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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當初在一個宴會上, 映月郡主就是這麽看上文家四哥兒的,現在又這麽看你, 你完了。”井旭好笑道。


    旁邊顏海青, 晁盛輝的表情也一樣。


    三人親眼目睹映月郡主的眼神,等大家落座,自然過來調侃紀煬。


    紀煬眼神迷惑, 隨後笑道:“說不定明日又看上旁人。”


    這個大家倒是同意,萬一有比紀煬更英俊的人?


    不過井旭還是道:“旁的不說,文家跟林家肯定要謝你, 不管如何,他們兩家的婚事, 總算沒有人阻攔了。”


    紀煬放下就行, 這才看到文家四哥兒傻兮兮朝自己笑, 等他看過, 這文家四哥兒竟然小跑過來:“紀煬兄, 我敬你一杯?”


    他這麽一說,井旭等人更是笑出聲。


    看他的態度, 紀煬反而把酒杯推開, 隨口道:“回頭吧, 宴席也差不多了,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按理說從林啟跟書房出來,他就該走了, 這會走不算失禮。


    其他好友卻是跟家裏來的,不能隨意離開, 見紀煬沒人管, 頗有些豔羨。


    文家四哥兒連忙點頭:“回頭, 回頭一定請你吃酒。”


    看來他真心實意在感謝。


    紀煬笑笑,起身跟林啟告辭。


    紀煬要離開,林啟肯定親自相送,到門口的時候,林啟也道:“今日你無意中幫了我家一個忙,回頭請你吃飯。”


    聽此紀煬臉色古怪,回道:“你們倒能湊一桌酒席了。”


    不等對方問原因,紀煬便道:“回頭讓你家妹妹跟方才那個文家小妹一起去滕顯那挑葫蘆,我提前打個招呼即可。咱們回頭再聊。”


    這宴席吃的,紀煬隻覺得汴京生活還真是多姿多彩,一時間竟有些不適應。


    馬車從寬敞繁華的街道上走過。


    這裏跟扶江縣很不同,隨便想想也知道,跟灌江府更加不同。


    錦繡富貴地,確實容易消磨意誌。


    不過實在沒想到,參加個宴會,還可能促成一段姻緣。


    平安明顯也想到此事,還道:“少爺,那林五姑娘變化可真大,如果不是之前認識她,肯定不知道她以前那般靈動。”


    紀煬笑:“現在也還好。”


    倒不是說她規規矩矩很好,而是藏在規矩下的性格很有意思。


    她是個極聰明的人,隻是汴京林家不太適合她。


    不過對於這些,紀煬倒是更覺得文家在其中很有意思。


    一邊是宗室,一邊是老臣子林家。


    他們的選擇代表勢力的倒向。


    說白了。


    映月郡主代表宗室一派。


    林五姑娘自不用說。


    而文家作為翰林院第四人,過個幾年便會成為大學士的人物,家主又正值壯年。


    他們家,到底是會選映月郡主,還是林五姑娘。


    又或者說,會選宗室,還是林家。


    與其說文家四哥身為男子有選擇的權利,不如說文家有選擇權。


    映月郡主身份尊貴,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吃虧。


    這其中隻有林五姑娘被身份裹挾,動彈不得。


    是那種明白所有事情,也不能妄動的處境,她身上不僅有家族給的枷鎖,還有女子身份給的枷鎖。


    若不是林家人,她自不用管這些,若不是女子,也有天地廣闊。


    可惜了。


    但她還是聰明,在這種境地裏,給自己爭取到最大的體麵跟尊重。


    紀煬搖搖頭,吩咐道:“去汴京府衙門。”


    不僅車夫疑惑,平安也疑惑。


    去衙門做什麽?

    紀煬笑:“當然是找茬。”


    “給這些人在朝中參我,找個借口。”


    朝中參少爺?

    還要幫他們找借口?


    紀煬的馬車出了林家,一路直奔衙門,走得還很著急,看著十分急切的模樣。


    這讓不少人戶都看在眼裏。


    腦子裏跟平安一個問題,這麽著急,幹什麽?

    等紀煬到了汴京府衙門,不用平安扶,直接大步走下馬車,不等門口捕快阻攔,直接喊道:“你們這,是不是有個叫麻奮的?給我喊出來。”


    麻奮?


    他們同僚?

