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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23章】淒苦小孤女

  第136章 【第23章】淒苦小孤女

    櫻見祭當日, 白川家一大早就忙得不可開交,侍女仆從邁著碎步在走廊下來來往往,端著托盤或是飾物, 神色皆有些緊張。


    由大名貴族負責舉辦櫻見祭,既是榮耀也是負擔,雖然不至於說出事便等同於不敬皇室, 但在貴族中鬧出笑話,來年都無法在朝廷上抬起頭來也是必然。


    白川夫人早逝,其餘幾位妾室都不是能掌家的料子,以往負責此事的都是白川分家的當家主母,今年負責此事的卻是竹內青子。


    “姐姐人呢?”竹內青子對此很是不滿,詢問身邊的侍女,“掌家權我可不敢輕易過問, 這些怎麽說都應該由大姬君負責吧?”


    “家主說, 讓大姬君好好練習舞曲, 不要操心其他事。”侍女倒不覺得這是壞事,若是能成功操辦一場櫻見祭,那證明自家姬君是能當主母的料子。


    “瑣事都推給我, 出風頭的卻是姐姐,這可真不公平。”青子淡淡地說了一句,讓侍女給自己整理儀容, “走吧, 隨我去看看有沒有人偷奸耍滑。”


    天皇和大禦所將要駕臨的宴席自然沒有人膽敢怠慢, 即便如此,竹內青子依舊審查了所有的賬簿以及宴席食材的產地。


    她目光毒辣,手段狠絕,一旦發現貪墨便立刻動用私刑, 拿捏在不會將人打死打殘但是吃夠教訓的程度,並要求他們繼續幹活。


    如果過錯實在嚴重,體罰便分為幾天,或是勞作加倍,或是克扣例錢,軟硬兼施,磨得人生不如死。


    有些家仆受不了了,又或許是覺得竹內青子一個外來的孤女沒資格罰他們,竹內青子一罰,他們轉頭就跑去找白川彩子求情。


    白川家的家仆都是陪伴著白川彩子長大的,感情不可謂不深厚。彩子一聽說那位侍女因為家中有人病重才私拿了財物,頓時心生憐憫,特意打發了自己的貼身侍女過來叮囑了一句,讓竹內青子不要行事過火,得饒人處且饒人。


    “既然是姐姐說的,我自然要給麵子。畢竟我隻是個外人,做這些得罪人的事也不過是為了姐姐能好好登台獻舞,莫要在禦前丟了白川家的臉麵。”


    青子溫言軟語地應了,轉頭便給了那侍女一巴掌,讓人把她趕回去好好“侍奉”家人:“好啊,家主大人說了不許打擾姐姐練舞的,你是把家主大人的命令當耳邊風了嗎?姐姐寬宏大量,用自己的例錢給你這賊子把漏洞補上了,你還不趕快給姐姐磕頭道謝。”


    誰說要用自己的例錢補了?白川彩子聽完差點沒氣得吐血,但“寬宏大量”這個高帽戴上來了便摘不下去。之後又有侍從哭天搶地地來找她求情,白川彩子連忙用了“練舞”作為借口避而不見。雖然給青子留下了惡毒刻薄的汙點,但自己也吃了個不小的暗虧。


    而那侍女被趕回了家,青子說這麽大一筆錢都治不好定然是重疾,必須修養個一年半載,不好全不許回來。


    這氣運之子不太能打啊。望凝青心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聽說今年櫻見祭將由大陰陽師久我蓮負責男方獻舞,她一定是高興壞了。


    望凝青看著木匣中已經滿滿一遝的書信,覺得匪夷所思的同時也有些無言以對,這一世的兩位氣運之子都有些難以捉摸,特別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久我蓮。


    按理來說,他在看見毒蝴蝶的時候便應該意識到是誰對白川彩子下手,這跟望凝青以前翻船的經曆不一樣,青子是確確實實差點殺了人的。


    想不明白,難道久我蓮有渡壞人成佛、認為愛能化解一切的情結嗎?望凝青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除非他把自己撕成碎片,不然哪裏渡得過來?

    那白川彩子和竹內青子之間到底有什麽共同點?讓原命軌中的久我蓮對白川彩子處處遷就,這一世又愛上了竹內青子呢?


