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第23章】天道眷顧者
第323章 【第23章】天道眷顧者
人能記得一天、兩天、三天前發生的事情, 但是人能記得十年、百年、千年前的事嗎?
時光歲月是殘忍的,它像寬廣無際的大海,能將一切吞沒、稀釋、淡忘。一瓶足以毒死合道期大能的毒藥, 倒進大海中,最後也會什麽都不剩了。
所以, 曾經那些銘心刻骨的記憶, 千百年後, 或許連回憶都難。
冥鳶通過關渡口行雲船跋涉千裏, 穿過一片廣袤浩瀚的霧區,這才隱約嗅見了神州大陸另一端、屬於魔界的陰冷濕暗的氣息。
在這片大地上, 人界、妖界與魔界分別位於三塊不同的大陸, 其中,人界與魔界之間相隔著一片蒼茫的霧海。如果沒有“鑰匙”, 哪怕是合道期的大能修士都會迷失在霧海之中,最終體力耗竭, 被致人瘋狂的毒氣與瘴氣腐蝕殆盡, 成為一具無人問津的海底枯骨。
但是在冥鳶的記憶中,人界、魔界與妖界是分別處於三個完全割裂且獨立的空間之中。否則, 為何人界與妖界的生靈能享受陽光和雨露, 魔界卻隻有一輪血月。
魔界原本是沒有白晝的,好似天道為了懲罰漂流於此的罪人,故而剝奪了他們的光明,令其在黑暗中摸索偷食。
冥鳶回想過去, 卻發現自己有些想不起來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這也正常,畢竟她回到了千年以前, 誰還能清楚地記得千年前的往事?
“我們到了。”冥鳶向遊雲散仙匯報, 她不說“我”, 而說“我們”,因為在她的認知中,“冥”與“鳶”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擁有不同的性情與行為準則。
隨著雲船的逐漸前行,濃重的霧海似乎也看見了盡頭,遠處的霧氣中出現了時隱時現的山峰,每一座都崢嶸險峻、犬牙交錯,像一根根豎在大地上的尖刺。
然而,那些原本或許真的是“刺”。冥鳶垂了垂眸,探手伸入衣襟中取出一枚森白的骨哨,放在唇邊輕輕地吹響。
骨哨纖細小巧,略呈弧曲,隻有簡簡單單的七個音孔。那哨聲也不同於尋常哨子的尖銳高亢,反而顯得空靈婉轉,別有一番哀戚悠揚的味道。
隨著骨哨聲的響起,霧海上終年不散的濃霧撥雲見日般的消散,那些被朦朧霧氣所掩蓋的殺機也一點點地顯露出來。
攏在霧裏的魔界如一隻獠牙猙獰的惡獸,漆黑的海水中浮動著大量的藻類,隱藏在水底的暗礁尖銳非常,一旦觸及船底,就會在船艙下鑿出個洞來。
一旦船艙進水,雲船翻覆,那人就會落入這片鬼藻舞動的海域中,萬般掙紮,直到海洋的捕食者們一擁而上,將其拖入海中咬死並分而食之。
隨著冥鳶雲船朝著渡口靠攏,逐漸呈現在她麵前的卻是一座巨大山壁,那山壁自渡口處朝外延伸了出去,遮天蔽日,懸於所有往來之人的頭頂。
山壁越往內便越是狹窄,周遭的海水源源不斷地朝著山壁內部湧去,乍一看,仿佛一隻蟄伏在水中的巨獸,鯨吞虎嗜般地吞服著海水。
魔界的子民都知道,這是“龍神骨”,而這處唯一可以通往人界的渡口又名“龍嗜水”。整座魔界大陸,其實都是建立在一具巨龍神的骸骨之上。
魔界的霧海,海水是黑色的,傳說龍神隕於此地,分崩離析的血肉染紅了這片海域。而祂的龍脊化作了那宛如尖刺般的山巒,巋然地佇立在這片大地之上。
他們這些漂泊流浪來到此地、在龍神脊骨上繁衍生息的魔族,不過是食腐的烏鴉以及螻蟻。
冥鳶仰頭,看著高懸天際的血月,鳶尚且懵懂,冥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低語:“奇怪……”
生活在冥界中的百姓都有一套分辨時間的法則,在冥鳶的判斷中,現在明明應該是“白晝”了,但天邊高懸的仍舊是血月。
“莫非,這是千年前黑日還未出現的年代?”因為衍天歸墟鏡中的時間是紊亂的,冥鳶也不確定自己所在的是哪個時間點。
“根據我們看到的關於玄微的碎片式記憶,這裏現在應該跟現世相差的時間不超過百年。”遊雲散仙也看見了冥鳶通過子母命牌傳回來的影像,他思忖道,“我雲遊夢中時也曾去過魔界,但這裏似乎跟我的夢境不太相像。冥鳶,千年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我記不得了,因為鳶每次發瘋後都會忘記一些過往之事,而我雖然能記得,但有時候我的意識會陷入混亂,分不清真實與虛假。”冥鳶如實相告。
“我也是,我時常雲遊夢中,如南柯夢蝶,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實是渾渾噩噩,多數已經記不清了。”
遊雲散仙歎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雖然自千年後轉生而來,但對於千年前發生的事情,怎麽可能巨細無靡地記在腦海中?