    眼看這位公子哥氣勢洶洶的模樣,便知道是來找晦氣的,捕快自然道:“衙門重地,不好隨意喧鬧,如果想要找他,還是另尋他處吧。”


    這雖是開封府的捕快,但對上這種公子哥,基本不敢大聲嗬斥,這滿汴京誰知道哪家公子哥又跟誰有關係。


    在汴京執法,難啊。


    紀煬嗤笑,徑直要往衙門裏闖。


    這邊喧鬧已經讓裏麵的麻奮知道。


    雖然今日大多數官員都休沐,可衙門這邊總要有幾個值守的,他這種無根無基,出賣紀煬才得的職位,這種時候自然在辦公。


    麻奮見紀煬找來,本就心虛,再看他麵色不善,更知道事情恐怕敗露。


    他還在張望,就聽紀煬指著門後道:“來人,把他給我弄出來,敢傳小爺的謠言,今日咱們兩個打一架,也算對得起這麽多年的好友情誼!”


    這邊動靜還吸引不少路人,自然有人隨口問一句:“這是怎麽了?既是好友,為何拳腳相向。”


    紀煬冷笑,看著說話的路人:“我拿他當好友,他卻給我庶弟當狗!將我的一舉一動全告訴庶弟母子!”


    “不就是欺負我年幼失去母,所以去巴結那位?”


    “前日剛回汴京,不過跟好友們在豐樂樓吃了頓酒,隻是吃酒而已,他竟然把席麵上一字一句全都加油添醋傳出去!”


    “我問過其他四個好友,他們四個賭咒說沒講過,隻剩他了!”


    “有本事讓他也過來發個誓!”


    紀煬本就年紀不大,這會說話急切中還帶了點少年意氣。


    賭咒發誓他就信人家的話,怪不得被騙?

    路人看向他,難免對這個“心思赤純”的年輕人有了好感,這麽容易相信人,背叛他的朋友也不是東西了!


    這世上最可恨的事情之一,不就是兄弟背叛嗎!

    眼看義憤填膺的人越來越多,麻奮也不好繼續躲著,如果事情越鬧越大,上司那邊肯定沒好臉色。


    隻見他舉起袖子遮臉,這才匆匆出來,開口便是:“紀煬紀煬,你別在這鬧了,那事真跟我沒關係。”


    等會。


    這年輕人是紀煬?!


    路人下意識後退一句,剛還在幫他說話,這會竟然有些後怕?

    是那個紀煬嗎?


    看大家臉色,麻奮聲音又大了些:“這裏是汴京府衙門門口,你若在這生事,縱然為伯爵府弟子,這事也難辦啊。”


    伯爵府嫡子,紀煬。


    就是他!

    眾人看著一身華服的紀煬,隻見他眉宇俊朗,臉上似笑非笑,若不是那些名聲,誰都要稱讚一句的。


    可這是紀煬啊!


    他的名諱,汴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若是他在衙門門口鬧事,好像正常起來?


    紀煬並不管那麽多,他身形本就比一般人要高大,直接抓起麻奮衣領,竟然有種把他要拎起來的感覺,冷笑道:“說,我回來一日,便在汴京漫天謠言,若不是陛下幫我澄清,今日林大學士家的宴席上,必然十分丟臉。”


    “那謠言是不是你傳的!還是我那好庶弟傳的!”


    “怪不得他今日在宴會上那般挑釁,你們好得很!”


    哇。


    陛下幫紀煬澄清謠言?


    大學士林家還請他赴宴?


    身為庶弟竟然挑釁嫡子?


    看來停下來吃瓜是對的!


    眼看這裏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就知道事情必然能傳出去,紀煬讓平安跟車夫直接把麻奮丟進馬車,隨後揚長而去。


    等紀煬的馬車走了,眾人這才回過神。


    這,這還真的沒法說!

    紀煬八月十二回汴京,今日八月十四。


    他就能搞出這麽多大新聞?


    今年的中秋節,隻怕各家家宴上閑談都是他的名字。


    紀煬直接把麻奮帶回別院交給淩俊鵬跟衛藍。


    早就想揍他了,今天終於找了個理由。


    原身的死跟他脫不了關係,當初還護送原身去任地,路上能看著原身病死,這種人還有什麽好說的。


    等麻奮出門,臉上可謂精彩,身上傷痕更是看不到卻疼痛難忍。


    好個紀煬!竟然這麽對他,竟然把他從衙門拖回家打。


    如此囂張的行徑,果然還是他!

    之前以為他變了,沒想到還是個沒腦子的。


    既然這樣,那接下來的計劃,別怪他狠了。


    麻奮一瘸一拐離開,故意讓周圍人戶都看到,彰顯紀煬的惡行!