    有機會就問問吧。望凝青收起木匣,開始做下一步準備。


    望凝青借助管家之便調開了彩子身邊的侍女,利用她在和室中練舞的間隙打了個時間差,成功讓白川彩子落單。


    而在這段時間,望凝青打著查看和服衣飾是否齊備的借口來到和室附近,等了一會兒便看見彩子準備下樓更換衣飾,毫無防備地站在樓梯口。


    望凝青快步上前猛然一推,瞬間失衡的彩子錯愕地回頭掃來一眼,目光有些難以置信。


    也對,聽說千年後的時代是法治時代,比起直接的傷害,暗地中傷肯定更不容易觸犯律法。


    將人推下樓梯致人受傷這種事殺傷力有限,不僅不能斬草除根還可能導致引火上身,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去做。


    所以,白川彩子對釣魚執法最初的構想估計是青子為了讓她出醜而故意弄壞和服之類的小事,但她不知道比起讓她出醜,青子更想要奪走她的位置。


    這個女孩是如此沒有常性的人,她的目標從始至終都很明確,沒有要陪彩子勾心鬥角的意思。


    身穿彩衣的少女自樓梯口跌落,她們的目光在空中交錯了一刹,彩子著紅衣,青子著紫衣,相近的顏色,相似的兩人。


    “砰”地一聲,彩子在樓梯間翻滾了幾下,額頭磕到了木質的地板,瞬間昏厥了過去。


    望凝青不滿地“嘖”了一聲,即便旁側無人,她也用心地演著戲,因為曾經吃過暗虧,所以不敢放鬆警惕。


    隻是昏倒顯然不能讓青子感到滿意,她下了幾節樓梯想要徹底弄傷彩子的腿腳好讓她徹底失去獻舞的可能性,不遠處卻傳來了侍女的腳步聲。


    “算你好運。”她目光冰冷地瞥了一眼白川彩子,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跑過長廊。


    為了不發出聲音,望凝青脫掉了木屐,現在隻需按照計劃回到陳放和服的室內,便能洗脫自身的嫌疑。


    白川彩子醒來後必定會指認她,但她摔下樓梯險些釀出大禍,青子臨時頂替她、幫她收拾殘局,事後便可以說是她因為心虛而推卸責任。


    望凝青跑到窗台邊,將絲巾環過屋外伸來的樹幹,收緊,隨後一躍而下。落地後穿上木屐回到屋中,侍女打開和室便能看見她在檢查和服。


    這種粗魯的行為放在這個時代的貴族女性身上是完全無法想象的,青子平時的形象維持得很好,所以暫時不會被人懷疑。


    果然,沒過多久,走廊上便傳來了喧嘩聲和急促的腳步聲,隨即紙門被大力拉開,侍女用略帶哭腔的嗓音喊道:“青殿,大姬君她——”


    “吵什麽?”望凝青看著掛在衣架上的“晝”,這是一會兒她要穿的衣服,“姐姐還沒下來梳妝嗎?”


    侍女慌得六神無主:“大姬君、大姬君不慎摔下了階梯,人、人昏過去了!”


    望凝青皺了皺眉,沒有表現出過度的焦慮:“怎麽回事?沒人看著姐姐嗎?她身體那麽虛弱,這些天練舞沒人注意她身體嗎?”


    開脫的借口混進了嚴厲的質問之中,無措的侍女幾乎是立刻便接受了這個說法:“大姬君說想要多練練,許是這段時間太辛苦了……”


    眾口鑠金之下,活的都能說成死的。


    望凝青吩咐人將彩子送入房間,又讓人請來的大夫,之後才去向白川家主“請罪”。


    “彩子暈過去了?”白川家主皺眉,“這可如何是好?她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啊?”


