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9章】冰山女掌門
第80章 【第9章】冰山女掌門
踏入了城池, 望凝青等人終於明白為何此地守衛森嚴,易進難出了。
此地幹旱,又不巧遇上了荒年, 餓殍遍地,死的人多了,便鬧了疫病。
一行人才剛剛入城便已經感受到了迎麵而來的死氣, 街道上散發著腐朽難聞的氣息, 城中百姓大多衣衫襤褸,瘦骨嶙峋。
本該繁華熱鬧的城池一片死寂, 家家戶戶門麵緊閉, 即便有行人往來,也是行色匆匆, 神情倉皇不已。
“疫障之氣。”修真者靈台清明, 目生靈犀, 已是築基期的與照先輕易便堪破了疫病的根源, “人吃五穀, 府藏濁氣,此地屍骨堆積如山, 濁氣自穢物而生。”
“不愧是師兄, 這般博聞強識,不知可有法子解決這疫障之氣?”白靈在望凝青那邊吃了冷遇,一時間不敢惹她, 隻能湊到溫柔和善的師兄身邊。
“解決自然是能解決的……”與照先難得的有些吞吞吐吐, 神情似有為難,“但是——”
他看了走在最前頭的少女一眼,一時間欲言又止。
仙門是很重視因果的,因為修道修仙, 求的就是從紅塵疾苦中超脫於世的方法,疫障之氣聽著邪門,但說到底也是凡人必須承擔的因果。
仙門與凡人簽訂的契約裏,就包括“仙家不得插手凡塵之事”,雖然這是為了避免仙門弟子利用仙術幹涉人間朝政,但也有認死規矩的人堅守這個道理。
與照先看了隻有一根白綢挽發的少女一眼,這個年歲比他幼小的少女有著一張清冷厭世的麵孔,雖然氣質幹淨出塵,但一眼望去隻讓人覺得冰冷無情。
相由心生,她顯然並不在乎凡人的生死,她的目光甚至沒有往街角上淒苦的百姓掃去哪怕隻是一眼,隻是執著而又堅定地朝著前方走去。
看著這樣的少女,與照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到底是內門弟子,還是掌教唯一的弟子,當真心堅如石。
白靈察覺到了與照先的目光,她也同樣朝著前方望去,麵上掠過的卻是不加掩飾的厭憎。
“怎會有這麽冷血的人?”白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師妹。”與照先有些無奈,築基期修士神清目明,哪裏會聽不見她的私語,顯然白靈也知道這一點,她是故意說給那個人聽。
白靈和與照先是外門弟子,但外門弟子並不代表資質不好,隻是有些外門弟子拜入宗門時的年紀已經大了,宗門除了資質以外也要考教他們的人品以及毅力,因此才將他們分配在外門,由金丹期弟子代為授課。等到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之上,外門弟子會進行切磋,而長老以及高階弟子也會憑借自己的喜好來收徒弟。
白靈和與照先雖然還未拜入內門,但在外門中也稱得上佼佼者,教導他們的師父是同一個,故而他們以師兄妹相稱,關係也比別人更近。
和年歲已長知是非的與照先不同,白靈生得俏麗,嗓音也好聽,故而一直被同門謙讓著、寵溺著,性子難免便有些嬌氣。
與照先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妥,小女孩嘛,就是要鮮活快樂、如春光般明媚,不然一個個都修煉成了冷冰冰的木樁子,那叫什麽事呢?