“魔界雖然秩序混亂,但也有治理四方的魔神殿。”冥鳶仰頭,看著天邊的那輪血月,“我在殿中看過一些文史記載。”
“最初的三界之中,人界擁有星辰日月三光;而魔界血月淩空,常年處於永夜;妖界唯有一輪紅日,沒有黑夜,隻有極晝。”
冥鳶垂眸看著落在自己指尖的靈蝶,紫藍色的蝴蝶輕輕振動蝶翼,似有流光在翅上靜謐地流淌,“直到——”
“直到有一天,魔界的天空之上出現了一輪黑日,妖界的夜晚多出了一輪純淨的藍月,兩界自此便有了晝夜之別。”
“是了。”遊雲散仙記下了這個分岔點,“在我的‘夢’中,魔界的確有一輪黑日,雖然與人界的白晝有些不同,光芒更加黯淡,但黑日的出現的確改變了魔界。”
“從那之後,魔界便有了文明與秩序。魔族不再像食腐的烏鴉般在黑夜中淒慘地討食,弱小的魔族也能通過耕種養活自己。”
兩人粗略拚湊了過去的時間碎片,然而“黑日”具體是哪天出現的?因為什麽出現的?兩人卻都沒有具體的情報來源。
“總之,你先到處走走吧。如果有情報,再聯係我。”遊雲散仙正在趕往景國,便也不多言,斷開了子母命牌的聯係。
“嗯。”冥鳶沉默地收起了子母命牌,瞳孔深深地看著被血月映紅的天幕,一時間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一直沉默好似早已睡去的鳶突然開口,細聲細氣地道:“冥,為什麽要隱瞞呢?”
“因為這件事不能被正道知道。”冥抬手,輕輕捂住了嘴唇,仿佛在和自己的孿生姐妹說悄悄話一樣,“魔界曾在千年前暗中‘造日’之事,不能讓正道知曉。”
魔界與地大物博的人界以及地域遼闊的妖界不同,魔界的領土有限,在這處窮山惡水之地掙紮生存、以食腐為生的種族並不隻有魔族。
這裏到處都流淌著毒火以及瘴氣,每一寸土地都爬滿了劇毒的蛇鼠以及怪蟲,土地貧瘠,食物匱乏,弱者根本無法在這裏生存下去。
魔界渴望一輪能夠驅散瘴氣、照亮永夜的太陽,錐心刻骨、幾近瘋狂地渴望。
所以在千年前,魔界有了“造日”的計劃,整個魔界的大能修士同時聯手,意圖煉出一輪屬於魔界的太陽。
那時候的冥鳶因為常年神智不清而大開殺戮,所以沒有被邀請參與這場造日計劃。畢竟冥鳶已經為魔界背負了大量的詛咒和毒障,其他魔界的尊者也不敢再叨擾瀕臨瘋魔、生不如死的她。而魔修們在暗中做了什麽,冥鳶也並不清楚,直到後來黑日出現,造日計劃在魔神殿中隻剩下隻言片語,無疾而終了。
冥鳶不知道“黑日”是不是“造日”計劃的產物,而參與“造日”的那些魔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行了逆天之舉,最後都身死道消了。
“我實是已經瘋魔了太久了。”冥鳶有些寂寥地呢喃,她的身體是破敗的,記憶是殘缺的,神誌不清,偶爾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的往事是真是假,但她依舊在這片崢嶸大地之上孤苦地前行著,努力地活著,“就讓我看看千年的自己吧。”
冥鳶轉世而來之後便匆匆離開了魔界,她甚至沒來得及在魔界中待上一天一宿,所以她不知道在這個時間點中,魔界還沒有太陽。
她於枯骨崖中蘇醒時恰好是夜晚,離開時血月淩空,她也沒覺得異常。但已經習慣了黑日與血月的晝夜分別,回到千年前的魔界,冥鳶居然有些不習慣。
“枯骨崖,求索穀。”冥“自言自語”,對經常失憶的鳶說著話,“大概五百多年前,默妄入魔後屠滅了朱夏城,其白骨堆積如山,便於求索穀中形成了‘枯骨崖’。”
“因那裏本是舊時十八魔尊的埋骨之地,戾氣極重、怨氣不散,是極惡極凶之地。所以有很多魔修都喜歡在那裏修行煉血之法,或是尋找殘碎的魂魄。”
“為什麽默妄要屠殺朱夏城呢?”鳶果然已經記不得這些常識了,懵懵懂懂地提問道。
“誰知道呢。”冥語氣冰冷,透著一股並不上心的冷漠,“許是覺得魔界都是身負罪孽的惡人,殺了也無傷天和吧。聽說那個瘋子殺人時,臉上還一直都在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