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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22章】天真世外仙

  第44章 【第22章】天真世外仙

    “江湖呢, 隻要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人們隨時都能‘懲奸除惡’。”


    祁臨澈一手托腮,目光淡漠地看向窗外:“蘇家滅門之後, 白伊人帶著腹中的孩子不知所蹤。五年後重出江湖, 最後被燕川所殺。那她腹中的孩子去了哪兒?這個孩子會不會繼承了母親絕世的內力和複仇的決心,在十年後再次震懾江湖呢?”


    “您是說……”林瑜璟略有躊躇,遲疑地望向窗外。


    花園裏, 一身白衣的少女身邊圍著兩名巧笑嫣然的侍女,她們嬌笑著說了些什麽, 那白衣少女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她神情肅穆地仰頭, 腳尖一點便騰空而起,如同輕靈的白鶴般落在了玉蘭花樹上, 折下了一支花枝。旋身回落之際,衣袖拂起紛揚的落花, 引起侍女們的一陣輕呼。她將花枝遞給侍女,微微垂眸的模樣乖巧憐人,那種認真的情態配上她眉宇間的清冷, 令人仿佛被謫仙垂憐了一瞬。


    察覺到林瑜璟和祁臨澈的視線,她抬頭望來。


    一雙清淩淩的眼眸,幹淨得仿佛蕩漾著晚霞的湖水。再不會有誰的眼睛生得像她一樣,明淨無瑕,澄澈清透, 仿佛世間一切的光明與美好都凝練成某種華彩璀璨的事物, 靜靜地沉澱在她的眼中。


    那是生在深山寂寞林中的一口石潭, 清冽得魚兒仿佛空遊無一物, 卻不讓人心生悄愴幽邃, 隻餘冰冷的清幽。


    林瑜璟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強自壓下心中的微憫。多麽幹淨的少女?多麽澄澈的眼眸?他隻是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原諒了她的所有。就算她犯了錯又如何?殺了人又如何?她一定什麽都不懂,一定深有苦衷。


    正所謂“義不經商,善不為官”,能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林瑜璟本身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但看著她,無論多麽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忍不住心軟吧?沒有人會將那些肮髒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拿到她的麵前,即便是丞相也不會,因為誰都不願意讓這些紅塵俗事髒了謫仙的眼。


    ——那麽幹淨的眼。


    “祁臨澈,林瑜璟。”被人喚了名字,林瑜璟這才回過神來,卻發現那原本在花院裏玩耍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二樓,踩著一根細細的玉蘭花枝,扒拉著書房的窗沿跟他們打招呼。她十根青蔥般的手指乖巧地扣著窗台,因為沒有更高的花枝,所以隻勉強露出半張小臉和一雙清淩淩的眼眸,“我想出去吃餛飩,可不可以叫蘭姐姐她們陪我?”


    祁臨澈掃了她一眼,沒什麽情緒地道:“可以,但黃昏前必須回來。”


    望凝青特別乖地點了點頭,隨即伸出了一隻手。


    祁臨澈沒抬頭,動作熟練地打開抽屜摸出錢囊,取了兩塊碎銀子放進她的手掌心,然後林瑜璟就看見少女乖巧安靜地縮了回去。


    “剛剛說到哪了?”祁臨澈提筆,眉頭微擰,“繼續,我是說,白伊人的遺腹子,蘇家最後的‘天才’,很可能還活在世上——”


    “大人。”林瑜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著祁臨澈的背影,神情痛惜得仿佛看見了一隻已經被全然馴服卻還毫不自知的猞猁貓。


    “大人,容屬下說句公道話,您不必如此苛責自己。會覺得雲小姐令人心憐也是理所當然的,何必逃避自己的真心?”


    “……?”滿腦子正事的祁臨澈忽而一愣,隨即怒之,“你腦袋被雲出岫打了?”


    可是她真的好可愛啊。林瑜璟這麽想著,第一次對自己的上官產生了些微的不滿,他疑心病真的太重了,對這這麽可愛的姑娘都能懷疑那麽久,還煞有介事地查了那麽多情報:“大人,恕我直言,雲小姐不像是懷揣著血海深仇的人。”


    一個人的心裏有沒有恨,是很容易看出來的。一個從小便浸泡在仇恨裏的人,絕對不可能有這樣幹淨的眼眸。


    “雲小姐一直很想幫上您的忙,或許是她無意間聽到了大人的計劃,所以才……”


    “你覺得我會信?”


