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第31章】明媒正娶妻
第210章 【第31章】明媒正娶妻
押後再議其實並沒有既往不咎的意思, 畢竟西平郡王世子再如何不堪,他當時的身份也是血脈正統的皇室宗親。
但是方知歡知道,一旦柳嫋嫋殺人之事被定義為正當防衛, 那她的所有冤屈陳詞都將化為飛灰, 等到大公主和殷澤秋後算賬,她將淪陷於萬劫不複之地。
“我是有苦衷的,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方知歡緊攥著殷唯的衣袖,慘然落淚, “阿唯, 你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被方知歡視作最後救命稻草的殷唯緩緩轉過身, 細瘦的眉眼, 微黑的臉頰上已有了歲月的痕跡。
時隔多年, 昔日稚嫩驕縱的少年郎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蛻變成了飽經風霜的沙場戰將, 但他看著方知歡的眼神一如既往。
看著那樣的眼神,方知歡不知為何感到一陣近乎滅頂的恐慌, 曾經對她好的人都離她而去, 殷唯也會這樣嗎?
“知歡。”他輕聲喚她,語氣平和而又溫柔,“我們回家好嗎?”
他沒有責怪她,沒有宣泄自己的不滿以及恐慌,哪怕他眼中的光在搖搖欲墜地輕顫, 但他仍舊扯出了一個笑。
“我會保護你的, 我已經官至五品,即便是大公主也不能輕易對官員的家眷出手。更何況, 我們還有楚楚和筱筱……”楚楚和筱筱是龍鳳胎的小名, 殷唯知道方知歡失去了一個孩子, 但比起那個素未謀麵的嬰孩,如今正在他們膝下承歡的兩個孩子顯然更為重要。
殷唯絮絮叨叨地說著,方知歡定定地看著他,攥著他衣袖的手卻逐漸鬆開了。但很快,殷唯反握住了她的手。
“知歡……”他回望著她,語氣近乎哀求地道,“到此為止吧。”
從始至終,殷唯都是那個不問是非便支持方知歡一切作為的癡兒。然而很多時候,他並非不明事理,他隻是愛她。
或許在方知歡看來,殷唯不過是被她的美貌以及虛情假意哄騙得失了常心的呆子罷了,但隻有殷唯知道,他愛著的女人有多麽的糟糕。
在方知歡的身上,幾乎找不到任何被世俗認可追捧的優點,她陰險毒辣、自私自利,她以美德為恥,虛偽得近乎理所當然,就連作惡都要披上一層令人膈應的道德的麵紗,試圖將自己的惡行賦予正義的立場。時至今日,就連殷唯都不得不承認,這朵曾經傲然盛開於枝頂上的淩霄花,終究還是糜爛了。
但是有什麽辦法呢?他是這樣的愛她,哪怕她一無是處,他也愛她。
“你也覺得我錯了,是嗎?”方知歡垂著頭,看不清神情,語氣卻冷冷的,“所有人都離我而去,就連你也想要放棄我了嗎?”
不等殷唯回答,方知歡已是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尖叫:“滾,你們都給我滾!我不會錯的,我絕不會錯的!”
君之堂豈容她如此放肆,衙役立時上前止住了形容癲狂的方知歡。而她掙紮著尖叫著,一手指著望凝青的方向,聲嘶力竭地道:“是因為她,是因為她!”
“我沒有錯,是她搶走了我的孩子!是她——!”方知歡崩潰大哭道,“她搶走了我的孩子,我為什麽不能報複她?!”
方知歡不願承認自己心中翻湧不歇的惶恐以及悔意,但是玉蟬子已經離她而去,若就此認輸,她的一生豈不是活成了笑話?
“是,我是陰險毒辣,想要害她,但那都是有原因的!”方知歡知道,這時候再不說出口,以後便再沒機會說出口了。
“有什麽比奪走一個母親的孩子更令人痛徹心扉的呢?”她大聲地質問著。
“死到臨頭還要胡亂攀扯。”衛朱曦一把將望凝青拉到自己身後,諷笑。
“你的孩子?哦,你說的莫不是嫋嫋悉心教導、年僅五歲便考上童生榜首的小神童吧?”衛朱曦意有所指。
“那個孩子可是被老乞丐抱到將軍府門前的孤兒,怎麽?看那孩子有出息了,就也想搶了嗎?”
