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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第43章】天道眷顧者

  第343章 【第43章】天道眷顧者


    身為修真界北鬥泰山一般存在的玄微上人, 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逼得這般狼狽了。


    特別是在認出眼前二話不說便攻擊自己的乃是魔界魔尊與妖界妖主之後,玄微本就冰冷的眼神更添霜寒,一開口, 語氣冷得幾乎要掉出冰渣。


    “爾等是想撕毀止戈之約?”


    千年前以一劍平定江山、立下人妖魔三族互不來犯之約的人族尊者正是玄微的師長。


    除了魔尊和妖族意圖撕毀止戈之約以外,玄微想不到什麽理由能讓眼前一魔一妖不分青紅皂白便聯合起來對他出手。


    身為劍尊首徒,玄微看著眼前這一幕便仿佛千年前的舊事再次上演, 這突如其來的禍事讓他死水般的眼瞳都泛起了淺怒的漣漪。


    玄微劍尖斜指地麵, 冷聲道:“三族和平共處近千年, 爾等撕毀盟約,是想成為千古罪人嗎?”


    “放屁!我們是在拯救蒼生!”狐遲陽最沉不住氣,頓時破口大罵, “要說千古罪人, 我和冥鳶哪裏比得過你!聽我的, 你趕緊仙逝對大家都好!”


    胡攪蠻纏。玄微拒絕跟眼前的青年繼續交談,隻是將目光落在了最危險的冥鳶魔尊身上。


    眼見著危情一觸即發,身為東道主的天機閣主為不幸被殃及的仙家弟子支起靈力屏障後, 才肅聲道:“三位,可否給老夫一個麵子, 坐下來好好談談?”


    妙杏山扶起一位口鼻出血、暈厥過去的弟子, 金針封穴, 調平內息,做完這一切後,她才抬起頭厲斥道:“幾位若是不顧旁人性命,那也休怪我等不給臉麵!”


    兩位年紀足夠當所有人長輩的大能修士都發火了,就算桀驁如狐遲陽都禁不住縮了縮腦袋,冥鳶魔尊和玄微哪怕麵色不好,但也依言收回了溢散的氣勢。


    即便如此, 冥鳶和玄微依舊像兩杆筆挺的旗幟般分庭抗禮地站著,一人手摁在劍柄上,一人抱著招魂幡,仿佛隻要一言不合就能再次大打出手。


    “唉……”大殿內的氛圍僵硬得幾近凝固之時,一聲悠長的歎息打破了這種僵滯的局麵。


    眾人抬頭便見一隻巨大的金紋白虎自魔尊和妖主所在的方向緩步而來,一位衣衫落拓、長發披散的修士跟在白虎身旁,翩然的姿態頗有幾分風流名士的風采。


    “早前已經說過了,這並不是我等的因果,輪不到我們動手的。”修士朝著魔尊與妖主說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話語,隨即朝著天機閣主與妙杏山拱手作揖。


    “天機閣主,杏山道友,我等幸不辱命。”遊雲散仙風塵仆仆,神色疲憊,他們是趕在衍天歸墟鏡破碎前的最後一刻才從彼世中脫離,情況可以稱得上險峻。


    遊雲散仙說完便側身讓開了一條路,他身後很快走出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的僧人以及一位皎若明月的清朗少年。


    天機閣主數了數,發現人一個都沒少,緊繃的心弦也不由得放鬆了下來,麵上露出一抹笑意:“幾位平安歸來,實乃大幸。”


    天機閣主話音剛落,便看見又一道玄色衣袍的身影自長廊的盡頭走來,頓時神情一怔。啊這,人沒少的確是件好事,但怎麽還多了一個出來?

    時隔多年,天機閣主早已記不清久遠過去中故人的容貌,隻隱隱覺得來人眼熟。


    但站在大殿正中的玄微上人卻在看見來者地第一眼便麵色大變,那張如深山寒水澆築而成的冰雪容顏也裂出一絲縫隙,唇色微微泛白。


    “……師尊。”寂靜無聲的大殿中,玄微上人的聲音雖輕,卻依舊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玄微上人師承於千年前名震四方的銘劍仙尊一事在修真界中鮮有人知,不明所以的後輩弟子聽得雲裏霧裏,而那些知道內情的老一輩卻同樣麵色劇變。


    原本已經足夠混亂的局麵在玄衣男子出現後更是雪上加霜。


    “劍尊閣下?是劍尊閣下?!”


    “劍尊閣下不是閉關近千年不出了嗎?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天機閣——!”


