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第18章】深庭惡之花
第229章 【第18章】深庭惡之花
盧奇菲羅, 直譯為“路西菲爾”,比起更廣為人知的撒旦“路西法”之名,路西菲爾代表了曾經天界至高至美的天使, 破曉的帶來者——“光耀晨星”。
愁苦之城的最深處, 聳立著一座白色磚石壘成的鍾塔, 磚石間夾雜著細碎的金砂, 光線一照,仿佛能輝映出月蝕紀年前的曦光。
盧奇菲羅鍾塔由大公女蜜莉恩,迪蒙建立, 當她為鍾塔取名為“盧奇菲羅”時,亞巴頓大公忍不住哈哈大笑。
——居於地獄最深處的神之右翼,這是何等的諷刺?
“光耀晨星,黎明之子, 你為何從高天隕落?你這攻敗列國的, 為何被砍倒在地上?”
“我要升到天上;我將高舉我的寶座在神眾星以上;我要坐在聚會的山上,在北方的極處;我要升到高雲之上;我要與至上者同等。”
“然而,你必墜落陰間,到坑中極深之處。”
盧奇菲羅對應愁苦之城城門上的宣言, 建立在城堡的最深處, 它代表了迪蒙家族蔑視教廷與唯一神的意誌。
奧比斯帝國不需要蒙昧的信仰,人類要想進步,就必須自強。尼爾森之所以支持迪蒙公國獨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迪蒙家族沒有信仰。
但是如今看來,他或許是想錯了。迪蒙家族堅守的並不是與奧比斯帝國相同的人類至上主義,恰恰相反,他們是撒旦的信徒, 屈服於魔鬼與自身的欲望。
尼爾森走過了漫長的步道, 越是往前, 光線便越是明亮。漸漸的,他甚至能看清隧道兩旁的石壁紋理,它的表麵是略微粗糙的砂礫狀顆粒。
尼爾森一邊走一邊看,一時間有些入神,以至於一行帶血的銘文撞進他的眼中,他竟沒能回過神。
[我想,我應是回不去了。就這樣長眠於此吧。——金星]
那一行字並不端正,甚至有些後勁不足的歪斜,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疲憊是那樣的濃重與壓抑。
尼爾森定定地看著那行字,突然轉頭朝著前方的石壁望去,隻見越是往前,石壁上的字就越多,到最後幾乎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這些字是誰留下的?眼見著距離星月守密人有些遠了,尼爾森往前快走了幾步。
前方越來越明亮,文字也越來越清晰,那些字句有長有短,有苦悶也有歡喜。有誰人彌留之際送給後人的私語,也有後人隔著時間與其對話的回應。
[不要給公女殿下添麻煩。告訴我的女兒,父親的一生,都已竭盡全力了。——海王星]
[我在此倒下,將希望留給後人。若有一天,人類還能再次見到月蝕紀年前的黎明與星辰。朋友,請務必寫信告知我一聲。——冥王星]
[說真的,太陽之位能不能換一個?紮克利真的不行,他脾氣太糟糕了。——太陽]
[要你管?死老頭。走了還要嘮叨個不停。——現在我是太陽]
[你們都要好好的,朋友。我實是不想太快在宇宙與你們相遇。——水星]
[不要哭,菲比。不要哭。——土星]
[老師,我以後再也不會哭了。——菲比]
[有誰能幫我照顧一下我家的亞曆山大。記得,它不愛吃魚。——火星]
雪白的石壁之上,密密麻麻銘刻的都是這些毫無邏輯、隻是單純抒發感情的話語。
尼爾森沉默著,一路看了下去,在光芒極盛之處,他看見了一行平整的字跡。
與其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倉促寫下、混亂而且潦草的句子不同,這一段句子字跡優美,工整得仿佛落筆之人溫柔豁達的心。
[公女殿下曾說,萬物皆是星星的塵埃,構成我們任何一部分的都是曾經坍縮的恒星。]
[我們觸碰到的東西,呼吸過的風,淋過的雨水與追逐過的光明,所有的一切皆是星辰。]
[或許其中有一萬個原子,屬於那些過去的旅人。或許未來有一萬個原子,屬於現在的我們。]
尼爾森微微一怔,而就在這時,他聽見道路盡頭傳來了沉重的門扉被推開的聲音。一縷宛若陽光般的光線照射在他的身上,照亮了石壁上的每一個字眼。
[我們可以選擇成為雲,成為雨,成為公女殿下花園中的一朵花。白的紅的,都可以。]
[我們,都是星星。——月亮]
……
以利亞從混沌中醒來,望著漆黑的穹頂,心情竟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靜。
或許是鼻腔已經習慣了渾濁腥臭的空氣,以利亞已經分辨不出夾雜其中的濃重的血腥。
他安靜地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罕見地生出了幾分怠惰之心,他不願再如螺馬般不知疲憊的奔跑,隻想享受這久遠而又難得的寧靜。
等到意識徹底收束,以利亞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軀體的異樣,他的手臂似乎環著什麽東西。
那“東西”柔韌而又溫暖,沉甸甸的頗有分量,似乎包裹在絲綢一樣光滑的麵料裏。
以利亞下意識地收緊了胳膊,將那“東西”往懷裏一帶,頓時,一樣沉重的物體毫無預兆地落在了他的肩頸。