    王伯看著麻奮背影,自然不覺得少爺做得有什麽不對,但還是道:“少爺,他畢竟是衙門的人。”


    “而且對您名聲也不好,以後您要在汴京為官,少不得跟汴京府衙門的人打好關係。”


    紀煬擺手:“不用管,今日府中可有其他事。”


    說到這,王伯看了看少爺,這才道:“少爺,伯爵府來消息,請您中秋去赴家宴。”


    明日中秋了。


    時間過得好快。


    紀煬笑了笑:“回他們,不去。”


    “不去?伯爵府那邊?”王伯勸言,“以後的伯爵府到底是您的家業,若不過去,會不會便宜了他們?”


    “隻要我人在,還怕這些?”紀煬翻看遞過來的請帖,看著沒什麽重要的,隻讓王伯去回。


    不管他在不在伯爵府,都越不開他這個人。


    若跟以前一樣,估計還好說,但如今政績傍身,那就不一樣了。


    再好,好好的中秋佳節,何必跟他們去勾心鬥角。


    還是省省力氣,等到節後上朝再說吧。


    那時候肯定特別精彩。


    王伯點頭稱是,雖然心裏還有些擔心,但他都聽少爺的。


    紀煬又吩咐:“去跟滕顯那邊說一聲,這幾日林家小姐跟文家小姐會去挑幾個葫蘆燈罩,賬記在我名下。”


    這些事忙完,紀煬又打開輿圖,灌江府周圍的地形被他牢牢記在心裏。


    那地方沒有什麽天然屏障,跟邊域隻是城牆相隔。


    在四五百年還是前朝的土地,隻是前朝後期無能,如今那幾塊地已經被異族牢牢霸占。


    這附近戰事頻發,也是這個原因。


    紀煬到中秋晚飯時,這段時間一直在看輿圖。


    外麵都在說陛下想要他留在汴京,連王伯,還有林家宴會上的人都這樣認為。


    甚至林啟也如此想。


    可隻有他知道陛下的心思。


    在別院家宴,氣氛自然好。


    玉敬泉等人自然也落座,他們都是紀煬的屬下,還是拋棄官職,跋山涉水跟來,所以別院下人都十分尊敬,王伯也親自斟酒。


    等眾人落座,紀煬隻留了信任的在此伺候,淩俊鵬看著金杯裏的美酒,感慨道:“說起來,到汴京不到三天時間,竟然已經完全習慣這。”


    紀煬這幾日一會去宮裏,一會去宴會,回來便悶頭看輿圖。


    他們幾個倒是在家丁帶領下逛汴京。


    從初來時候的驚歎,再到慢慢熟悉,三天時間,足以讓人對汴京印象深刻。


    玉敬泉也點頭:“要是有機會,真想把妻兒也接過來。”


    大城市的好處自不用說,瞧著街上男女穿戴,再看各處鮮花樂聲,都讓人流連忘返。


    隨處可見的珍饈美味,隨便走走便能碰到的新奇玩意,太不一樣了。


    衛藍同樣點頭:“還有爹娘,爹娘在就好了。”


    李賓倒是沒說話,他現在隻想回扶江縣,照顧懷孕的妻子。


    紀煬看看四周,平安王伯不用瞞著,剩下也沒了旁人,這才放下酒杯,開口道:“我們這次,不會留在汴京。”


    眾人下意識看過來。


    隻聽紀煬繼續道:“在汴京不會停留太久,估計很快便會離開。”


    紀煬算了算:“應該在十月之前。”


    灌江府,山高水遠,比潞州還要偏。


    如果說潞州城算一個城市的六環,那灌江府便是十環開外。


    而且他要去的地方,隻會偏中更偏。


    倒不是陛下如此想,而是他覺得,都過去了,都要闖一番事業了,自然要啃最難咬的骨頭。


    否則,豈不白費這次機會。


    立功這事,也是不等人的。


    所以要趕在十月之前,天氣沒有正式冷下來的時候出發,省得路上難走。


    若天要再冷,就要明年春天再出發。


    一耽誤便是大半年。


    “十月之前?我們去哪?”玉敬泉立刻問道,隨後又接了句,“不管知縣去哪,我都知道,汴京也沒那樣好。”


    淩俊鵬跟衛藍也道:“對,汴京沒那樣好,天天在這,骨頭都要懶了。”


    見大家躍躍欲試,紀煬笑,開口說了三個字。


    “灌江府。”


    灌江府?

