得不少女子的好感。
紀煬聽到此事,也知道章善身上抗的都是什麽。
是千百年的宗教禮法,是不知道多少年留下的“傳統”。
如果他在扶江縣來辦事,肯定會更輕鬆,並不是說他能力比章善強,而是畢竟有威望。
章善一無根基,二無功績,就做出這事,想必也費了很大周折。
但章善再厲害,此事也在水淑敏之後。
她身為女子,能頭一個提出和離,又費盡周折立了女戶。
如果說章善的壓力是一百,水淑敏身上的壓力至少有一萬。
可她辦成了。
還成了扶江縣女子,甚至周邊女子的榜樣。
林婉芸還道:“隔壁常華縣,有家女子聽說此事,就在商議著和離,那家也是不堪的。”
“常華縣知縣似乎還來找章知縣了。”
“回去這事也能成。”
紀煬笑:“確實不錯。”
所以他一直說,百姓們是最厲害,最有創造力跟生命力的。
隻要給他們一點點機會,他們會在所有貧瘠的土地裏努力求生。
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民族特性。
再說回章善。
如果講剛去汴京的時候,紀煬不太明白,為什麽上屆科考,陛下選的都是年輕人。
現在已經明白了。
如今朝堂上,能用的林大學士年邁,梁王有能力但野心勃勃,隻有陛下能壓製。
還有個文學士,聰明能幹,油滑,不夠忠心耿耿。
換做是個有力君王,這文學士必然是個忠心的,但陛下年歲大,皇子年歲小,他的忠心便要打個折扣。
而跟文學士一個年齡段的,可用的不多。
於是陛下把目光投到下一代,他要找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臣子。
來輔佐他的皇子。
所以一批又一批青年人到承平國各地。
就跟灌江府的五個縣城合成兩個縣,皇帝沒有把寶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一樣,太新縣歸他管,隔壁今安縣還有陛下“新來”的臣子過去。
陛下也沒有把輔佐皇子的寶壓在他這邊。
而是選了一批一批諸如章善一般,可能沒什麽經驗,卻善良,有堅持的年輕官吏。
送出去這麽多人,總有能成才的?
他頭一次見皇帝出宮時,那內侍十分熟練地說:“陛下很是喜歡您呢,以後可要盡心辦差才行。”
還得了平安不少賞錢。
當時就覺得他熟練,如今算是知道原因。
不過就算知道了,紀煬也不反感。
有這樣的皇帝是幸事。
管他是為皇子,還是為百姓,為祖宗基業,隻要做事,那就是好皇帝。
紀煬甘願為這樣皇帝的棋子。
林婉芸見他笑,親手沏了茶端過來:“你在想什麽?”
紀煬聽五姑娘這麽說,又低頭笑:“在想幫幫他們?”
“嗯!”林婉芸立刻點頭,“你在扶江縣說一句,會讓章知縣跟水娘子好過許多。”
現在少不得有人怨恨章善“壞”了扶江縣的規矩。
但他若開口肯定,這事便不會再提。
他即將去的太新縣,要像扶江縣這麽簡單就好了。
等紀煬回來第二天,帶著娘子親自登門拜訪水淑敏的新居,她手頭有銀兩,房子就買在縣城距離官學很近的地方。
這裏平日巡邏捕快多,上學也近。
他們兩個等水淑敏下了班時候去的,那會周圍正熱鬧,外麵人隻聽他們知縣大人誇水娘子果敢,誇她早該和離,自己也支持的。
更說章知縣做得很好,連他都沒做到。
這話瞬間傳遍扶江縣,三江村的前夫家也聽說,縣衙的章善也鬆口氣。
前夫家自然沒什麽好說的,知縣大人都說該和離,一時間全村看見他都要避著走。
章善身邊的心腹小吏下意識鬆口氣。
他們知縣想要同意水娘子和離,他們其實都很反對,如果放在其他地方就算了。
但這裏是扶江縣,從未有過和離這件事的出現。
知縣今年才來,根基不穩,不能做這種招人恨的事。
現在很多工作推不下去,就是因為和離的問題。
還好還好,紀知縣來一次,竟幫他們解決這樣大的麻煩,有他開口,扶江縣的和離再也不是問題。
紀知縣!
大好人!