    望凝青低眉順眼,涉及正事,她又變回了謹小慎微的“影子”:“侍女說許是這段時間太過刻苦,身體有些吃不消。”


    “那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攬下這活。”即便是自己的女兒,白川家主也顯得嚴苛而又功利,“青子你去準備一下,代替彩子上台獻舞吧。”


    望凝青仰了仰頭,思忖是否要說“這段時間我並沒練舞難擔此任”之類的話推諉一下,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隻是心平氣和地應道:“是。”


    和白川彩子不一樣,白川家主能容忍彩子犯錯,卻未必能容忍青子犯錯。


    他對青子的好是建立在青子有利可逐同時也足夠聽話的前提之上,若青子當真是個廢物,那他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當然,青子也不會對此感到難過,她想要的是白川家的權勢而非白川家主的感情,她是爭奪地盤的餓獸,從不覺得別人對她的好會毫無理由。


    竹內青子換上了那身名為“晝”的和服,又在侍女的幫助下挽起了長發,畫上了濃妝。


    僅僅是梳妝打扮都耗費了兩三個時辰,最終一身盛妝的竹內青子自屋內步出,當真有如日輪在世,華彩耀耀。


    白川彩子應該已經醒了。望凝青持扇輕掩秀唇,心想。但是她此時再來梳妝打扮也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上台獻舞的人終究還是竹內青子。


    “真是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啊。”竹內青子挽起鬢邊的發。


    “姬君?”侍女聽不清她的低喃,看著光彩照人卻神情冷淡的姬君,不知為何有些不安。


    “沒什麽。”青子伸手接過侍女奉上的檜扇,輕遮半麵嬌顏,扇麵以深藍明黃豔紅三色繪就了夜色中的櫻花,隻露出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走吧。”


    傍晚時分的櫻花開得極美,庭院內的垂枝櫻優雅纖柔,錯落有致,庭院外的寒緋櫻卻已過了花開的時節,殷紅的花瓣隨風四散,


    望凝青登台時看見了另一邊高台上佇立的久我蓮,大陰陽師沒有穿平日裏常穿的深色狩衣,而是著了一身繪有流雲飛鶴圖樣的純白直衣。


    這一身較之往常的端莊,更顯溫和可親。望凝青正兀自沉思,久我蓮卻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遠遠投來一瞥。


    這一瞥,他卻是目光一凝,唇角似有若無的笑容也盡數淡去。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挪移。


    怎麽?發現我不是白川彩子了嗎?望凝青以扇掩唇,卻有些想不明白久我蓮到底是憑借著什麽來認人的,要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彩子和青子的容貌越發相似,兩人的言行舉止、談吐氣度都在不斷的磨合中無限接近彼此。有時候就連侍女和白川家主都分不清誰是青子誰是彩子。


    望凝青細細地梳理著過往,忽而表情一凝。


    說起來,第一次和久我蓮相見時應當是在深夜的庭院裏,當時久我蓮為了祛除鬼霧應該是用了一個道術吧?


    她當時隻顧著逃離,沒聽清楚他念了什麽,但那耀眼的光芒之中,似乎隱隱約約有聽見“天目”二字……


    望凝青:“……”


    望凝青開始思考,回去後到底要先收拾靈貓還是收拾司命星君。


    她漫不經心地舞扇,抬手便是一番無自覺的嬌美之意,明明是禦前獻舞,她卻跳得宛如高傲的公主自娛獨舞,毫無諂媚奉承之意。


    就像那不附庸風雅,執意開在寒木春華時節的寒緋櫻。九條修一有些癡然地望著,唇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他是真的覺得,這個人奪走了自己的心。


    日落西山,殘陽似血,燦金色華服的少女被天光湮沒,好似下一秒便要消散在這淒惶的落日裏。


    “這……”女眷席上的九條紀子愣了一下,皺眉道,“是誰挑選的和服?”她以為白川家中有人在針對晴雨姬。


    男方席上還未察覺到不妥,隻覺得天光奪目,看得有些不甚分明。女眷席上的女房貴女們卻紛紛以扇掩麵,輕聲耳語了起來。


    男人粗心大意,看不出那潛藏在華服美飾背後的險惡用心,女眷們卻已見慣了深宅大院中的勾心鬥角,不會放過絲毫的蛛絲馬跡。


    “那是久保田家竹辻花染技法染成的‘晝’吧?我記得這一套和服便是天價。”有家底殷實的貴女說道,“但這是室內服,侍女不應該不知道啊。”


    平心而論,“晝”這套和服的確很美,但卻沒有多少貴女有穿著它的勇氣。因為它的顏色過於璀璨,太過壓人。


    久保田家推出這套和服時,平安京許多貴女都曾為之驚豔,但出手爭奪的人卻寥寥無幾,大家都默認這套服飾隻有一笑晴雨的晴雨姬才能壓得住。


    “莫不是彩殿托大了?”有貴女輕諷,嬌笑,“彩殿莫不是覺得自己的容光連日月之輝都能蓋過吧?”