    別說其他人了,連李賓都驚呼出聲。


    前年灌江府兵亂,他們都是知道的。


    潞州隔壁的涼西州都深受其害,朝廷分別派了兩個官員去協助涼西州跟灌江府。


    潞州知州去年幫到七八月份就已經回來。


    但另一個官員現在還留在灌江府,聽說每日焦頭爛額。


    提到那邊,就是頭疼。


    他們大人,要去那?

    可陛下不想想讓大人留汴京嗎?

    為何主動提出想要灌江府。


    這兩者差別,說是一個天一個地都沒錯。


    具體的紀煬現在還不能說,但趁著中秋提前跟身邊人講明白。


    明日上朝,這事便會傳出,不好讓他們太過驚訝。


    而且還有一件事。


    “原本以為我會到潞州城任職,那地方大家熟悉,同僚也不錯,所以帶著你們另有機會。”紀煬慢慢道,“但灌江府不同,那邊不知底細,內裏又亂。你們過去,隻怕會有危險。”


    “所以這幾日可以想想,不管回扶江縣,潞州城,甚至留在汴京,我都能安排職位。”紀煬認真承諾。


    “這事關乎性命,要慎重考慮。”


    潞州城跟灌江府那邊環境差別太大。


    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要拿起刀劍也不一定。


    紀煬都沒想到,他每日練練劍法,竟然會用在這上麵?

    等會,陛下不會知道他每日跑路練劍的事吧?

    如果把這個也加上去,好像真的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紀煬說完這話,誰料大家都笑:“大人,跟著您從潞州城出發那一刻,我們就不後悔。”


    “是啊,一路走過來,我們這一兩年的見識,比前麵二三十年見的都多,怎麽還會回去。”


    “現在讓我們回去,我們也坐不住的。”


    “對!再說灌江府有您,我們怕什麽!我淩俊鵬誓死保護知縣大人!”


    “我也是!我衛藍武功雖不如俊鵬兄,但勝在靈巧,給您擋刀擋槍,這還是可以的!”


    “玉敬泉也如此想,那些頭疼的雜務,還是交給我吧。”


    三人直抒胸臆。


    管他汴京還是灌江府。


    跟著大人就行!


    扶江縣都能治理好,何況那邊!

    平安也在一旁攥緊拳頭:“少爺,小的也肯定跟著您。”


    隻有李賓想灌自己悶酒,他沒這個機會了,但他會留在扶江縣,即使隻能養牛耕田,他也會做個不讓知縣大人操心的良民。


    紀煬看了看大家,起身拱手:“紀煬在此謝過了。”


    “我答應大家,總有一日,會親自接你們家人來汴京,讓他們也成為此地的籠袖驕民。”


    這話自然是調侃。


    但舉家搬到汴京,無疑是最好的獎勵。


    為了自己的前程,為了家人的日子!

    拚了!


    灌江府!

    去了!


    在紀煬跟他的手下都做好去灌江府準備時,第二天早朝,多數官員還以為,紀煬會留在汴京。


    所以在他站在上朝隊伍後麵時,總有些酸酸的。


    人家都是吃苦考上的功名,他呢?他拿銀子換。


    碰巧做出點功績,還被陛下看到,點名讓他來汴京。


    還破例讓他上早朝。


    人比人氣死人!


    一時間情緒無比複雜。


    紀煬隻當什麽也看不到,早上五點起來上朝,這日子太難熬了!

    等行過禮之後,勉強打起精神。


    隻聽前麵宗室代表梁家,老臣代表林家,以及新晉的文家。


    他們三邊你來我往。


    這三者跟前日宴會上看到的一樣。


    宗室跟林家爭取。


    文家隨風而倒。


    一會是大水賑災撫恤,一會是升任某某官員,再或者裁減用度,又有人接了句提高捕魚蝦稅等等。


    還有灌江府那邊上書要軍費等等。


    灌江府。


    紀煬終於精神了點。


    早朝上提到灌江府,但也隻是點到為止。


    因為這早朝也隻是提出事情,具體的還要開小會討論,隻講個大方向。


    周圍官員早已經習慣,原本以為節後第一個早朝就要結束,大家都想趕緊回官署休息,不對,回官署辦公。


    可沒想禦史台出來一人,直接要彈劾隊伍最後麵的紀煬,說他妄自尊大,不顧禮法,當街強行擄人,毆打朝廷官員等等等等。


    紀煬都聽困了。


    因為紀煬是在隊伍最後麵,所以一眾人等隻能往後看。


    皇帝在龍椅上看到這場麵,一時覺得滑稽,差點笑出聲,輕咳之後朝紀煬方向招手:“既是狀告紀煬,那你上前來聽。”


    紀煬拱手謝恩,大大方方上前,不知道還以為禦史台的人在誇他。


    紀煬上前頭一句便是:“這位大人,您方才講得有些長,要不然總結一下,我到底犯了什麽錯?”