所以紀煬帶著人離開的時候,縱然是大清早,章善還領了手下相送。
這次走的依舊低調,他畢竟是去上任,不是做其他的。
來的時候四匹馬四輛馬車,走的時候又多了一輛,這自然是韓家馬車。
韓瀟帶了兩個仆從跟著,雖說他表情還是很喪,但紀煬竟然硬生生看出點激動。
也是,要回自己老家了,多少有點不同。
韓瀟家就在紀煬即將上任的三合一縣城中的原裴縣,也是紀煬這次要去的地方。
紀煬越來越覺得,自己被分到太新縣,不僅不是偶然。
估計跟認識韓家也有關係。
汴京那邊早知道這件事,也更知道他會攛掇韓家。
隻是不曉得,這主意是陛下想的,還是林大學士,又或者文學士出的。
反正,挺損。
韓瀟估計還以為是自己想通了。
沒想到朝廷那邊都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們現在要穿過整個涼西州,估計走個八天時間,便能直接到任職的太新縣。
灌江府的灌江城不用過去,那邊知府都沒到,去了也是白去,直接去任地就好。
三合一的太新縣,之前也說過,左邊劉縣,中間裴縣,右邊鮑縣。
三縣合一之後,太新縣的衙門便設在中間的裴縣,如今都喊裴地。
不管後麵的稱呼怎麽變,前麵那個裴字似乎一直壓在上麵。
紀煬要去的衙門,便是居中裴地衙門。
也就是說要跟有私兵的裴家人接觸。
韓家在路上,著重說了裴家。
當初韓家也在這地方住,算是與世無爭,裴家也不理他們,一直算是相安無事。
這裴家性子極差,動輒打殺,對地方的百姓更是奴役。
韓瀟歎氣:“他家確實有萬般不好,可能在裴地待下去,成為這裏最大的家族,一手遮天,隻因他有私兵。”
“裴地有民三萬,一萬五都能被他們招來當私兵。便是尋常時候也有五千,幾乎是其他兩萬五千人供養裴家幾百人跟這五千私兵。”
五千私兵,這數目確實不少。
朝廷沒管?
但紀煬卻抓了另一個重點:“尋常時有五千,那另外所說的一萬五,是因何而來?不尋常的時候?”
“不尋常的時候,自然是關外古博國來犯。”
紀煬聽此,開口道:“也就是說,官府默認私兵的事,是因為裴家是抵禦外敵的主力?”
別說一萬五,就說五千日常訓練,還吃喝不愁的兵士,已經是古代戰鬥主力。
有這麽龐大的私兵,官府卻睜一隻閉隻眼,隻能因為他們會抵禦外敵。
朝廷不想有敵人侵犯,當地百姓也不想,把持一方的裴家更是如此。
所以便形成奇怪的默契。
對朝廷來說,這麽多人的糧草安置,日常訓練,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有裴家幫忙抵禦,也隻是損失一部分被他家貪墨下裴縣稅收而已,用小利換沒有外敵入侵,算是默認的交易。
但一切都講究個平衡。
裴家沒有維持好這個平衡,他對裴地搜刮太厲害,本地治安又沒有官府維護,所以亂象橫生,百姓民不聊生。
以至於兵禍四起。
朝廷見此,便開始著手整頓。
但這會想整頓,已經有些為時過晚,讓裴家發展的太過了。
畢竟所有事情都不能如預料中進行。
裴家此時想的也不難猜,他家辛辛苦苦經營裴縣,好不容易讓裴縣近乎成為他家私產。
你們這時候想伸手從我兜裏要回去?
那不可能。
他們裴縣的事,別人無權過問!