    九條紀子不喜歡白川彩子,但也不希望別人如此嚼舌:“收聲,細殿。陛下和大禦所禦前,這並非光彩之事吧?”


    那貴女咬了咬唇,欠身道:“是我多言了,近來和彩殿鬧了些不愉快,一時想錯。唉。”


    她道歉如此誠懇,眾貴女也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紛紛出言安慰,便將此事揭過。


    殘陽濃染,金妝已成,就在眾人都開始察覺到不妥之時,一身白衣的的久我蓮忽而變換了舞步,從男方台上換至了女方的一邊。


    女眷席上傳來一聲低呼,白色淡去了金色的光輝,就像滴於顏彩上的白,中和了她過於鋒銳刺目的顏色。


    望凝青抬頭,便看見久我蓮那雙沉靜的眼眸,他手中所持的並不是檜扇,而是一枝早櫻。


    久我蓮放棄了自己的舞步,臨時為她伴舞。他的眉眼似有輕愁,抬手似是挽留,他手中的花枝揮舞,殘落的櫻瓣兒便隨著暮風飄零在望凝青的周身。


    望凝青跳了一段,忽而間品出了幾分深意,久我蓮似乎在扮演一個想要挽留愛人而不得的男子,他的愛人隨著櫻花的凋零而消散在日暮黃昏的天光裏。


    極盡風雅,極盡柔情,極盡符合……櫻見祭的主題。


    “……”望凝青瞬間木了。


    久我蓮的文化造詣和隨機應變能力堪稱登峰造極,即便是臨時改編的舞步也沒有任何人看出不對勁,就連原本隱有騷動的女眷席都安靜了下來,欣賞這一處雖然不在預料之內但委實別出心裁的情景劇。九條紀子甚至推翻了自己最初的猜想,覺得身穿“晝”前來獻舞應該是晴雨姬早就規劃好的事情。


    “這可真是風雅。”天皇撫掌而歎,“以前怎麽就沒想過呢,舞蹈摻入了故事必然更加觸動人心,以後諸家還要效仿你啊,愛卿。”


    白川家主聽得眼皮直跳,他可不知道還有這一碼事情,但是到底不能自揭其短,隻能笑道:“彩子打小便有些小聰明,讓陛下見笑了。”


    “聰明是好事,無論男女,我都喜歡聰明的人。”天皇笑了笑,意有所指,“要是人能一直聰明下去就好了。”


    獻舞終於落幕,身披霞光的天女消失在哀豔的暮光裏,徒留一人形單影隻,煢煢孑立。


    久我蓮那張雅致迷人的俊顏一旦露出傷感之色,對人造成的衝擊堪比山傾。他動作輕柔地撫摸花色凋零的殘枝,仿佛佳期已過,年華老矣。


    較為感性的貴女們紛紛捂住心口,或是掏出巾帕輕拭眼角,或是捧起茶杯掩飾喉間的哽咽,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相愛卻不能相守的落寞裏。


    而退到後台的望凝青已經隱約預感到了不妙,開始思考若是無法撥亂反正,最後該如何收拾殘局。


    望凝青的理智讓她思考著即將錯亂的命軌,但身為竹內青子的那部分分魂卻虛浮於無言的觸動之中。她雖然沒有意識到和服有問題,但她卻聽見了女眷席的竊竊私語,方才的舞蹈她一定有哪裏表現不妥,而久我蓮幫她彌補了錯漏與裂隙。