    “為什麽不呢?”林瑜璟神情困惑,“雲小姐的確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性子。”


    “你有些一葉障目了。”祁臨澈非常有耐心地道,“方才我的假設,除了雲出岫是那位蘇家的天才以外,還有另一種可能——”


    ……


    “你有沒有想過其中的蹊蹺?”


    燕拂衣用麵罩擋住了自己的口鼻,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掀起了陳放在佛堂前的靈柩的一角。隻聽得吱呀一聲,衝鼻而又嗆喉的臭氣自棺蓋的縫隙間溢出,熏得人眼睛一酸。那種陰涼的潮氣好似附骨之冝,黏連在皮膚之上,像蟲子一樣往骨髓裏鑽。


    高行遠早已避到三尺開外,皺眉:“好霸道的毒。”


    燕拂衣手一用力,哢的一聲掀開了棺蓋。他抬起手朝著高行遠的方向晃了晃,示意他看自己的手,燕拂衣的手上包裹著一層厚厚的衣料,但在觸碰到館內的液體之後,這些衣料居然有點被腐蝕的跡象。


    “屍體都化了,就剩白骨了。”燕拂衣拆下手上的衣料,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就這樣主持還說叫你來辨認劍傷呢,能看出什麽來啊?”


    高行遠不答話,隻是目光涼涼地望著他。


    “你也看到了,這是一種非常霸道、並且沾之即死的劇毒。”燕拂衣拆下布料後,從懷中取出了一雙做工奇異的手套,那手套竟是用鱗甲組裝而成,關節靈活,在燈光下泛著金屬般冰冷的光澤,“這是我感到困惑的第一個點——”


    “如果白花對慧遲下毒了,那他到底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地補上一劍呢?”


    ……


    祁臨澈問了林瑜璟相同的問題。


    “……江湖上有人傳言,這是因為白花不擅外功,自知不敵,故而劍走偏鋒,使了這樣的陰毒伎倆。”林瑜璟思忖道,“但依屬下所見,白花除雲小姐以外恐怕另有其人。雲小姐劍術卓絕,風骨清傲,即便麵對燕川都不曾退避,更別提使用這樣的詭魅伎倆。”


    “你說得沒錯,用毒還牽搭上了無辜孩童的性命,這的確不是她慣常的作風。她雖然沒有善惡是非的觀念,但她拔劍一直是為了自保。”高行遠指節叩擊著扶手,輕聲道,“她就像一麵鏡子,他人給予善,她便回饋善;他人給予惡,她便回饋惡。換而言之,用毒殺人的,和用劍殺人的,其實是兩個不同的人。用毒者在先,用劍者在後,而死者心口上的花枝,則是用劍的那個人放的。”


    “你說,什麽人在做壞事之後會刻意留下一個痕跡來昭顯自己的存在呢?”


    “想要江湖揚名、身負血海深仇、或者是有古怪的癖好以及不為人知的目的……”林瑜璟道,“但……雲小姐都不在這些行列裏。”


    “對。”祁臨澈眸光冰冷,半張臉隱沒在書房的陰影裏,“所以隻剩下最後一種可能。”


    “她是故意的,想要讓所有人知道,人是她殺的——為了掩蓋、或者……保護什麽人。”


    ……


    屋簷上的白鴿受了驚,翅膀一振,遠去的同時落下了一根輕飄飄的白羽。


    白羽飄落在一人的身側,被兩根手指閃電般地夾住,望凝青抱著琴,侍女們圍在鋪子前嘰嘰喳喳巧笑倩兮,她就像個盡忠職守的侍衛,安靜地站在不遠的地方。挑選絹花的侍女忽而看中了一支雪色的玉簪花,那花色染得清媚而不俗豔,白裏透著一絲天水色的青,秀麗而又清雅。她拿了這隻絹花,笑著轉身簪在了一旁白衣少女的發上,看著她滿臉困惑地望來,空靈冷冽一如寒冬時節飄著細雪的西湖。


    “哎呀,這可真是。”賣絹花的繡娘看到了,忍不住掩嘴低呼,“我這人呀,嘴笨,說不出好聽話。但這般標誌的姑娘可真是第一次見呐,跟天上來的仙人一樣。這白玉簪又叫白鶴仙,配姑娘是再適合不過了。”


    侍女們圍著望凝青嬌笑了起來:“白鶴仙,那可真是巧了,雲小姐飛起來的時候就像白鶴一樣呢。”


    “對的對的,雲小姐自昆侖一戰後便有了‘劍仙’的美名,要論仙人之姿,誰能比得過雲小姐呢?”