這大概就是朝廷管轄寬鬆,有些近乎失去管轄權。
如果再發展下去,隻有分裂一個選項。
那必然不是承平國君主願意看到的,更不是百姓們的意願。
但這裏麵,百姓意願幾乎被忽略不計。
朝廷拿他們來換邊關穩定的時候,其實已經拋棄他們,在沒有律法,沒有監管的情況下,把他們交給裴家管理,這裏不就是法外之地。
有律法的地方,日子尚且不好過,何況法外之地。
在紀煬看來,應該憤怒的不該是利益交換方的裴家,分明應該是百姓。
他們才是用血淚換邊關安定的人。
可他們不會怨恨,也不知道怨恨。
他們年複一年,為明日的口糧發愁。
說到底,不過撥亂反正四個字。
讓這個三合一的太新縣,成為有律法,有監管,有保障的地方。
不過裴家縱然萬般不好,能抵禦外敵,紀煬便把負一萬分的印象分加上九十分。
雖然對百姓們來說,外敵來了是剝削,裴家在的時候也是剝削。
相比之下,還是敵人更殘忍點。
所以這個九十分還是加上吧。
這路上的八天時間,紀煬一行人還在學習灌江府的方言,至少要把日常所說給學會。
否則到那之後,簡直一問三不知。
他們裏麵,紀煬跟林婉芸學得最快,幾次模仿已經有些樣子。
其次的玉敬泉,衛藍,也還行。
隻有淩俊鵬,一開始學就頭疼,韓家帶來的一個會醫術仆從給他診脈,診了幾次都說沒事。
也讓人哭笑不得。
江小子跟江乖乖也在學,估計他倆年齡小,學習的速度不比玉敬泉他們差。
特別是乖乖,說起話有模有樣。
淩俊鵬見江小子說得還行,幹脆道:“我教你使槍法,你以後給我當翻譯算了。”
江小子今年九歲,平日吃飽喝足,已經有大孩子模樣,讓他跟著淩俊鵬似乎也不錯。
聽此,江小子當場拜了師,以後跟淩縣尉學他家祖傳槍法!
這槍法還是扶江縣淩家湖老人家翻家底翻出來的,應該是以前遷徙到這裏的兵士留下。
淩俊鵬練了兩年多,如今很有些模樣。
估計這就是天賦?
現在還可以繼續喊淩俊鵬為淩縣尉,畢竟馬上要上任了!
邊趕路邊學習,他們這一路過得十分充實。
汴京的繁華已經拋到腦後,扶江縣的平靜也已經是過去,迎接他們的,是新的地方。
越往西邊走,越是寒冷。
不僅因為已經到十月底,更因為灌江府的冬日比其他地方要長。
到了冬日,這裏更是冰雪覆蓋,風霜像鋒利的刀刃一般。
此地的百姓,生來都比其他地方的人受苦,也生性更加堅韌,萬中無一的地方磨煉了他們的意誌。
走著走著,被紀煬圍得嚴嚴實實隻剩倆眼睛的林婉芸忽然指著前方,一邊騎馬一邊扭頭看向紀煬:“看,那是,是雪山?”
遠遠看過去,再往西北的地方,竟然有座冰雪覆蓋的雪山?
隻是距離太遠,若有若無的模樣甚是夢幻。
韓瀟見他們夫婦倆騎馬,隻開了條馬車的小縫隙道:“是雪山,隻要天氣晴朗,偶爾看到雪山。”
“從東到西,途徑鮑縣,裴縣,劉縣的清澈河流,那水便是雪山之水。”
“隻是能看見而已,如果想要到雪山附近,騎馬也要一個多月。”
不僅因為往那邊路難走,跟因為遠。
這也進一步說明,那邊的雪山有多高聳。
“看到雪山,也就說明,我們離裴縣更近了。”
韓瀟習慣性喊鮑縣,裴縣,劉縣,顯然還沒習慣三縣合一,紀煬也不去糾正,不過再去看夢幻般的雪山時,那雪山已經消失。
看來方才能看到,全因為運氣好。
沒見過“世麵”的潞州,汴京人士們齊齊惋惜。
這反而讓韓瀟偶然笑了:“在這要待好久,以後總有機會的。”
再次回灌江府裴縣,韓瀟心裏忍不住感慨。
上次走的時候有多狼狽,這次來的便有多坦然。
甚至帶了莫名的安心。
韓瀟看看還在馬背上跟娘子說話的紀煬,這點安心從何而來,自不用說。
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這點私心也寄托在紀煬身上。
偶然見到雪山的影子,讓眾人興奮不少。
不同的地貌帶來的新鮮感一直持續到臨近太新縣。
太新縣,聽名字就知道,太是泰康安穩的同音字,代表朝廷的心願,新自不用說,這確實是個新縣。
隔壁的今安縣也有異曲同工之感。
無非便是希望這兩個地方平安順和。
如今名字是剛起不久。
但這地方設縣的時間可不短,至少要追溯到千年前。
之前的扶江縣大幾十年曆史跟這一筆,都是孫輩的孫輩。
進到太新縣裏便能察覺到這種古老的滄桑感。
此處城牆的建造方式,還是更早的法子,千年來修修補補,也很堪用,巨大的冷色石塊形成城牆的基石,看著便有厚重之感。
韓瀟道:“裴地關卡跟城牆,也跟這裏入城的修建方式相同,對了,此處距離邊關的關卡城牆,僅有一百五十裏。”
一百五十裏,騎馬兩天的距離。
聽到此話,眾人才真正理解,這裏是邊關。
是承平國的最西邊。
騎馬兩天,過了關卡,便是關外,是塞外。
要知道他們這行人,在九月二十四的時候,還在承平國的都城。
今天十月二十九,快馬趕路,已經到承平國的邊關。
這種錯置感讓眾人一時沉默中帶了興奮。
但走在街道上,此處的街道甚寬,紀煬一看便知,這是用於出兵鋪設的道理,如此寬闊結實的道路,用來運送兵馬糧草最為合適。
好家夥,那不用給城裏修路了?