    ???


    還要總結?


    有這樣被彈劾的人嗎?


    見眼前的人一臉震驚,紀煬認真道:“如果您的彈劾奏章可以寫得簡短明了些,既節省大家時間,更節省陛下的時間。”


    說過之後,生怕對方沒被氣死,又接了句:“當然,隻是下官的建議,聽不聽看您的。”


    你都說我耽誤陛下時間了?

    我還能怎麽講???

    其實紀煬大致聽清了。


    別看囉裏囉嗦那麽一堆,其實就一件事。


    他把汴京府衙小吏麻奮拖出去打了一頓,拖人的時候大家都看到了,等麻奮再出現的時候被打的淒慘也看到了。


    “紀大人,你可承認此事?!”眼前不知名官員厲聲道。


    紀煬點頭:“承認。”


    “他該打。”


    朝堂一片嘩然。


    連皇帝都忍不住扶額,開口道:“胡鬧,你還不快解釋清楚。”


    陛下開口,聽著便是拉偏架。


    其他官員麵麵相覷。


    看樣子陛下對紀煬確實喜愛,張口不是詢問情況,而是讓他解釋。


    不知名禦史台官員也沒想到,陛下這麽護著紀煬?

    可想想後麵的把柄,這隻是開始而已。


    陛下一向公正,肯定不會太過徇私。


    別人以為陛下是護著他。


    紀煬卻明白,陛下是要把他派到灌江府,所以稍微偏了些,算是一種補償?

    對他好點,才能開口說灌江府的事。


    紀煬笑道:“陛下,沒什麽好解釋的,微臣回汴京頭一天,他便四處散播謠言。”


    “那日酒席有多清白,請豐樂樓掌櫃一問便知。”


    “微臣離京三年,回來之後跟朋友吃酒便是罪過,那微臣以後就要在汴京各處酒樓閑逛,瞧見哪位大人在酒樓會歸來好友,定要按照這位大人的要求也來彈劾。”


    其他大臣:?????

    誰還沒個三五好友!

    跟回京好友吃個酒,還要被監督啊!

    紀煬以前在汴京城混賬,怎麽在朝堂也開始了?

    他這哪裏是改好了!

    “紀煬!不要以為你有點功績便了不得,這是朝廷,不是你家庭院!”


    紀煬反而笑,拱手對陛下時,自然恭恭敬敬。


    不知名大臣繼續道:“你還真是不知悔改,如此囂張跋扈,怪不得能在扶江縣做出強占民宅的事!”


    “原本你的好友麻奮還想幫你隱瞞,可你這頓打,讓他才吐露實情!”


    “你任地扶江縣有處造價四百多兩的六進宅子,被你花了二十兩買下!你可承認?!”


    “紀煬你憑扶江縣功績作威作福,可實際如何?!你自己清楚!”


    造價四百多兩的六進宅子。


    二十兩買下?!


    就連林大學士都看了過來。


    若此事當真,又該如何說?這強占民宅的名頭可不小。


    紀煬看向這位大臣,開口道:“其實,還未請教您的姓名。”


    “你,你問這個做什麽?!”不知名大臣下意識後退,“你要威脅我?!”


    不說別人了,即使皇帝都覺得紀煬有些囂張。


    他這人就不怕的嗎?

    紀煬見他不答,笑道:“麻奮既說我花二十兩強買下民宅,可有人證物證。”


    那位大臣不敢再看他,直接朝皇帝行禮回話:“陛下,被強占房屋那家,聽說霸占他家宅子的紀大人沒有一絲懲罰,甚至要調回汴京。所以舉家來汴京告狀,前天已經到了汴京。”


    “隻是這家投奔到麻奮家中,麻奮為了好友一直安撫,這才沒讓事情敗露。”


    “可紀煬太過跋扈,竟然把他打得變成瘸子,在微臣說服下,這次決定將此事揭發。”


    “此事人證物證具在,還請陛下明察!”


    “那宅子還是一個將士卸甲歸田所蓋,隻是後人經營不善,這才落魄。”


    “強占兵士後人的房屋!其罪當誅!”