大公主的話語含針帶刺,加上方知歡的聲譽早已降至了低穀,周遭的百姓望著她,皆是麵有怒色。
方知歡隱忍垂淚,以退為進,道:“妾身知道,不管妾身說什麽,眼下大抵也已經難以取信於人的。”
“但是諸位,這世上從無毫無緣由的恩怨愛恨,若非早有深仇,妾身何必孤注一擲?”更何況是冒著得罪大公主與殷將軍的風險?
這話倒也有幾分情理可言,京兆尹拍下驚堂木,將信將疑道:“方氏,你為何說柳氏搶走了你的孩子?可有證據?”
方知歡跪在地上,抹了一把淚,從袖袋中取出一卷畫軸雙手奉上:“大人,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生身之父的畫像。”
京兆尹讓衙役取了畫像,當著眾人的麵打開,畫軸甫一展開,便有人禁不住輕歎——那畫卷取用工筆描摹,筆鋒細膩,形神俱備,實是難得一見的佳作。
衙役們仔細檢查了畫軸的年月,方知歡也趁機陳詞:“隻要滴血認親,便可真相大白。”
受時代所限,如今的人們檢測血緣關係的方式也顯得有些簡單粗暴,兩滴血落入水盆中,可以相融便代表兩人有血緣關係,不相融則沒有。
京兆尹命人前去將軍府帶人,巧的是柳南木恰好就在現場。隻見麵色微微發白的男孩抱著靜喧的脖頸,被侍女帶上了公堂。
眾人隻見侍女快步走向了柳氏,懷中的男童仿佛被觸動了什麽,突然從侍女的懷中撲了出來,落入了柳氏下意識展開的懷抱。
男童天生一副秀氣的骨相,唇紅齒白,眉目文雅。眾人將其與一旁畫像上的男子兩相對照,果真有七八分相像。
然而,男童撲入母親懷抱的動作是如此的急切,望著柳大小姐的眸光也寫滿了依戀與難舍。他顯然被教養得很好,一個被苛待的孩子斷然不能這般撒嬌。
若殷家二房所言為實,這恐怕又是一筆算不清的爛賬。
“來人啊。”京兆尹心中哀歎自己時運不濟,卻還是拍板道,“取血驗親。”
柳南木緊摟望凝青的脖頸,像一隻耳朵軟綿綿的兔子般往她的懷裏鑽。齊國以孝為天,若當真證實他與二嬸有血脈之緣,他是不能棄生身之恩於不顧的。
想到這,柳南木的眼中便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雖說養恩大於生恩,但齊國律法中一旦確定了血脈關係就勢必“認祖歸宗”,他將會成為他人掣肘母親的枷鎖。
母親當然不會因為這個便與他斷絕關係,但柳南木害怕母親會因為自己而變得不再自由。
滴血認親的過程並不複雜,取被酒水清洗以及火燒過的銀針往兩人指頭上一紮,擠出一滴血落入盆中。
眾人探著頭,便見盆中的兩滴血上下浮動,緩緩交融在了一處。
雖然在看到柳南木的容貌和畫像男子如出一轍時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個結果仍舊讓眾人感到詫異。
一戶人家的大房與二房,大房收養的孩子恰好是二房丟失的小孩?這未免有些太過湊巧了。
“昔年我與殷郎兩情相悅,怎礙於身份所限,曆經坎坷與波折,始終未能走到一起。”方知歡哽咽著說道。
“我對他無有所求,卻也不願讓他經受如我一般的離散之苦。因此我自贖己身,甘願無名無分地跟隨著他,但我的孩子……”
方知歡淚落如雨,神情淒然地看著被望凝青抱在懷中的柳南木:“我早已受盡了孤孑伶仃之苦,又怎會讓我的孩子遭遇這些呢?”