可再往兩邊看,隻覺得一切都灰蒙蒙的,土地上無人耕種,偶爾路過一塊有些莊稼,但冬麥還沒種上。
全國各地,因為地理位置不同,氣候不同,所以耕種時間並不相同。
比如說天氣溫暖的南邊,更為寒冷,比灌江府還冷的最北邊。
兩處耕種時間能錯四個月。
灌江府這邊主要種小麥,一般是冬小麥,秋冬時節種上,等到來年春天發芽,夏天收獲。
現在看著田地無人耕種,約莫是逃荒的人扔下。
但無人耕種的田地,難免有種落敗感。
紀煬這人,就看不得田地空著,一些祖傳的種田基因作祟。
直到臨近縣城周圍,才看到大片耕種的田地。
隻是這些田地情況並沒有讓眾人覺得好受。
因為大片田地被分割的均勻,每處田地裏都有著骨瘦如柴的農人。
而他們的身後則站著舉了鞭子的監工,誰動作慢一點,停下來了,鞭子便會抽打上。
眼看那個酒糟鼻監工又要打人,紀煬示意淩俊鵬上前阻攔。
淩俊鵬長槍出手,直接挑下那人的鞭子。
酒糟鼻震怒,直接破口大罵:“哪來的狗骨頭,敢在你爺爺地盤動手!找死不成?”
等他抬頭,見鞭子是被長槍挑走,更是罵:“長槍乃是軍械!你敢在裴縣懂軍械?裴家必然會治你死罪!”
紀煬聽此,似笑非笑道:“裴縣?裴家?”
“我隻聽過太新縣。”
“什麽狗日的太新縣,這裏就是裴縣!什麽賤沒廉恥的,敢這麽喊?”酒糟鼻一句一罵,剩下言語更是不堪入耳。
紀煬皺眉,直接對淩俊鵬衛藍道:“綁了他,堵著他的嘴。”
不過這裏的騷亂已經引起其他監工注意,監工督促剛才還在種田的百姓提著家夥事過來,明顯要攔下他們這群人。
這些監工眼裏更透著貪婪。
好肥的肥羊!
好俊的馬匹!
都是他們裴家的了!
紀煬並不畏懼,讓五姑娘先進馬車,自己已經抽出佩劍。
但韓瀟還是趕緊出來,開口道:“莫要動手,這是太新縣來的知縣大人紀煬。”
韓瀟從馬車出來,自跟其他人不同,有些手握家夥事的百姓揉揉眼睛。
是韓家的家主韓瀟?
他曾受過韓家恩惠!在韓家吃過飽飯!
他們不是搬到潞州了嗎?
怎麽又回來了?
自從韓家走後,裴家更是肆無忌憚,哪有半天好日子過。
百姓們像看見的是韓瀟,而監工則瞪著紀煬,心裏不由得害怕。
新知縣?
太新縣的新知縣?
果然還是來了!
家主少爺他們不是說,新知縣要年後才來嗎?
這還沒到十一月,怎麽就到了!
他們得罪這位,不是會找麻煩吧?
方才一臉怒氣的酒糟鼻監工立刻服軟,諂媚模樣讓眾人都後退幾步。
“原來是知縣爺爺,沒想到您這樣早來,實在冒犯了。奴才就是天殺該死狗娘養的,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小的計較啊。”酒糟鼻監工前倨後恭,變臉之快讓紀煬都多看幾眼。
但對這種事,柔和根本沒用。
“綁了,送到裴家,問問裴家,這太新縣是不是姓裴。”
紀煬人還沒到衙門,動靜便這樣大。
衙門眾人麵麵相覷,隨後透出點笑意。
竟來個愣頭青?