    不錯,一番言語下來。


    麻奮還真是為兄弟兩肋插刀的好漢子。


    莫非被自己逼到絕路,還幫他瞞著“罪行”呢。


    而霸占兵士後人的房屋,讓朝中為數不多對他有好感的武將們立刻皺眉。


    如此顛倒黑白的話術,還真是厲害。


    還有?瘸子?

    麻奮跟他背後的人,下手夠狠。


    打瘸自己,也要誣陷他,有點意思。


    周圍大臣的反應,此刻看紀煬的眼神如同看向蛇蠍。


    畢竟在他們看來,麻奮已經仁至義盡,可紀煬卻因為市井傳言毆打對他那樣好的“兄弟”。


    這樣的人能做出強占民宅的事,似乎也不意外。


    可紀煬此時神色都未變,反而挑釁道:“陛下,既然這位不知姓名的同僚說人證物證具在,微臣也想看看。”


    皇帝眼神一直在紀煬身上,扶江縣的事他很了解,紀煬做不出這種事。


    否則他不會把紀煬也列入名單。


    “那就帶上來吧。”


    普通的朝會變得如此熱鬧,哪個大臣都不舍得打盹了。


    想看看人證物證到底是什麽。


    不多時,一瘸一拐的麻奮帶著滿臉傷痕,還帶著身後衣衫襤褸的王家人進來。


    王家人嚇得癱軟,可看到紀煬的時候,又快走幾步,明顯有了主心骨。


    “知縣大人!給大人行禮了。”


    王家夫婦攙扶著前來,來此不先拜皇帝,卻先拜紀煬,這讓不少人臉色微變。


    彈劾的不知名大臣更是皺眉。


    紀煬趕在他們行禮前扶住,領著兩人去向皇帝叩頭,並道:“這是我們承平國的陛下,這些年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全仰仗陛下。”


    說這些可能聽不懂,紀煬直白道:“咱們扶江縣荒地開耕田稅減半,便是陛下給的恩德。”


    那些文縐縐的詞,怎麽比得過這樣實在的話。


    王家夫婦聽此,立刻誠心誠意磕頭,並到:“多謝陛下恩德。”


    兩個普通百姓的感激太過直白真摯。


    皇帝聽過許多誇讚,上書誇的,當麵誇的,寫成文章誇的。


    唯獨這兩個普通百姓的語氣都充滿感激。


    皇帝起身,認真看了看他們兩人,親自將他們扶起:“起來說話,不管有什麽緣由,全都說個明白。”


    “你們來汴京是為了狀告紀煬?”


    聽著皇上柔和的聲音,臣子裏的戶部左侍郎微微抬頭。


    紀煬,好個狡猾的紀煬,竟然這樣討陛下歡心。


    但沒關係,有錢能使鬼推磨。


    隻要給了足夠的銀錢跟好處,對紀煬再感激,也會捅他一刀。


    想到這看似憨厚的王家夫婦索要的銀錢,縱然是他都覺得肉疼。


    還好有伯爵府,隻要把伯爵府攥到手裏,都會回來的。


    在左侍郎又低下頭的時候,隻聽王家夫婦道:“我們,我們收了銀錢,要我們來汴京誣告知縣大人!”


    ???


    怎麽跟說好的不一樣?!


    朝堂上眾人頭都伸長了,唯恐錯過一點好戲。


    這兩人,當堂翻供了?!


    精彩啊!

    王家夫婦有些無措,同時氣憤得厲害。


    在大人要去汴京之前的一天,淩縣尉跟玉縣丞齊齊去了他家。


    還說了,等知縣大人走後,會有汴京的人來找王家,還會問二十兩買走宅子的事,更會試圖買通他們誣告知縣大人。


    兩人當時剛要說,自己絕對不會答應,給多少錢都不會答應時。


    玉縣丞竟然講,要他們應下來。


    因為應下來,會幫大人一個大忙。


    能幫到知縣大人,是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所以兩人願意千裏迢迢,願意在人前直接揭發惡人罪行!

    他們知縣大人很好!

    是最好的父母官!怎麽會強占民宅!這都沒有的事情!