方知歡委頓在地,她是這樣姿容絕俗的嬌弱女子,此時卻如零落於地的頹靡殘花,看得人於心不忍。
京兆尹再次感到了棘手,無法證實長房搶了二房的孩子,也無法證實二房舍棄了孩子,依照律法,孩子需要認祖歸宗,但同時生身那方需要賠償養育那方銀兩。
然而眾人也不是傻子,他們看得出來二房的算盤也打得很精,方氏分明是想借西平郡王世子一事給柳氏定罪,之後再以滴血認親的方式將孩子撈回來罷了。
畢竟若是父母品行有瑕,縱使柳南木乃是名震一方的神童,日後仕途也必然坎坷。而在對方落難之時挺身而出,方氏就會成為那孩子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是誰料到柳氏有這麽大的能耐,竟讓陛下甘願改立憲法也要保她呢?
京兆尹拿捏不定主意,遲遲不敢下判,一旁旁聽的齊國君卻突然轉頭,望向被屏風隔開的後方:“監司如何看待此事?”
眾人心中一驚,隨即人群便如滾水入油一般沸騰了起來。隻見一角素色的衣袂自屏風後轉出,身穿月白色道袍的方士便佇立在大堂中央。
都說“人世流水七分塵,三分水色在他身”,穆霽寒有天人之姿,即便平平而立,也如自九天謫落凡塵的仙人。
這些年來,有關闞天監監司的傳聞多得數不勝數,他為死者伸冤,為生者彌憾,早已成為了人們心中衡量是非對錯的標杆。
隻見穆霽寒半垂眼簾地站在那裏,即便被齊國君問話,他仍舊不卑不亢,反而答非所問地道:“陛下可還記得兩年前答應在下的事?”
齊國君沉吟道:“自然記得,監司推辭了國師之位,曾說自己入世隻為一人而來。”
“那人乃入世渡劫的大能,命中帶煞,若跨不過劫難,必將淪為當世最凶之鬼,為禍一方,令生靈塗炭。”
“正是。”不顧周圍之人乍聽此件密辛而生的驚愕以及惶恐,穆霽寒眼神宛如一口古井,無波無瀾,“在下鬥膽,曾向陛下討要了一道免責令牌。”
“若非觸犯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在內的十惡不赦之罪,免其責,恕其死,既往不咎,然否?”穆霽寒問道。
“確有此事。”齊國君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但如果真的是入世渡劫的大能,區區律法又怎能約束世外之人?
“陛下記得此事,在下甚感欣慰。”穆霽寒探手入懷,竟從衣袋中取出了一麵金燦燦的令牌,隨手擱置在一旁的桌上,“時候已到。”
說完,不等齊國君追問,穆霽寒忽而邁步走至方知歡身前,一雙黑黝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方氏。”
“你可知玉蟬子為何會尋到你,無論你如何貪婪索求,祂仍舊幫你至今?”
玉蟬子的名諱驟然被人提及,那人還是於神鬼之事擁有絕對權威的闞天監監司,方知歡立時呲目欲裂目眥欲裂,顫聲道:“妾身不解監司之意!”
“我坐鎮京都至今,其中之一便是為了玉蟬子。”穆霽寒仿佛沒有聽見方知歡的詭辯,自顧自道,“昔年供奉無名碑並以邪嬰之術汙濁神靈神智之族,正是方家。”
“方家為維持家族興盛,每隔一年便會獻祭一名新生的子嗣給無名碑,這些嬰孩的魂靈與野神交融於一體,在爛心木下化為了蟬。”
穆霽寒看了方知歡一眼:“蟬伏十載,夏盡一生。方家的貪婪孕育出了善惡不辨的邪神,祂破土而出之日便是因果反噬之日,方家五十一口人皆命喪於此。”
“而你,當時還在母親的腹中,僥幸逃過一劫。玉蟬子常年受方家血脈供奉,早已對方家血脈的氣味銘刻入骨,你與祂腹中的嬰胎同根同源,祂才會找上你。”
穆霽寒的語氣平和,吐露出來的話語卻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凡事皆有因果,無心的供奉自然便有報業降臨之日。”
“玉蟬子離你而去,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也獻祭了自己的孩子。”
方知歡愣愣地仰望著穆霽寒無悲無喜的俊顏,隻覺得身墜冰窖,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的七竅玲瓏心在瘋狂的鼓噪,她應該大聲辯解,應該立刻反駁,但是她的舌頭仿佛被人打了結,陰寒的森冷如毒蛇般攀上了她的脖頸。
眾人隻見穆霽寒抬手輕輕一拂,一根細細的紅線憑空顯現,牽連在方知歡與柳南木的小指指節。
“你獻祭了自己的孩子,有人可憐他,給了他另一具驅殼。”穆霽寒容色淡淡,“若在下沒有猜錯,應該是土地公救了這個孩子,令他流離的靈魂有了寄身之處。”
“可是!”方知歡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她大聲道,“可是您方才也看到了,我與那個孩子的血脈的確相融啊!”