雖然心裏偏向白靈,但與照先並不是不知事的人,他明白在求仙問道的天途之上,似掌教首徒這般心性的才是良才美質,因為他們道心堅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修道的清苦,比起五蘊六塵俱在的凡人,他們自然無憂無擾。
他們是真正的直源大道的修者,相比之下,白靈學習了術法卻對枯燥的道學不感興趣,不過是小孩在過家家而已。
望凝青聽見了白靈的嘀咕,但她卻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兀自尋了一處較為潔淨空曠、沒有死氣彌漫的地方,插上了祛塵旗。
“今日便在這裏修整,明日五更出發。”望凝青丟出一件法器,那法器頃刻間便化作了亭台樓閣,甚至還有溫泉與小橋流水,頓時引起眾人的驚呼。
“凡人看不見這裏,爾等也不要隨意外出。”望凝青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其中一間屋舍,隻讓其他弟子自行打理自己。
“小洞天,不愧是掌教弟子,真是好大的手筆。”有弟子豔羨地說道,“連金丹期弟子都不一定能有的小洞天,我也好想要啊。”
“掌教隻有一名弟子,當然什麽奇珍異寶都優先給她。”性子比較活泛的弟子已經開始想著如何討好對方,“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得罪她為好。”
就在所有弟子都為這小洞天而驚奇不已時,一名名喚“劉索”的弟子卻是愣怔地看著外頭殘破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麽。
望凝青回了房,沒有理會外頭的紛紛擾擾,她盤腿在蒲團上坐下開始打坐修煉,因為明天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尊上,您不是說要敗壞一下素塵的風評的嗎?”靈貓攤著肚皮,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不急。”望凝青輕闔眼簾,眸中似有日月流轉,“時機未到,明日你便知曉。”
望凝青沒有說謊。
她看過所有弟子的名錄,自然知曉對方的出身,如果她料想得沒錯,明天出行的隊伍一定會缺人。
望凝青所料不錯,第二天一早,她早早負劍立於庭中,其餘弟子也不敢誤時,紛紛起了個大早,唯獨一位名叫“劉索”的弟子不知所蹤。
“我、我昨天晚上起夜,好像看見劉索朝西門的方向去了。”有一名想要討好掌教首徒的弟子說道。
望凝青沒理會他,隻是抽出名錄往“劉索”的名字上一拂,那名錄上的墨跡刹那間化為了一隻墨蝶,輕飄飄地往城池的另一方飛去。
望凝青不緊不慢地跟在墨蝶身後,其餘人麵色凝重,卻隻能跟著她往前走。沒一會兒,他們便看見了劉索。
劉索身穿道袍,被一群老百姓圍在田地間,他一抬手便有煙雲化雨,點點甘露落在了久旱的土地之上,那被烈日暴曬之後龜裂的土地在甘露的潤澤之下迅速變得黝黑肥沃,幾乎是肉眼可見的,農作物死而複生,植株吐露新芽——這不是行雲布雨,而是一技最簡單的仙術,名春風化雨訣。
外門弟子基本都會春風化雨訣,因為他們除了日課以外還要照看靈田,不如內門弟子來得清閑。
春風化雨訣一出,枯木逢春,萬物興榮,麵色滄桑淒苦的百姓們滿麵狂喜,淚流滿麵地跪倒在地,朝著劉索連連磕頭。
“仙人保佑,仙人保佑啊!”
“仙家,救苦救難的仙家,求求您救救我們!”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劉索麵容矜淡,眼眸卻有幾分歡喜,那份歡喜是如此的純粹,他在為自己能幫助他人而感到開心。
與照先看到眼前這一幕,忍不住心頭一緊,他用眼角的餘光瞥向一旁的少女,卻見她瞳孔深深,眉目冷淡,不見半分慍怒之色。
“劉索。”望凝青逼音成線,喚了一聲。
聽見有人喚他,劉索立刻回頭,他窺見了佇立在高處俯瞰他的同門,垂了垂眼眸,低頭做出甘願受罰的姿態。
“該出發了。”望凝青沒有責罰他,更沒有對他僭越的行為多說什麽,隻是輕描淡寫地道,“歸隊。”
見她沒有施與懲處,劉索鬆了一口氣,他正想往回走,那些圍著他的百姓們卻看出了端倪,紛紛撲倒在他的腳下。
“仙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您若是一走了之了,我們可怎麽辦啊?”
“仙長,我家、我家有三個奶娃娃,他們命苦,一來就遇上了荒年,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娃娃連口奶水都喝不上,求仙長慈悲,我願為仙長供奉長生牌——”
“這世道,這世道不讓人活啊——求仙長慈悲,求仙長慈悲——!”