    “當時前來買宅子的,並非大人,而是這個叫麻奮的,他說要花五兩銀子買下我家六進宅子。”王家漢子努力讓自己聲音不顫抖,也許是皇帝足夠溫和,讓他很快說出早就打好的腹稿。


    “可大人來了,說這麽大的宅子五兩太少,讓漲價。最後才定下二十兩的。”


    那不知名大臣聽此,立刻抓到漏洞:“那還是二十兩買的!這跟實物價值不相符,也是有錯。”


    王家娘子瞪他一眼,直接反駁:“你懂什麽。知縣大人沒來之前,我們扶江縣什麽都沒有,別說二十兩了,有人七八兩買下,我們都感恩戴德。”


    “那會我病著,不是有這二十兩銀子,隻怕早死了。”


    聽著兩人吐露實情,不少人看向紀煬時,眼神變了變。


    雖說二十兩買人六進大宅子是有些過分,但也情有可原。


    就在不知名大臣還要說話時,王家漢子從最裏層的衣服裏掏出一張契約。


    “知縣大人說是買下宅子,但從未住過一天,反而是我們一家人,一直住在宅子裏。”


    “大人但凡用房屋,也隻有那麽幾件事。”


    “其中一個院子,請葫蘆秀才騰先生住下,來教導扶江縣百姓製作葫蘆器具,補貼家用。”


    “還有兩個院子,一個堆滿石柱木料,最後全都用在蓋當地官學房屋上。”


    “剩下最後一個院子,冬日安置房屋破損的扶江縣百姓,災年安置流民,教下麵百姓製化肥的時候臨時落腳。”


    “每次安置這些人,知縣大人總會給我家銀錢,讓我們做做飯,照顧照顧人。”


    “甚至連給我娘子看病的大夫,都是大人讓貼身小廝去潞州城請的。”


    “等他離開時,又把房契原封不動給到我家,那二十兩銀子也沒有要走。”


    說完這些,王家夫婦攜手朝陛下磕頭:“知縣大人對我家恩重如山,讓我們誣告,絕對不可能!”


    朝堂一片寂靜。


    二十兩買了人家六進宅子。


    聽著便是強占民宅的罪行。


    可他自己一日不住,但凡住進去的,都是需要幫助的百姓。


    房屋原本主人不用搬走,還能得銀錢補貼。


    等他任期滿了,房契又還回去。


    要說二十兩買宅子是事實嗎?


    是的。


    是真的。


    可這種情況,如何告他?

    告發他愛民如子?

    告發他施醫贈藥?

    還是告發他善待治下百姓?

    再或者囤積石料木料,用來蓋官學?

    等王家夫婦說完,告狀的麻奮,還有那個不知名官員,直接癱軟在地。


    他們做了什麽?

    他們是給紀煬搭台子,給他揚名了?!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剩下的官員裏,不少都眼帶淚花。


    即使見多識廣,也會被王家夫婦真摯地剖白感動。


    隻要你做實事,你治下的百姓一定會銘記。


    他們會一樁樁一件件記下,還會千裏迢迢趕來,告訴告狀的人,你們告錯了!


    知縣大人才不是那樣的人!

    皇帝緩緩看向紀煬,見他眼睛微垂,雖看不出情緒,但這樣的紀煬很得皇帝喜愛。


    若朝中都是這樣的臣子,他又何必發愁,又何必為小皇子擔憂。


    皇帝再次扶王家夫婦起來,緩緩走到高台上,在龍椅坐下。


    “這便是,要彈劾紀大人的案子嗎?李東鋒,你還有說的嗎?”


    紀煬看看癱軟在地上的禦史台官員。


    哦,叫李東鋒。


    記不記都行了,反正他沒了。


    紀煬隱晦地看向戶部左侍郎,見那位低頭不語,便知這件事他肯定甩得極為幹淨。


    但,事情就這樣簡單?


    紀煬垂眸,周圍對他的誇讚,他也隻聽個大概。


    他心底還有一件事沒落下。


    果然,同樣跪在地上的麻奮忽然爬著上前,聲嘶力竭道:“陛下,陛下我還要告。”


    “我要告他紀煬不尊陛下,不尊朝堂,還有不臣之心!更說過大逆不道之話!”


    皇帝皺眉,隻聽麻奮一字一頓道:“他紀煬在灌江府兵亂時,曾說過一句話。”


    “他說,他說餓急了,搶糧算什麽,也不是大錯。”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你都不讓我吃飯了,難道還要乖乖聽話?”


    在兵亂時,說餓急了,搶糧算什麽,難道還要乖乖聽話?