    對於千年前平息了三族混戰的傳奇人物,大部分修士都是心存敬畏的。


    然而,這千百年來,修真界中也不是沒有後起之秀,有能耐攀上渡劫期的修士也有五指可數,可時至今日,人族依舊無一人能達到銘劍仙尊曾經所處的高度。


    哪怕劍尊已經隱世避居,在修真界中銷聲匿跡,但他留下的劍意還盤亙在三界交界處的上空,以呼嘯不止的罡風昭顯著千年前止戈之劍的凜然與鋒利。


    劍尊就像一個上古傳奇故事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正所謂“高山仰止,景行景止”。雖然大多數人都對劍尊心懷敬畏,但葉公好龍之人也不在少數。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位跺跺腳都能讓天地震三震的尊者突然出現會為這方天地帶來什麽變革。


    想到這,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般強行冷靜下來的人們都下意識地扭頭望向了玄微,試圖從劍尊的直係弟子身上得到一些與劍尊重現人世相關的指點。


    然而,他們注定是要失望的。


    平微道君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他了解自己的弟子,對於玄微而言,隻有“銘劍仙尊”這個身份才擁有足夠的威懾力,否則,一個身外化身是遠遠不夠的。


    他冷眼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弟子。那些曾經稀少卻也珍貴的師徒情誼,最終都在另一個孩子支離破碎的血肉中化作了澎湃且深沉的慍怒,如岩漿般流淌至今。


    他能說什麽?如果是本我,他會說什麽?

    平微道君意興闌珊地思考著,較之本我,他看似更加平易近人,實際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淡漠,遠沒有善屍棲雲那般的溫柔隨和。


    平微道君看著大弟子不自覺摁在劍柄上的手,下一瞬,因為他的目光而不自覺屏息凝視的人們便聽見那玄衣男子平淡地吐字,道:“三劍。”


    “三劍”——短短兩個字,在眾人聽來不明所以,落在玄微的耳中卻可謂是石破天驚。


    這是清虛守寂一脈的暗語,師父考教徒弟時,身為師長將會禮讓徒弟的“三劍”,也是詰問、探尋弟子道心的“三劍”。


    時隔多年,玄微卻依舊在聽見這個暗語的瞬間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的劍柄。


    他眼神不穩地看著天機閣的地板,有些克製不住地失神。


    明明千年過去,玄微如今的修為境界已經與曾經壓在他頭上的山巒旗鼓相當。但在直麵劍尊的瞬間,那些悄然而逝的光陰逐漸斑駁,時間的長河在靜默中溯轉。


    他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稚嫩弱小的孩童,隻能徒勞地仰頭,望著強大到一人一劍便能擔負起眾生命運的師長。


    “怎麽?你已經連劍都拔不出來了嗎?”直到那清淡而又冰冷的聲音再次鑽入耳中,玄微才猛然抬起頭,意識到自己已經沉默了太久。


    他想拔劍,他也知道自己應該拔劍。但是他也知道,他早已喪失了挑戰眼前這座高峰的心力,他的道融化在一場幾乎要將人間毀滅的雷霆與淋漓的大雨裏。


    玄微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再次麵對師尊的情景,然而不管他在識海中演練多少次,他終究還是無法做到從容自如。


    沉默,已經是玄微所能做出的唯一的反應了。


    針落可聞的正德大殿中,忽而吹過一陣穿堂的冷風。


    “也罷。”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仙家弟子隻見氣勢凜人的劍尊輕描淡寫地放過了自己的弟子,偏頭,望向正德大殿門口的方向。


    眾人隻聽劍尊道:“要向你討回三劍的人並不是本尊。”


    這是什麽意思?

    平微道君話音剛落,方才將穿堂風當做錯覺的弟子再次感覺到了風拂麵而過的涼意,他們回頭,卻隻覺得殿門外的天光明媚得近乎耀眼。


    一抹雪亮純淨的白色落在了金階之上,被陽光晃花了眼睛的人錯以為天邊的流雲纏繞上了山巔。


    直到身披明光的少女自外間緩步而來,眾人才驟然驚覺,那根本不是什麽雲彩,而是少女不染纖塵的衣袂。


    她站在天光下抬眸望來,光輝自她身後蔓延而上,與被遮掩了陽光的殿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將玄微身後那一道晦暗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有知道來者身份的太虛道門弟子不禁悚然,因為他們發現,少女身上的氣息較之外門大比時期更為深沉內斂,竟已經到了返璞歸真、隱而不發的境界。