聽說還是個厲害知縣,就這?
剛來還沒坐穩位置,就敢質問裴家?
不想活了吧。
那裴家可是人人都動刀槍的。
不對,也不是人人都動,除了眼前這一位。
紀煬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他自有自己的目的。
身邊人更沒有一個質疑。
唯一奇怪的素竹,林婉芸的丫鬟低聲道:“小姐,姑爺這樣對裴家,真的好嗎?”
林婉芸見紀煬把佩劍收起,馬車繼續前行,笑道:“當然好,他是朝廷派來的知縣。若剛來就對裴家客客氣氣,以後還怎麽立威?”
紀煬並非其他地方普通知縣。
而是奉了皇命,帶著平亂之命來的官員。
此地特殊,不需要跟其他地方一樣,計較此地人情複雜的得失。
甚至連上司的命令都不用管,隻要能治理好太新縣,朝廷那邊會無限度放權。
所以紀煬必然有十足底氣。
甚至還會有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而且他來,明擺著是朝廷要跟當地勢力掰手腕。
紀煬沒到此地,裴家便知這是派來治他的。
所以示好根本沒用。
明知道是敵人,就沒必要客氣了。
林婉芸感受馬車停下,帶著素竹一起下車。
紀煬也已經下馬,扭頭看看五姑娘,見她跟在身後,又在淩縣尉身後,韓瀟旁邊,下意識笑笑。
她倒找了個看戲的好位置。
兩人對視一眼,紀煬繼續前行。
此時已經到太新縣衙門前麵,而衙門跟前空空如也,大門開著,一個迎接的人都沒有。
想當初去扶江縣,那老知縣在城門口都迎了,這雖說沒打招呼便提前到了,可這會也該得到消息。
紀煬並不在意,直接帶著眾人從正門進入。
他會在乎這個?
前腳剛踏入縣衙,隻聽裏麵有人故意道:“裴縣令!裴縣令!我們是不是要去迎接新來的知縣啊!”
紀煬抬頭看過去,隻見一個麵色蒼白的官員被人簇擁著過來。
而這人跟他穿著打扮一模一樣。
皆是淺綠色繡官服,係著素銀腰帶,踩著皂色官靴。
這正為朝中七品官員的穿著。
更是知縣,又或者說縣令的穿著。
後麵的韓瀟跟林婉芸也愣了。
之前也沒說太新縣還有個縣令?!
連韓瀟也不知道啊!
紀煬反而是最先冷靜下來的人,笑著道:“既然是太新縣縣令?有禮了。”
裴家也算絞盡腦汁給他使絆子。
要知道知縣跟縣令,後世來看確實是一個官職。
實際上並不相同。
縣令,乃是舊時的縣城長官,一般由當地勢力,或者前朝朝廷選出。
而知縣由當今朝廷直接委派。
從上而下換一批當朝朝廷的人。
這樣的目的,是為了平穩過渡權利,最大程度保證當地政權不出亂子。
當然,這種替換不可能在統一時間統一換完,承平國這麽大的地方,總會有先後順序。
也不可能全都平穩進行,總有些明爭暗鬥。
可這種方法,已經是損失最小的那種了。
有些地方早早撤了縣令這個職位,有些地方還沒完全撤銷。
太新縣,顯然屬於還沒完全撤銷那個。
所以故意湊了個尷尬局麵。
一個縣城有兩個七品長官。
現在這種情況,打個比方講,你的手機有點卡頓了,需要換個新的。
但新手機就算到手,也需過渡一段時間,這個時候新老手機是並存的,職能也是相同的。
直到新手機適應,老手機才會退休。
可手機沒有想法,並存也好,職能相同也好,舊手機總不能跳出來打新手機,說你搶了我的權利,我的工作。
但人可以。
知縣要來搶縣令的權利。
或者說,搶縣令背後勢力的權利。
很多地方必然會打起來。
太新縣裴家尤為會打。
所以紀煬說,裴家真的費盡心思給他找麻煩。
而且方才有人喊裴縣令?
直接安插了一個裴家自己人?
這也太囂張了。
此時,知縣帶來的班底,跟縣令原本的班底四目相對。
不錯,太新縣衙門要熱鬧了。
一個縣城,兩套行政班子,到底誰說了算,誰管事?誰的令為準?
這樣如果不熱鬧起來,那就出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