    紀煬微微閉眼。


    果然來了。


    當時灌江府關閉城門,不讓災民進入城中。


    他隨口來了這麽一句話,說過也覺得不對,但當時太忙,一時沒察覺。


    之後捉住李賓,才知曉這也當做把柄送到汴京。


    他這話不算罪證。


    卻極為危險。


    當臣子的,什麽都可以做。


    但不能失去陛下的信心。


    他今日能在其他地方造反的時候,說出這種話。


    明日是不是也可以為一句,搶糧算什麽,為什麽要乖乖聽話,而做出與民有利,卻與朝廷無利的事。


    很多時候,皇帝跟百姓之間,並不是利益共同體,是在分割利益。


    臣子在中間,他幫誰?他向著誰?這對皇帝來說很重要。


    臣子,為百姓做事,這很好。


    但做得太好,也不好。


    如同王家夫婦進了朝堂,不拜皇帝先拜他一樣。


    這句話會像一根隨時冒出來的刺,不時紮一下皇帝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經。


    再大度的皇帝,都不會喜歡有這樣的刺存在。


    以後還會用你,但怎麽用,是另一回事了。


    這是一句可以斷絕仕途的話。


    朝堂上更是安靜。


    眾人看向紀煬時候,眼神帶了憐憫。


    不是科考出身這種事,在這句話麵前,根本不算大事。


    陛下可以不在乎他有沒有科考,在乎的從來都是其他人。


    但他不得不在乎,手下有個這樣隨時有“反”心的臣子。


    畢竟哪天皇帝做得不對了,他是不是可以說一句,皇帝算什麽,為什麽要乖乖聽話。


    因為他向著的是百姓。


    而並非皇位上那個人。


    紀煬看著周圍一片安靜,輕輕歎口氣,抬頭看向眼神不明的皇帝。


    皇帝摩挲龍椅上的珍珠,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了許久,緩緩道:“退朝吧。”


    林大學士看了看紀煬,又看了看陛下,有心張口,最後道:“等陛下。”


    等陛下什麽?後麵有些說不出。


    等陛下消氣了?


    這不是生氣的事,是疑心的事。


    再明智的皇帝都有疑心病,這是必然的。


    紀煬這句話,都能擊中皇帝的疑心病。


    其他事情還能擺事實講道理,甚至可以偏心。


    但這種事,不行。


    眼看所有人都繞著紀煬走,倒是梁王腳步頓了頓,看向紀煬的眼神竟帶了些欣賞。


    但他還沒說話,就見後麵小太監一路小跑過來。


    “紀大人,還請移步勤政殿。”


    “陛下找您說說話。”


    紀煬點頭,又看了看王家夫婦等人,梁王道:“這種知恩圖報的百姓,本王必幫你安置。”


    紀煬內心差點翻白眼,安置?讓你安置,皇帝馬上安置我。


    “還請小內官幫忙,請他們二人出宮,我家馬車就在外等著。”紀煬笑著朝小太監道,明顯不搭梁王話茬。


    小太監笑眯眯地稱是。


    估計這話不到一炷香時間便能傳到陛下耳朵。


    趕緊加點印象分吧!


    不然他就要完了!

    紀煬再次進勤政殿,這次跟上次有很大不同。


    上次還有盞茶喝,今天隻是幹等著。


    不過等的時間倒很短,應該是大臣們都知道陛下這會心情不好,全都有事說事,沒事不開小會。


    等紀煬進到正殿,皇帝扔下手中奏章,沒好氣道:“不給你茶吃,你也要搶嗎?”


    紀煬眼睛一亮,這就是有台階可下,趕緊道:“陛下息怒,微臣講的那話,隻是可憐灌江府百姓,並無其他意思。”


    “承平國各地,百姓安居樂業,耕田勞作,又怎麽會像灌江府那般,他們是例外。”


    皇帝臉色果然緩和了些,示意他上前,開口道:“是啊,灌江府一直是朕心頭之患。”


    來了。


    終於到正題了。


    紀煬並不接話,隻聽皇帝繼續說。


    反正最後的目的,肯定是讓他“將功贖罪”,去灌江府任職!


    他可以!

    不過陛下這演技,也是很不錯的。


    若真惱了他,是不會讓他再去灌江府那種隨時可以造反的地方。


    這肉眼可見的惱怒,一是真有些氣,二是裝裝樣子,三是想辦法把有功之臣扔到偏遠之地找個借口。


    紀煬心裏鬆口氣。


    扶江縣留的所有尾巴終於清掃幹淨。


    不枉他費勁打了麻奮一頓,給他們一個狀告自己的好機會。


    等皇帝說了一堆,最後的決定終於來了。


    “朕就罰你去灌江府任職,讓此地百姓衣食無憂,生活安定,再無你說餓急了就要搶糧,你可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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