    別說是太虛道門的內門弟子了,甚至不少元嬰期的長老都發現,自己已經看不穿這頗具傳奇性的後輩弟子的修為了。


    這是多麽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萬眾矚目之下,少女徑自步入了殿中。看清她麵目的瞬間,一直被玄微護在身後、卻依舊因為魔尊與妖主的聯手壓製而顯狼狽的安如意瞳孔一陣收縮。


    “……她為什麽——?”有些話語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回過神來後咽下了後半截話語,卻發現自己嗓音已嘶。


    然而,來者仿佛看不見安如意一般,她抬起一雙塵垢不染、如映霜雪的明眸,刹那間竟有白刃折光般令人不敢逼視的鋒銳與璀璨。


    她看向了玄微,她的眼中仿佛隻有玄微。


    她拔出了自己的劍,那是一柄平平無奇、刃尖卻纏繞著霜雪寒意的凡劍。


    她拔劍出鞘,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她的劍尖劃過一道雪亮的弧度斜指地麵之時,眾人都聽見了被劍刃撕裂的風聲與鼓噪著心髒的熱血潺潺。


    ——她和玄微一樣站在了令人絕望的山巒之前,可她卻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自己的劍。


    ……


    相比起那些對彼世一無所知的人,真正見證了晗光過去的人才知道,少女究竟跨越了怎樣的磨難,才終於拚起了支離破碎的自己,重新站在了玄微的前方。


    這不是他們的因果,也不是他們有資格隨意斬斷的羈縛與牽絆。


    因此,在少女出現的瞬間,哪怕是最執著最瘋狂的冥鳶魔尊都側身避讓。


    “俗世名安青瓷,世外名望凝青,道號晗光。”


    最終,是無所顧忌的平微道君打破了場上一觸即發的寂靜,他朝著天機閣主微微頷首,神情冷漠依舊,看不出絲毫的偏頗與動搖。


    “晗光是本尊的親傳弟子。”平微道君隨手砸下一道驚雷,卻仿佛看不見那一張張瞠目結舌的麵孔,“要打便出去打吧,莫要壞了主人家的器物與花草。”


    平微道君這般說著,望凝青便抬頭看了他一眼,也不見她對劍尊的存在表示困惑,隻是點了點頭,便率先轉身離開了天機塔。


    她這般幹脆利落,玄微卻隻是沉默,他偏頭看了滿臉冷漠的平微道君一眼,也依言朝外頭走去,離開了正德大殿。


    直到兩名氣勢磅礴的劍修離場,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活像是溺水後得救的人般重重地吐出一口肺腑的鬱氣。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眼見著氣氛有所緩和,天機這才望向遊雲散仙,寄希望於對方能給自己一個詳盡的回答。


    “此事,說來話長。”遊雲散仙歎了一口氣,不由得苦笑,“簡而言之,安青瓷……不,方才那位晗光道友便是我等一直都在尋找的人。”


    “這……?”天機閣主微微一怔,他眼角的餘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安如意隱有忐忑的麵孔,漸漸斂去了笑容,“晗光小友……也是……?”


    “長禧六年,仲冬月壬日辰時所生,玄武當權命。”讓人沒想到的是,一直沉默寡言仿佛不屑於與人搭話的劍尊突然間接過了這個話頭。


    自晗光出現後便一直注視著她的平微道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看向天機閣主,平靜而又不容否決地道:“以雲紋劍徽佩為證,她是我多年前定下的弟子。”


    “雲紋劍徽佩”一詞出口,低垂著頭顱的安如意便猛然抬頭。


    她眼神難掩錯愕,平微道君卻沒有任由她說出那些會令事態變得不可挽回的話語。當然,高絕的天人也沒有要為她掩飾過往的溫柔與貼心。


    “當年本尊閉關在即,那枚玉佩,是本尊交給你的母親,囑咐她轉交給本尊命定的弟子的。”平微道君垂眸,一雙孤涼的眼瞳似有煙雲靉靆,卻澄明而清,毫不渾濁,“是你的母親多此一舉,她於同年同月的葵日生下了你,因為你與晗光的生辰相差不過一日,命格又相近,她因此而心生妄念,替換了你與晗光的八字。”


    天幹十二支中,壬與葵相依,其屬卻是陰陽互逆,兩相對照,極其容易混淆天機。


    而當年的銘劍仙尊,雖然能算出安如意的母親與氣運之子有相遇的緣分,卻無法算清其中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也沒能算盡那複雜的人心。


    “她到底是修士,自然有抹除凡人記憶、扭改一段認知的術法以及手段。但安家承載未來的天下大勢,氣運在身,因果反噬,這才導致了你母親的衰弱與消亡。”


    這本是一件禍事,誰知安如意母親的神來一筆反而攪亂了玄微的眼目,讓他舉棋不定,拖延至今。對於晗光而言,倒也算得上禍兮福所倚。


    “原來如此……”妙杏山沉吟,看著失魂落魄的安如意,她倒是沒將上一輩的恩怨掛靠在小輩的身上,隻是對一件事深感困惑。


    “但這與玄微上人有何幹係呢?”


