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22章】冰山女掌門
第93章 【第22章】冰山女掌門
三年, 對世人來說不長不短,對修者而言,卻隻是一段轉瞬即逝的時光。
這三年的時間裏, 空逸不負天才之名,再次突破至金丹中階,空涯、素心、素熒先後突破金丹, 而身為掌教首徒的素塵卻在一年前閉關後久久沒有消息。
“該不會是結丹失敗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了吧?”有不喜素塵的人私底下這般猜測。
這種惡意也並非無緣無故而來, 實在是這短短的兩三年裏,掌教首徒原有的那點光輝都被其他的同門壓製得徹底, 反倒是她不近人情的一麵越發深入人心。
如今的天樞派內, 對掌教首徒的看法分為兩派,但不管是喜歡還是討厭, 雙方的看法都十分極端。
討厭她的人恨不得她事事倒黴, 與她有關之事無論是非都先入為主的有一個不喜的觀感;反之, 喜歡她的人也處處維護, 便是聽見他人說她一句壞話都要變臉。
這樣的“愛憎分明”在講究中正平和的仙家門派中是個稀罕事, 但不管是討厭還是喜歡,對掌教首徒印象深刻卻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望凝青是在惡潮即將來臨前的一個月出關的, 境界已經步入了金丹期。
她出關的那天柔風和煦, 常年飄雪的主峰甚至罕見的沒有下雪,她孤身一人走出山府,神情平靜得看不出她在突破金丹時曾幾經生死、命懸一線。
素塵這具軀殼突破金丹期比預想中的還要困難, 所謂金丹便是要在修士的內府處凝聚成“核”以供吸納靈力, 但這簡簡單單的一步,對素塵來說卻是難如登天。
聚氣這一步說來簡單,但對一個道體汙濁、根骨被廢的修士來說,如何提純被汙濁的靈力?如何架起已經淤堵的脈絡?
更重要的是, 身為一個純陰之體,如何調和體內過盛的陰氣,不讓本就麻煩的體質為日後的進益埋下禍根呢?
望凝青想了很多辦法,也做了許多的嚐試。正如那些人猜測的那樣,這一年裏,她的確是結丹失敗了。
但不是一次,而是十七次。
她親手碎掉自己已經成型的金丹,足足十七次。
望凝青凝結金丹的過程堪稱慘烈,聚氣但凡出現一點問題,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將金丹打碎重來,一次又一次,通過這種方式,在丹田內凝聚起足夠純淨的靈力。
第十八次凝結金丹時,望凝青用劍劃開了自己的脈搏、放掉體內大半的血液之後,在舌根下壓了一顆固本培元丹,硬生生在華陽池水中聚氣。
驗證失敗花費了望凝青一整年的時光,但最後的結丹,卻隻用了短短三息。
換一個人站在這裏,或許早就已經崩潰了,不管是打碎金丹的痛楚還是這段時間內承受的壓力與折磨,都足以毀掉一個人對道的憧憬。
但對於望凝青而言,結丹隻是讓她稍稍找回了過往的自己。
對於其他人而言,渡劫失敗不過是重回凡間,但對於從知世故開始便已是築基修士的望凝青來說,凡塵不比泥沼好到哪裏去。
望凝青在天光下仰頭,心想,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丹田充盈的感覺了。
——恍如隔世。
她踏出了山府,如臨雲端般踩在土地上,從腳底傳來飄搖般的輕盈感,令古今無波的心緒都有了一絲層瀾。
但很快,這點鮮活的心緒便被望凝青收拾了起來,她抬頭,望向庭院中駐足的身影。
那人不知道在門外等了多久,等得與難得雪晴的雪隱峰都融為了一體。
他的微闔的眼睫有些濕潤,帶著冰雪融化後微不可查的涼意,一雙醞釀著非人神性的金瞳半垂下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棲雲真人。