    櫻見祭的獻舞除了開場還有落幕,而落幕的那一場便是白川彩子發難的最佳時機。


    侍女們手忙腳亂地圍在青子身邊為她補妝,青子也不好詢問方才的舞蹈到底哪裏表現得不妥當,隻能懷著重重疑慮準備下一場舞蹈。


    等到侍女們為她梳妝完畢盡數退去,望凝青一人坐在靜室內冥想,房間內的安神香被人動過手腳,但她假裝沒有發現白川彩子的反擊。


    竹內青子不慎睡去,醒來發現天色已晚,她連忙跑出靜室朝著前廳奔去,卻見燈火明亮的舞台上已經佇立了一個嬌俏的人影。


    一身華服的白川彩子佇立在高台之上,沒有跳霓虹國常見的柔美緩慢的舞蹈,而是跳了一曲改編自唐國敦煌舞的霓裳羽衣曲。


    她用大量的輕紗與絲綢錦緞裝飾舞台,借助絲綢和彩帶營造飄飄欲仙之感,當她旋轉衣擺騰空而起之時,當真如即將奔月的輝夜姬般驚豔眾生。


    這種糅雜了千年後智慧結晶的成果是這個時代的人們所難以想象的精巧華美,就連皇室都不曾見過這樣獨樹一幟的舞蹈。


    當白川彩子身披羽衣自高空飄落跪於禦前時,慣來沉穩的天皇都情不自禁地伸手將她扶起,皓月當空,天女儀來,這豈不是世人追求的、最極致的風雅?

    “陛下,彩子在此有一狀相告。”白川彩子聲如黃鸝,盈盈下拜。


    要來了嗎?望凝青心平氣和地自轉角處走出,氣定神閑地對上白川彩子掃來的目光。


    “你想說什麽?”天皇心情很好,今日一連觀看了兩場賞心悅目的舞蹈,他對白川家舉辦的這場櫻見祭十分滿意。


    “我想告知諸位,我才是白川家的大姬君,晴雨姬。妹妹竹內青子為了將我取而代之,幾次三番對我痛下殺手!”白川彩子昂首挺胸,一手指向竹內青子,道。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嘩然。他們齊齊扭頭,便看見同樣身穿華美和服、容貌與彩子極為相似的少女站在燈火闌珊之處,表情隱在夜色之中。


    “彩子,你在胡說什麽?還不趕快收聲,莫要禦前失禮,打擾了陛下和大禦所的雅興!”白川家主被這一句話嚇得滿身冷汗,連聲怒斥道。


    “不急。”天皇揮了揮手,似乎來了三分興致,轉頭看向站在另一邊陰影中的少女,“你也過來吧。”


    竹內青子低聲應是,提著裙子踏入了院中,那張麵容袒露在燈火之下,分明是黃昏時分剛剛獻舞的“白川彩子”。


    天皇看了看白川彩子,又看了看竹內青子。兩人果真極為相似,更別提她們還穿著同款式的名為“晝夜”的和服,站在一起當真宛如光影雙生,相照如鏡。


    然而,此時夜色深重,方才霓裳羽衣舞帶來的震撼尚未淡去,便顯得白川彩子的容色更勝一籌。她華服上的明月與山林仿佛流動的山水,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輝,天皇甚至看見兩隻蝴蝶蹁躚而來,似是被少女懾人的容色所吸引,收斂翅膀停在她高綰的發髻之上。


    “你說你才是白川家的晴雨姬?妹妹妄圖取代你?”天皇笑了笑,一手撐著下顎,“為何?你可將前因後果如實道來。”


    白川彩子聞言,仰頭上前一步,語氣清朗地道:“我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實話,沒有半句虛假。竹內青子本是我的表妹,家中因領地戰敗落後才投靠我家,父親念在妹妹是一介孤女的份上便讓她隨我一同學習,同吃同住。但因容貌相似之故,妹妹、妹妹竟生出了要將我取而代之的私心!”


    白川彩子將自己被推下樓梯一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天皇聽罷,沉吟道:“你可有證據?”


    “有。”白川彩子自信地輕勾唇角,轉身指著青子身上的和服說道,“‘晝’之和服是室內服,我身邊的侍女都知道我不會在獻舞的時候穿。因為怕有人‘故意’破壞服飾,所以‘夜’之和服一直被妥善地收藏起來。但青子不知此事,以為獻舞要穿‘晝’所以自作主張穿了這件和服前來獻舞,險些貽笑大方。”


    她這麽一說,天皇也想到了黃昏獻舞時的異樣,轉頭看向竹內青子:“你呢?有什麽話想說?”