“沒錯。”穆霽寒神色不動,“即便是複生,同樣需要血脈相連的親眷作骨。方家舊址的爛心木樹下有嬰屍一百零三具,與方家昌盛的年月不符,尚缺一具屍骨。”
“我曾疑心那具屍骨的去向,直到今日。若非你拿出畫像,我還不能肯定。就這一身血肉而言,他已不再是你的兒,而是與你有微薄血脈之緣的同族子弟。”
穆霽寒點明了殘忍的真相,一字一句都仿佛在剜方知歡的心髒:“你的心上有玉蟬子留下的蟲眼,若仔細搜查,定然還能找到玉蟬子的寄身之物。”
想到家中的佛缽,方知歡又是一陣驚懼不已。
她神色有異,眾人也不是呆子,更何況京城眾人都知道,闞天監的監司從不說謊,他口中的話語都是金科玉律,都是早已既定的事實。
“她居然還有臉潑別人髒水,說別人搶走了自己的孩子……”
“這惡毒的女人,虎毒尚且不食子,當真如殿下所說,死透臨頭也無悔改之意……”
麵對眾人的指責,方知歡根本抬不起頭,然而穆霽寒仍舊繼續道:“然而,死者複生終究是禁忌之舉。”
“土地公不惜折損道行也要如此作為,隻可能這孩子的命格與天下運勢息息相關。他少有才名,不是左輔,便是文曲。”
穆霽寒看向柳南木,此時柳南木已經從望凝青的懷中下來,雙腳踩在了地上,沒有方才泫然若泣的可憐模樣,有著與其年齡不符的冷靜儼然。
“你根本就沒有將他生下,嬰孩還在腹中便被獻祭,何來生身之恩的說法?”穆霽寒輕描淡寫地道。
方知歡徹底地輸了,她癱軟在地,仿佛一具美豔而又失魂落魄的驅殼。殷唯膝行到她身邊,將她擁在懷中。
自釀苦果自品嚐,穆霽寒也沒有覺得當眾揭穿此事有何不妥,他看向望凝青和柳南木,語氣沉著:“他死過一次,天生命薄,若無人鎮著,恐怕早已夭折。”
站在望凝青身旁的靜喧輕訝一聲,道:“原來如此,無怪乎當初那老乞丐找上門來,非說小公子與我家小姐有緣。”
旁聽的齊國君聽到這裏,麵色頓時就變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莫不是柳氏足以鎮壓下凡星君的命格?
“監司所說的渡劫大能,莫非是——”齊國君轉頭看向望凝青,周圍的百姓也隨著國君的目光轉動,一時間都有些難以置信。
被萬眾矚目的望凝青尚還沒能反應過來,手便突然一緊。她低頭,隻見柳南木死死地攀扯著她的衣袖,這回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望凝青抬頭,撞上了殷澤一雙被憂鬱填滿的眼瞳,他沒有說什麽動搖她的話語,隻是靜靜地凝望著她。
“開什麽玩笑?”倒是衛朱曦沉不住氣,攔在望凝青身前喊出了聲,“就因為你的一句話,就要將她帶走嗎?”
“華陽,不得無禮!”齊國君連忙拉住衝動的女兒,若監司所言非虛,那入世渡劫的大能遲早要回世外而去,否渡劫不成身化厲鬼,豈非眾生之禍矣?
望凝青看著華陽公主的背影,忽然偏首朝著外頭望去,便見自己的父母與兄長都被衙役攔在線外,看著她的眼中滿是關懷以及焦急。
“吾兒!”、“妹妹!”