    此時正值玉簪花的花期,世人皆愛這清秀挺拔的香花,女子尤為如此。特別是玉簪花花型細長,遠遠望去好似頭簪,普通人家的女子便喜愛在發上別上一朵,連頭發絲都染上了清幽的芬芳。但街道上別通草絨花的女子這麽多,雲出岫也絕對是最鶴立雞群的存在。


    侍女蘭回程的路上,一直沒忍住去看走在前頭的背影。頭戴玉簪花的女子那麽多,卻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她好似察覺不到街道上的人都在默默地看她,不知道自己成為一道不遜斷橋殘雪的美景,目光永遠筆直、堅定、毫不動搖地望著前方。她走路的步態、站立的姿勢都與女子不同,從背後望過去,她纖巧精致的脊背呈現出一條筆挺的直線,讓人想到鬆,想到竹。


    侍女蘭看得有些入神,回到府內還時不時想起,一不留神就在轉角處撞到了人。


    “啊,對不住,真是失禮了。”侍女蘭彎腰行禮,“林大人。”


    “蘭姑娘,丞相大人有要事吩咐。”林瑜璟好脾氣地笑了笑,看著不遠處漸漸走遠的白衣少女,忍不住道,“雲姑娘怎麽了嗎?”


    “沒、沒什麽!”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蘭絞緊了十指,臉頰微燙,“隻是覺得……雲小姐簡直像玉簪花一樣。”


    “玉一樣冰清,玉一樣的冷冽,雖然是花,卻又好似藏著鋒利的一麵,生來就有不折的風骨,實在令人忍不住心生欽慕。”


    蘭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卻又立刻掩唇,道:“抱歉,是奴婢多言了,敢問大人有何吩咐?”


    林瑜璟愣怔在原地,許久無言,直到蘭麵帶困惑地追問,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聲音低得細不可聞:“丞相大人要你去查一個人。”


    身為侍女同時也兼任天藏樓密探的蘭頓時眉眼一肅,做出洗耳恭聽之態:“誰?”


    “一個神秘莫測、但見過她的人都對她念念不忘的女人。”林瑜璟道,“昔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許雲梔。”


    “查一查,她和蘇家是什麽關係。”


    蘭領命而去,留下林瑜璟一人,揣著一腔亂糟糟的心思站在原地,腦海中不停回蕩著先前丞相大人的話語。


    許雲梔是何許人?

    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其實聲名不顯,因為她並非江湖人士,而是一位正兒八經的名門閨秀,大門不跨二門不邁的那種。她被稱為“天下第一美人”是因為當年鬧出的一件烏龍。相傳百曉生當年正在遊曆江湖,繪製美人榜上的美人圖,一日經過西湖河畔時卻無意間瞥見了行舟上的一名女子,閱美無數的百曉生竟癡了一般,忘了自己身懷武藝,就這麽不管不顧地跳下了河岸,一路溯水尋舫。


    之後,百曉生的美人榜現世,為魁首爭得頭破血流的江湖女俠卻發現排在榜首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人“許雲梔”。就在她們四處尋找這個女人時,百曉生才忽而間現身說法,言明這名女子並非江湖人士,卻是他平生所見的最美的女人。


    許雲梔有多美?


    ——“她隻一眼,便可叫人生,叫人死。”


    百曉生後來真的死了,“天下第一情報”的名號最終落在了天藏樓的手中。礙於眾多江湖女俠的勢力,許雲梔的名字最終也隻是在美人榜上曇花一現,很快就被取而代之。但江湖上並不是沒有人見過她——隻是見過她的人,最終都心甘情願地成了她的牛馬,為她守口如瓶,為她擋住江湖上的風風雨雨,沒讓任何心懷不軌之徒靠近她三尺之地。


    祁臨澈沒見過許雲梔,但他見過她的畫像——在他創立天藏樓之後,他在百曉生的遺物裏翻出了唯一的畫軸。


    “但是畫像和人,終究是有不同之處的。”祁臨澈道,“我隻是突然想起,雲出岫的神態其實跟那副畫像極為相似。”


    “那畫呢?”


    “燒了,跟百曉生的屍體一起,他答應把他的心血讓渡給我,死前隻求了我這麽一件事。”


    “如果本官沒有記錯的話——”


    祁臨澈食指抵唇,明滅的燈火照不進那雙黑沉的眼眸,他在陰影中思索,好似擇人而噬的凶獸。


    “慧遲心口上開出的,就是梔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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