    “姐姐汙蔑我。”竹內青子揩淚,似有萬般委屈難以傾訴,“姐姐體弱多病,時常無法見客,因此家主才讓我代替姐姐去處理生活上的瑣事。這次櫻見祭前分明是姐姐不顧勸阻,練舞至身體承受不住,這才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我也是沒有辦法,怕禦前失禮,才臨時擔起此事。”


    “你錯了,我以前的確體弱多病,但我有一番奇遇,如今已經痊愈了。”白川彩子說著,偏頭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久我蓮,莞爾一笑,“蓮君可以為我作證。”


    天皇看向容色淡淡的久我蓮,好奇道:“真有此事嗎?蓮。”


    “是。”久我蓮平靜地說著,“白川家的姬君曾落入黃泉,身中劇毒,幸得少彥名命相救,如今已與常人無二。”


    “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的竹內青子忍不住攥了攥拳,眸光微冷。


    “竟是那位少彥名命。”天皇不疑有他,發出了一聲喟歎,“晴雨姬是有福氣的人。”


    他說著,話音忽而一轉:“所以,你們到底誰才是晴雨姬?又或者說,晴雨姬原本便是兩個人?”


    竹內青子心頭一跳,緩緩抬起頭。她收斂了扮演白川彩子時的情態,終於流露出屬於竹內青子自己的神情。


    兩名少女相對而立,若說白川彩子是嬌襲一身病,柔弱不勝衣;那竹內青子就是冰壺凝秋月,水色共天青。


    “是我。”白川彩子紅了眼圈,哽咽道,“妹妹是兩年前才投靠白川家的,這兩年來她一直都妄圖取代我的存在。”


    天皇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一旁冷汗津津的白川家主,道:“愛卿,還是你自己來說吧,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臣惶恐。”白川家主深吸了一口氣,嗓音幹澀地道,“確實如此,兩年前青子來到白川家,因彩子身體虛弱,故而許多社交場合都由青子代為出席。”


    這話說得委婉,但將臣屬遺孤培養成“影武士”的事情便瞞不住了,席上眾人紛紛交頭接耳,神色有異。


    “我知道,我體弱多病,無法為家族出力。”白川彩子輕拭眼角沁出的淚水,即便哭泣也沒有顯得狼狽,“但是沒有健康的身體也並非是我能選擇的,每次青子代替我的時候,我都隻能躺在病床上想,會不會、會不會有哪天,我就會被大家徹底遺忘,連我的名字、我的樣貌、我的身份都被人取而代之呢?”


    “陛下,您能明白那種痛苦嗎?那種所有美好與所愛的事物都在指縫間一點點流逝的感覺,像流水或者砂礫,什麽都握不住,留不住……”


    白川彩子說著說著便想到了自己的前世,隨即便發自內心地感到揪心。她的言語極富感染力,輕而易舉便將所有人都拉進了那種絕望的情緒裏。


    這個國家、這個時代的人們都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感性,望凝青用扇子擋住了半邊臉,以此掩蓋自己過於冷漠的神情。


    “竟是如此。”天皇搖了搖頭,神色似有動容,他看向沉默不語的竹內青子,又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神色似有茫然的九條修一,“修一,你怎麽說?”


    “我?”九條修一苦笑,這個開朗而又心性高闊的貴公子有種難得的無措,“我能怎麽說?”


    “廢話。”天皇低斥了一句,用詞雖不客氣,卻也代表了常人難以企及的親近,“你自己口口聲聲說愛的女人,難道自己都認不出來嗎?”


    此話一出,望凝青垂下了眼簾,白川彩子卻是抬起了頭,毫不畏懼地直視九條修一。


    九條修一愛慕晴雨姬一事是竹內青子來到平安京前便有的,青子不過與他見過幾麵,他愛的人應該還是白川彩子。


    望凝青心中思量不斷,麵上卻似有淒色。原命軌中眾人指認青子的劇情也算重頭戲,她早就籌劃好了這一幕要如何演下去。


    “我愛的女人,是——”九條修一邁步,朝著兩人走去。


    對對,選擇白川彩子,這出好戲便差不多能落幕了。望凝青閉著眼睛假惺惺地想著,雖然過程有些不盡如人意,但好在還算一個完滿的結局……


    “是她!”肩膀上突然一重,隨即突然被人擁進了懷中。


    嗯?望凝青猛然睜開了眼睛,便見九條修一緊緊地抱著她,像個犯錯的小孩般眼簾緊閉,環著她的手甚至有些顫抖。


    “對不起陛下!我移情別戀了!”