那些百姓們眼見救世主從天而降又即將離世而去,一時間宛如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哭得涕淚橫流,聲淚俱下。
劉索被他們絆住了腳步,一時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隻能無措地將一個年邁坡腳的婆婆扶起,任由她枯槁幹裂的手抓上他不染纖塵的衣襟。
“師姐,你們先走吧,我之後會趕上去的。”劉索咬牙,傳音道,“就當我放棄了任務,我會回執法堂領罰的。”
“……”望凝青垂眸,居高臨下地望著宛如泥足深陷般寸步難行的少年,“你以為事情會這麽簡單?”
“……師姐想如何?”劉索也不是癡愚之人,他倔強地挺直了脊梁,目光清淩淩地望過來。
“三天。”望凝青語氣冰冷,“剿滅海獸後,我們會在東海等你三天,若是不來,便永遠別來了。”
“我會回稟宗門,將你自宗門內除名,你就當自己已經死在了東海之戰裏,從此行走人世,不得再用天樞之名。”
“師姐!”
與照先聽到這,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單膝下跪,低頭道:“還請師姐寬容則個,劉索根骨極佳,身俱天品道體,就連司典長老都說將來要收他為徒——”
“那又如何?”望凝青打斷了與照先的辯駁,“身棲道流,心溺塵境,既然這般眷戀紅塵,又何必修仙?”
看著師兄下跪、師弟被人所迫,白靈終於忍不住忿聲罵道:“什麽身棲道流,心溺塵境!分明是你嫉賢妒能,見不得他人心存仁意,你不幫扶世人,還不允許別人幫扶世人了?我輩修道弟子,習仙術,修明德,得大自在大逍遙,若連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那還修什麽仙,問什麽道?!”
“白靈!”與照先被白靈一番話說得滿身冷汗,連忙喝止道,“師妹年輕氣盛,還請師姐勿要見怪。”
“我再說一遍。”望凝青眼簾半闔,眉眼沉鬱厭世,不見開顏,“我輩仙家弟子,隻管天災,不管人禍。”
“你倒是乖覺,為師弟說情都是拿資質和長老說事,可你這師妹方才那一番真心話,真夠她領十三醒神鞭,坐忘思反百日。”
白靈原本氣勢極橫,一聽這話,立時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般啞了聲,一時間麵紅耳赤,羞憤欲絕。
她心中悲憤,卻不覺得自己有錯,就算掌門知曉了前因後果,也會誇讚他們心慈仁善,兼濟蒼生。
望凝青沒有理她,兀自化光遁去天際:“言盡於此。”
幾名不願得罪掌教首徒的弟子連忙跟上,與照先看了劉索一眼,忍不住深深歎氣。
“師兄……”白靈的眼淚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轉,她哽咽道,“……我、我沒有說錯,本來,本來就是她不好……”
“師妹。”與照先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可有想過,為何凡人要同仙門簽訂下那樣的契約?若仙家弟子人人都自在逍遙,為何紅塵還這般疾苦?”
“你好好想,慢慢想。”
……
“外門弟子大部分都是因為拜入宗門時年歲太大、已經知事、是非觀念成型,所以才需要經過考教才能拜入內門,裏麵有出身滄國的弟子也不足為奇。”
靈貓趴在望凝青的肩膀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但是尊上,您怎麽肯定那位弟子一定會放棄自己在仙門的一切,重新投入凡塵呢?”靈貓不解地問道。
“我不肯定。”望凝青冷漠道,“名單是管事弟子訂的,人生於何處是上蒼抉擇的,他的去留是自己憑定的,天時地利人和,我可一樣都沒插手。”
靈貓聽罷有些難以置信:“那尊上失敗了怎麽辦?”
“失敗了,我有損失嗎?”
沒有。靈貓噎住了。
“無為而無不為,有為而有所不為。”望凝青眼神寂寂,道,“就算是渡劫大能,都不過是天道之下的一隻螻蟻,渺小得猶如微塵。”
“修道修真,求的是明心見性,超脫凡塵,自己都還是熔爐裏的螻蟻,卻妄圖兼濟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