望凝青恍惚了一瞬,隻覺得頭疼欲裂,仿佛一顆種子落入了枯槁的識海,久旱逢甘霖,霎時便生根發芽,長成了蒼天大樹。
她是父母的女兒,哥哥的妹妹,殷澤的妻子,南木的母親。
他們是這麽的愛她,父母抱著繈褓輕輕搖晃的雙手,哥哥背著她走街串巷時寬闊的肩背,殷澤看見她時揚起的笑容,柳南木那雙孺慕而又明亮的眼眸。
——女子的一生,凡人的一生。
“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著萬物。”穆霽寒念誦著道法,一步步地走近她。
方士的衣袂無風自動,墨發飛揚,他手腕翻轉,一截精美的木質劍鞘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緩緩從中抽出一支纏繞春椏。
“既著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因為在乎,所以痛苦;因為貪求,所以煩惱。
無刃木劍上的藪春花嫣然怒放,木劍自上而下斬落,於望凝青的眉心劃出了一道深色的血痕,有什麽冥冥之中的因緣,被這一劍斬斷了。
“癡兒,還不醒嗎?”穆霽寒低喝一聲。
一聲雷霆炸響,周遭的百姓齊齊抬頭望天,神情難掩倉皇。
幾乎就在吐息的刹那,方才還晴空萬裏的天幕瞬間雷雲翻湧,天光破碎,烏雲壓城,狂獵的風吹得衙門的旗幟發出呼哨一般的聲響。
公堂之上,隻見身形纖弱的女子趔趄地扶住了柱子,一手捂臉,眉心的那道血痕隱隱泛出紅光,最後化為了一道蓮華印,烙印她的額上。
當她再次抬頭,眾人便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氣勢霎時就變了。
若說原本的柳嫋嫋雖然氣質清冷,如霜似雪,但眉目流轉間卻仍有幾分閨中女子的清麗溫軟,那她此時抬眼掃來,眸光卻如寒冰洗刃,孤光照雪。
分明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容貌,站在那裏的卻已是和而不同的另一個人。
平民百姓沒有華麗繁複的辭藻,他們不知道應當如何形容那種詭譎暗生的變化,但卻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妄言。
望凝青抬頭,她已經想起了一切。
仿佛聆聽到了宿命的召喚,雷霆自天外炸響,她下意識邁步,想要走到蒼穹之下,想要回到自己的雪山之巔。
“母親!”
“嫋嫋!”
她欲乘風而去的背影太過決絕,令人不禁想到枝頭垂落的山茶,藪春花總在開得最為豔麗的時候從枝頭落下。
望凝青前進的腳步微微一頓,她垂眸回望,便見殷澤與柳南木同時抓住了她的手。
孩童漆黑的眼眸中盈滿了淚水,寫滿了哀求。他一直是個太過乖巧懂事的孩子,命運待他向來苛責,他卻從未向她強求過什麽。
“母親,不要走。”柳南木落淚了,他仿佛即將一無所有的賭徒,卑微地祈求著上蒼不要將他最後的依靠搶走,“我會很乖,很聽話,很有出息。”
“我會尊敬您,愛戴您,一生一世地對您好。”
“我會一直陪伴在您身邊,絕不讓您感到孤單,陪你走過山川湖海,去見人間所有的繁華盛景。”
“所以——”他哽咽道,“求求您不要離開我,求您——”
天邊再次炸開一聲巨響,仿佛無聲的威逼以及催促,望凝青看著握著自己的兩隻手,忽而感到了動容。
她單膝下跪,握住了柳南木與殷澤的手,分明有柔軟的情愫在她眼中萌芽,可她卻一根一根地掰開了柳南木的手指,掰開了他的手。
“好好吃飯,保重身體。”她的食指輕輕刮過柳南木的鼻梁,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別讓我擔心。”
她說罷,三根手指並起,在殷澤掌心輕輕一按。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穿過人群,步入刹那瓢潑的大雨之中。
“母親——!”柳南木攥緊自己的衣襟,終是忍不住痛哭失聲。
她終究還是乘風歸去,成了凡塵留不住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