    振聾發聵的話語在耳邊炸響,喊話的那人卻慌得像隻準備把瓜子吐出來尋求一條生路的倉鼠。


    “我對不起白川姬君,也對不起一直鼓勵我的陛下,但、但……”九條修一有些語無倫次地道,“我原本是想妻子若能一笑晴雨,往後餘生自然永遠春光明媚,就算生氣,回家看看妻子的笑臉也能心情好起來,想想都覺得很開心……”


    “但是、但是,我一直以來都想錯了,她並不是能一笑晴雨的人,相反,我時常覺得她總是承擔了巨大的哀愁以及不幸。”


    九條修一鬆開了竹內青子,轉而握住她的手:“我那時便覺得姬君與傳聞不符,想著這樣的姬君還要用笑容來給大家帶來生機是多麽的不容易。但我愛的人是您,我很確信。我無法忘懷您與我交談時的一聲歎息,無法忘記您揮扇起舞時凜然的姿態,無法忘記您時常遷就我的溫柔以及耐心……”


    望凝青:“……”這人到底在說什麽鬼話?

    望凝青努力地控製住自己不要露出見鬼的表情,她想要把手掙出來,但九條修一握得很緊。


    九條修一不按常理出牌,不僅望凝青感到震驚,白川彩子也忍不住吃驚地捂住了嘴巴,但反應過來九條修一說了什麽之後,她頓時氣得渾身顫抖了起來。


    “公子寄來書信說什麽此心此意山海難移,原來都抵不過妹妹的三言兩語。”彩子淒然地道。


    “別這麽說。”九條修一歉疚地低頭,吐字卻讓人萬箭穿心,“您不也從沒給我回過信嗎?我總不能跟白紙談情說愛啊。”


    見鬼,這是什麽惡毒的話語。望凝青絕望地心想,真是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到白川彩子扭曲的表情。


    “那妹妹想要害我一事就這麽一筆帶過了嗎?”白川彩子這回是真的委屈到掉眼淚了,“公子原來喜歡著這麽惡毒的人嗎?”


    “哥哥喜歡誰,還由不得彩殿說三道四吧?”彩子話音未落,一道沉穩的女聲便遠遠傳來,隨即,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了望凝青的肩膀。


    望凝青回頭,便看見九條紀子那張文雅秀氣的麵孔,跟望凝青對上視線的瞬間,九條紀子友好地笑了笑,眉眼有些溫柔。


    “晴雨姬的確是彩殿的身份,但我不覺得青殿辱沒了您的名聲。”九條紀子拍開九條修一的手,她的氣勢比她的哥哥要更加強盛,“相反,若沒有青殿為‘晴雨姬’的名號添磚加瓦,一直居於深閨又不願與我等往來的您除了美貌也不會有其他的好名聲。再說了——”


    紀子睨了麵色難看的白川家主一眼,話語含刺地道:“白川家給過青殿選擇嗎?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青殿長得與您相似,才被迫成了您的‘影子’?”


    白川彩子先前便和九條紀子有過不愉快,此時被他們兄妹二人接連下了臉麵,頓時怒道:“但是她要殺我可是千真萬確的啊——!”


    “在我看來,青殿待人接物也好,對人溫柔的體貼也好,都遠勝‘並不惡毒’的白川小姐。”九條紀子的口才是叱吒平安京貴女圈且從無敗績的,伴隨著逐漸辛辣的言辭,她對白川彩子的稱呼也從敬稱換成了平語,“就像哥哥說的,他總不能跟從沒回過一封信的白紙談戀愛。你都不曾尊重過別人,卻要強求別人來尊重你?”