聽見望凝青打開山府的動靜,他眼睫顫了顫,仿佛從一樽雪雕一點點地變回了人。
棲雲真人遠遠地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見她金丹已成,氣色尚可,便微微頷首道:“塵兒。”
望凝青朝他走去,在他麵前站定,不等她垂首聽令,頭頂便忽而一沉,傳來了十分陌生的暖意。
“金丹已成,無天雷劫。”棲雲真人的語氣十分平淡,一如當年,“不錯。”
沒有天雷劫,證明渡劫之人的心性已經被天道認可,上蒼並不需要一場挫身之苦來考驗此人的心智。
被揉了腦袋的少女神情困惑,這種除了表達親昵以外沒有任何意義的肢體接觸,實在不像是那個原命軌中萬事萬物過眼而不入心的棲雲真人會做出的舉動。
棲雲真人說完後便離開了,仿佛隻是單純過來確認一下弟子的進度而已。
望凝青也沒在意,因為惡潮將至,整個天樞派都籠罩在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裏。
素塵的出關鮮有人知,除了弟子銘牌上的魂印悄無聲息地拔高了一個境界,沒有人知曉閉關一年的掌教首徒已經結丹。
望凝青出關的時日也趕巧,正好是三年一度的外門大比落下帷幕的時候,今年進入內門的弟子有五人,其中便有白靈以及與照先。
與照先會進入內門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事實上,若不是空涯在上一屆宗門大比上橫空出世,與照先早該入了內門才是。而白靈則和另一位師妹一起,被司祭長老丹凝真人收入門下。除此之外,另有兩位元嬰修士選擇了收徒。
天樞派年青一代的弟子接連突破金丹,為正道的中堅力量灌輸了新血,不管對於凡塵還是仙門來說,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即便是正道第一仙門,也鮮少出現這等盛事,空素這一代堪稱群英薈萃,奪盡了舉世輝光,單單這段時間前來賀喜的仙家門派就險些踏平了天樞派的門檻。
相比之下,素塵十八歲結丹,放在任何宗門內都能稱得上天縱奇才,但有師弟師妹們專美於前,掌教首徒就變得不大起眼了。
望凝青並沒有急於現於人前,而是認認真真地鞏固了自己金丹期的境界之後,才在惡潮將臨時出現在即將前往凡塵的隊伍麵前。
掌教首徒突然出現,讓所有金丹期的內門弟子都驚詫了一瞬,見她已經突破金丹,便也紛紛為她賀喜,無論如何,金丹修士已經有了被世人敬重的資格。
雖然眾人也從素塵閉關了足足一年這件事中看出了她結丹不順,但也沒有想要戳穿的念頭。強者都有任性的資格,即便略有瑕疵,那也不容他人嘴碎。
話雖這麽說,當司儀長老說出三十六代弟子將由素塵領隊時,隊伍還是騷動了一瞬。
眼見有幾名弟子忍不住要提出質疑,司儀長老也毫不客氣地抓過一邊冷著張臉的素塵,將她手背上的琢葉印亮了出來。
“這並非兒戲,也並非掌教的決策,天樞派門規壹章二,掌門不主事之時,由當代弟子首席統帥門中弟子,權能逐階下遞。”
目前宗門內擁有席位的僅素塵一人,就算有其餘弟子得到了琢葉印,素塵也是當代的第一人。
那幾名提出質疑的弟子頓時啞火了。
如果隻是“掌教首徒”帶隊,他們還能抗議一下掌教行事有失偏頗,但否認“首席”?算了吧,以後還想不想在天樞派中過活了?
不得不說,素塵得到首席之位的消息對許多人都造成了衝擊,當代掌教壽數久長,除非飛升否則執教個百八十年的絕不成問題,怎麽下任掌門的競選就開始了?
準備出征的金丹期弟子們議論紛紛,前來送行的其餘弟子也神色沉重,剛入內門不久的白靈更是直接變了臉色。
首席——提起這個名號,第一個讓人想到的便是賢德有能之人。在白靈的心中,隻有師兄與照先這樣虛懷若穀、寬厚仁善之人才配得上首席之位。
可素塵?這個嫉賢妒能、心胸狹隘之人,資質不如劉索師弟,名望不如與照先師兄,她到底何德何能占據這首席之位?