似有若無的熱氣噴灑在以利亞的鎖骨,透膚而出的血香驅散了窒悶的空氣。以利亞遲鈍麻木的大腦機械地運轉了一圈,才猛然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東西”。
仿佛被烙鐵燙到了一般,以利亞下意識地收回了手,失去倚靠的女子軀體搖晃了一瞬,驀然向後倒去。
到底不能見她倒在冰冷的地麵上,以利亞再次閃電般地出手將她扶穩,一時落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是誰?以利亞的意識仍然有些模糊,仿佛被蒙了一層薄霧。他一時間竟想不起自己的處境。
記憶有些混淆,讓他絞盡腦汁地回憶。但在沒搞清楚情況之前,以利亞還是盡可能保持風度地環抱著女子,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
因為房間內的溫度很低,人類的生命體征被壓製到了極點。懷中的女子仍有溫度,她是活著的。
活人。以利亞有些恍惚地想著,他有多久沒有與活人發生肢體的接觸了呢?原來同類的軀體是這麽溫暖柔軟的東西。
以利亞慢慢地回想起來,他剛才似乎沉淪於泥沼一般粘稠而又可怕的夢境,就像在海水中沉浮不停,感受到的除了痛苦,便是窒息。
但是,在夢境的罅隙裏,以利亞聽見有人不厭其煩地呼喚他的名。既不溫柔也不熱情,但卻持續不斷地為他輸送著氧氣。
那聲音仿佛一雙無形的手,每次都是在他即將落入更深的黑暗前出現,卻又很快便悄然隱去。
是她嗎?以利亞沉默地撫上女子的臉頰,扶著她的頭好讓她靠得更舒服一點。但是他的手無意間觸碰到了布料,有什麽柔嫩的觸感輕咬指腹,留下一絲甜膩。
是……花瓣。以利亞的手指頓時僵住了,記憶瞬間回籠,他終於想起來在這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懷中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深庭的惡之花,迪蒙公國的大公女,蜜莉恩,迪蒙!
以利亞渾身一震,差點沒把懷裏的人推出去,但他最終還是依靠著強大的自製力阻止了自己“忘恩負義”的舉動,僵硬地維持著環抱的姿態。
怎麽會這樣?以利亞難以遏製心中的錯亂,甚至連耳畔邊的絮語都被徹底壓製了下去。
怎麽會是蜜莉恩,迪蒙呢?蜜莉恩,迪蒙又怎麽會做那種事呢?
以利亞抬手點亮了聖光,星星點點的螢火匯聚在他的指尖,終於照亮了女子慘白失色的臉。
與以利亞先前寥寥的幾次見麵不同,蜜莉恩,迪蒙的狀態很不好。她麵白如紙,唇瓣開裂、發紫,雖然容貌依舊出眾,卻仿佛一朵瀕臨枯萎的花。
擁有充足光照的情況下,以利亞才發現蜜莉恩的衣領處居然沾滿了幹涸的血跡,臉頰與鬢發上也沾染了些許,順著痕跡可以發現出血的地方是左眼。
是出血過多嗎?但是蜜莉恩看上去似乎有缺水的跡象。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以利亞抬頭看向放置在門口處的兩朵花卉,鮮紅的月季與玫瑰依靠在一起,一半的花瓣兒已經變黑、枯萎。
這個發現讓以利亞愣怔,摘下的花卉大概會在七天左右枯萎,如果溫度較低,花卉甚至能維持更長一段時間。
從兩朵花的枯萎程度來看,他們大概已經在密語之間度過了四到五天。
但是他的身體狀態卻很好,甚至比進來之前還要好,以利亞抿了抿唇,感受到唇齒間腥甜的血味。
他心中掠過一絲荒謬的猜測,這個猜測本身都足夠令人啼笑皆非。抱著一絲莫名的情緒,以利亞拉起了蜜莉恩的手。
蜜莉恩的手上戴著黑紗手套,一手抱著她的以利亞無處施力,隻能拉著她的手腕湊到嘴邊,用牙咬住手套,一點點地脫下。
聖光之下,女子纖細白皙的手腕血肉模糊,被人用粗糙的尖銳物劃拉了不止一下,甚至還有一道傷口沒有結疤,仍舊往外滲著血。
以利亞坐在深沉的黑暗裏,看著那些傷,看了很久,很久,幾乎要將自己化作一樽沉默的雕像。
過了好一會兒,通風管道突然傳來呼的一聲輕響,冷風灌入室內,讓睡眠很淺的女子微微皺眉。
以利亞心裏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地熄滅了手中的聖光,低頭靠在牆壁上,將呼吸調整得慢而悠長。
他心裏亂糟糟的,甚至有些難以言說的慌亂,若是靠近一些去聽他的心跳,一定能聽出異常。
然而,被拘禁了這麽長時間的女子顯然已經體力告罄,她已經沒有力氣去防備一個昏睡了五天、無論如何都叫不醒的人。
以利亞閉著眼,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帶著些許力道地拍了拍他的臉頰。
“以利亞,醒醒。”她的聲音一如既往,撕去了那份輕佻的偽裝,顯得理智冷漠、卻在瘋狂的環境中讓人感到心安,“以利亞。”
以利亞閉著眼假裝昏睡,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反應,但下一秒,他突然聞見了一絲熟悉的血香。
他的頭顱被人扶起,纖細的手腕抵在他的唇上,溫熱的血流如同甘甜的雨露,順著溫熱的皮膚,一點點地滲入他的齒牙。
——宛如神明灑下的薄霜,賜予平民名為“瑪納”的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