    “矛盾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最終爆發的,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很欣賞彩殿的心態,永遠隻看到別人對你發怒、對你冷待,卻不去想為何你會被人發怒、被人冷待。”


    九條紀子為了給兄長出氣罵哭了白川彩子,轉頭又看向望凝青,心平氣和地道:“青殿,別的就算了,害人一事我不知全貌不可置評。剩下的您自己說吧。”


    說個鬼,你們兄妹二人今晚是來超度我的吧?望凝青也心平氣和地在心裏回了一句,深知不能再讓情況惡化下去。


    雖然不知道命軌到底在哪裏發生了偏移,但身為惡德氣運之子,白川彩子被女性討厭是正常的,至於反常的九條修一,那可能是腦袋被巨怪打了吧。


    望凝青醞釀了一下情緒,終於從滿心無語中翻出了一點怨恨之情:“我的確想殺她,很想很想,如果我做得到,我會不顧一切地去達成這個目的。”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天皇詫異地投來一眼,正如曾經深感錯愕的久我蓮一般,他也很難想象有人惡毒得如此坦蕩隨心。


    “因為我不明白,明明都是貴族之女,為何她與我就是不同的命。”竹內青子捂住眼睛,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裏掉落,她的話語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般,滿滿的都是淬了毒的怨憎之意,“我就是嫉妒,我就是不甘心,憑什麽你我身世相同,卻能那樣理所當然地活在光明裏?!”


    “明明我哪裏都不比你差,容貌也好,儀態也好,才學也好。我比你認真,比你刻苦,比你這個滿腦子情情愛愛的柔弱小姐更有能力!”


    這是謬論。望凝青心想,這些都是竹內青子的真心話,但是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不適合用在人類社會,她的言語無法掩蓋她想搶奪白川彩子所有物的實情。


    所以,趕快反駁我吧。望凝青低著頭,看不見久我蓮的神情,但如此明顯的可被攻殲的弱點,久我蓮應當不會坐視不理。


    “憑什麽你就是日輪在世的晴雨姬,而我隻能是陽光背後的陰影……”


    竹內青子哽咽得無法言語,她的心髒因激烈的情緒而痙攣著、痛楚著,嘶喊著所有的怨憤以及不甘心。


    “你咳嗽一下,所有人都會關心你、愛護你;而我隻是讓頭頂碗裏的水溢出一滴,隨之而來的便是打罵與體罰;你一句‘我今天沒有胃口’,我就被迫陪著你一起‘沒胃口’;你一句話便能奪走我爭來搶來的機會,而我就連出現在人前都必須頂著你的名……”


    望凝青發現自己哭著哭著突然就被人緩緩地摟在了懷裏,九條紀子輕輕拍撫她的脊背,似乎在幫她順氣。


    別拍了,趕快反駁我!望凝青很想揉揉酸痛的眉心,雖然竹內青子哭得可憐兮兮,但這件事情從根本上就是她和白川家主的過錯,與白川彩子沒多大關係。


    竹內青子不想當白川彩子的影子,但白川彩子又何嚐想要這附骨之冝般的陰影?

    所以——


    “別說了!”


    終於被人打斷,已經編不下去的望凝青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我們都懂,青殿,這些年真的苦了你!”


    望凝青:“……”嗯?


    腦袋突然被人抱住,望凝青微微撐開指縫,露出一雙含著淚光、寫滿茫然的眼睛。


    “這些年、這些年你一定很寂寞對吧?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陰影中,隻能看著與自己隔著一扇窗的光明。”


    共情力極強的九條修一已經熱淚盈眶,他用力地將他心目中柔弱無助的少女用力地摟進懷裏,哽咽道:“這種寂寞的感覺一定十分難熬,對吧?”


    “對不起,沒能更早地意識到你的存在,讓你一個人承擔了這麽多。你是因為渴望光明才會犯錯,但是別怕,以後不會再讓你感到寂寞了……”


    望凝青:“……”


    望凝青來到這個世界也有兩年了,對於這個國家的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


    除了過於感性消極以及崇尚物哀之美以外,這個國家有一個百試百靈、無論如何行凶作惡都能喚起他人共情並且被莫名其妙體諒的“借口”。


    ——“你一定是太寂寞了對吧?”


    望凝青:“……”


    望凝青:“…………”


    望凝青:“………………”


    臉被迫埋在九條修一懷中的望凝青冷靜地想。


    好的,明白了,一會兒回去就立刻自盡。


    司命星君說得對,這個文化差異極大的世界裏果然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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