白靈的怨憤以及不甘並沒能很好地傳遞到望凝青的心底,在外人看來沉穩冷靜的掌教首徒其實罕見地神思遊離,因為她知道,這一次的惡潮實際上並不危險。
魔尊心懷誠意而來,自然不會讓妖魔隨意屠戮百姓,也正是因此,他自己最後也被棲雲真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望凝青率領著眾弟子抵達了金棘城,鎮守山河自然不是一家之事,隻是金荊城稱得上是“兵家必爭之地”,故而由正道第一仙門駐守。
和天樞派一同鎮守金棘城的還有另外兩個地階與玄階的宗門,這兩個宗門雖說不是天樞派的副宗,但在天樞派弟子到來的第一時間便讓出了統籌權,頗有唯天樞派馬首是瞻的意思。統籌權是個燙手山芋,誰接手誰負責,出事了自然會被追究,毫無情理可言。望凝青也沒有推辭,很快便將所有門人分配到各個地點。
隨著血月的來臨,人界的天空漸漸暗淡,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能逃的人早已趕往內地,而走不了的人也隻能行屍走肉地徘徊於此,神情惶惶不可終日。
仙門弟子構設了結界,豎起了阻擋妖魔的屏障,但是每次惡潮之戰中逝去的那些鮮血淋漓的名字,都提醒著他們,真正的戰鬥或許殘酷到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盡管如此,駐守在這裏的弟子們也沒有退怯。
這或許也是仙門要求參戰弟子必須是金丹期的原因,金丹期弟子的心境已經足夠堅韌,不至於因此而道心不穩。
“師姐。”與望凝青一同駐守城門的空逸,偶爾會有些悵然地望著陰沉沉的天空,“你說,血月是天道給予凡塵的磨煉,還是眾生孽力的反噬呢?”
如果是磨煉,那天道最終想要的是怎樣的結局?如果是反噬,那芸芸眾生又做錯了什麽?
“不知。”望凝青不答,修士豈能隨意代替天道發言,“天機難測。”
“人與妖魔的戰鬥,會有看得見盡頭的那天嗎?”空逸單純地詢問著,沒有任何惡意,沒有任何壞心,甚至沒有任何偏頗,隻是單純地詢問。
望凝青沉默許久,卻是道:“不死,不休。”
——種族之爭,殘酷至此。
血月臨空之日,眾人徹夜難眠,一個個身穿道袍的修士佇立於城牆之上,任由涼冷的暮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袖。
所有人都沉默,所有人都在等。
但是,預想中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妖魔卻不見蹤影,邊界線的上空一片混沌,隱隱有魔氣與鐵鏽的腥香溢散而出,將壓抑逼仄入骨。
修士們等了一夜,卻依舊不見妖魔的蹤影,血月臨空之時難分晝夜,恍然回神時,難免麵麵相覷。
“魔界情況有變?”空逸心有不解,打出一道通訊符將消息傳回主城,“其他地方的情況如何?”
他話音剛落,卻忽而覺得後背一冷,令人毛骨悚然的涼意如毒蛇般爬上了脊骨。來不及多想,空逸幾乎是瞬間拔劍,如一陣狂風般席卷至素塵的身前。
“師姐!”
“我知。”望凝青摁住了空逸護在她身前的手,冷然道,“冷靜。”
有什麽東西——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在沿著溢散而來的魔氣,一點點地靠近。
那種黏膩而又渾濁的氣息,參雜著骨血與陰煞之氣,僅僅隻是氣息滌蕩,素塵便已麵色泛白,體內的陰氣隱隱有失控的痕跡。
“哎呀。”一聲清甜而又曼妙的呼喚,雌雄莫辯,宜男宜女,“真是的,殺得我手都麻了。”
血月臨空,鬼門大開,那一瞬間刮麵而來的風呼哨著萬鬼齊哭的魔音,一雙白皙得近乎慘白的手自渾濁的魔氣中伸出,如拂開珠簾般輕輕一掃。
眾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們人族的修士,誰是主事的啊?”
那詭譎而又曼妙的聲音在耳畔回蕩,無邊暗色中走出一條纖細修長的的身影,妖豔而又溢滿了不詳的氣息。
“別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真是令人不快。”
血月黯淡的輝光中,一名足以令山河失色萬物喑聲的美人緩步而來,殷紅的唇,烏黑的發,白皙如紙的皮膚,眼尾暈著丹朱般的紅。
她,或者他在月下站定,雖盛極豔極,卻攏著一身令人不敢多看的美。那雙眼睛,不詳,漆黑,如同濃稠到黏膩的血液。
“我是畫平生,魔尊大人麾下的一介妖鬼。”
那人說著,眼眸邪氣地掃過所有人的臉,最終落在空逸的麵上。
他眼中濃稠不化的血液靜下了,不再如沸騰的滾水一般翻騰,似乎被微妙地安撫住了。
“那些不聽話的、想鬧事的小妖都已經死了,這是我們的誠意——”
他說著,卻偏頭嗤笑,烏發散在肩上,襯得那張死人般豔美不詳的臉蛋別有一分嬌憨。
“魔尊大人想見見你們的正道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