    “太上,長老他之前是有意收安……安師叔為徒的。”太虛道門的掌門人也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替玄微說了一句好話。


    畢竟劍尊和玄微上人都是太虛道門的長老,這要是內訌,他這個身為晚輩的掌門人可擔待不了。


    “本尊知道。”平微道君抬了抬眼,卻是眨眼間便再次砸下了一枚晴天霹靂,炸得在場所有人啞然失聲,“收徒不過是緩兵之計,他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曾經的愛人兼道侶同樣轉生至了安家,他分不清誰是本尊的命定之徒,誰是他愛人的轉世。”


    玄微身為劍尊所立之清虛守寂一脈的二代首席,修真界無情道統上無疑是開山老祖般的人物。玄微曾經與人締結姻緣,這可比玄微意圖謀害同門弟子刺激多了。


    “愛人?!莫、莫非玄微上人道心有瑕?”有人瞠目結舌。


    “不錯。”平微道君沒有否認“家醜”,反正丟人的是收徒的本我,關他平微什麽事,“百年前,玄微便已經道心不複。時至今日,他仍舊沒能找到己身之道。”


    平微道君談論起自家事時神情如常,平鋪直敘不以為恥,但親耳聽見這些秘聞的人卻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揪掉。


    劍尊他老人家身份尊貴本身又實力過硬,當然可以對此不甚上心,但在場的隻要多少了解一些過往之事,誰能不知道百多年前那位墮仙入魔的默妄仙尊!

    要不是眾人理智尚存,一些長老甚至都忍不住想要向劍尊大聲抱屈了——劍尊閣下,不會養徒弟可以不養!您老指頭縫裏漏一點東西出去都夠他們禍害蒼生了!


    眾人心中思緒百轉千回,不等他們理清楚這短短半天內發生的事情,便見劍尊竟是腳步一轉,從容地穿過整座大殿,朝著殿門外走去。


    大腦被攪和成一團漿糊的人們咂摸了一下,突然回味了過來,劍尊說那位白衣少女乃是他的小弟子,但距離劍尊上一次收徒可也有數百年的光陰了啊。


    那白衣少女再如何天才,難道能跨越這巨大的時光溝壑,越階挑戰已是塵世戰力巔峰的渡劫大能不成?


    眾人滿腹心事,卻見劍尊他老人家才剛有動作,方才那氣勢洶洶的魔尊與妖主也緊跟而上,連帶著身為東道主的天機閣主都不落於人後。


    得了,別嘀咕了,都跟上去看熱鬧吧。各派長老歎了口氣,他們在修真界中也是報得上名號的人,怎奈何比起那些傳說中的人物,到底還是晚輩身份。


    對於修士而言,大能鬥法可是千載難逢的機緣,除了幾個實在傷重的弟子被喂下丹藥後留在殿內修整,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地朝著殿外而去。


    有太虛道門的弟子經過魂不守舍的安如意身旁時特意用眼角的餘光輕瞥了一眼,沒有安慰也沒有譏嘲,隻是熟視無睹。


    先前劍尊他老人家把話說得明白,雖是指責了安如意的生母,但卻沒有批判安如意本人。否則,劍尊隻需一句話,便能讓安如意仙途永訣,萬劫不複。


    劍尊態度擺在那,這些注重心性的仙門弟子也不會特意去與安如意難堪,畢竟哪怕無人奚落,其師其母所為被劍尊知曉這個事實就足夠讓人羞憤了。


    劍尊話裏話外都在暗示玄微上人意圖對同門師妹痛下殺手,方才玄微長老報出的生辰八字又是屬於安青瓷的,這叫人怎麽給她說理?


    再則,安如意先前在宗門內圍繞著雲紋劍徽佩鬧出的事情實在太大,直到安青瓷突破金丹並拒絕玄微收徒之邀前,安青瓷可沒少被人嚼舌頭。


    如今安如意遭了反噬,雖說不知者無罪,但也終究是自釀苦果自品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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