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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皇朝長公主

  第15章 【第15章】皇朝長公主

    望凝青動了殺心。


    她修道千年,習劍一生,師父對她的要求一直都是“十二少”,少思少念,少事少語,求的不過是一個心境澄明,坐忘無我。可以說,成為王凝的這一段時間,是她千載光陰中最耗費心神的歲月,可謂是步步為營,煞費苦心。


    也正是因此,她不允許、也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她布下的局。


    楚恒之並不知道眼前豐豔嬌柔的女子已經動了殺念,他黑如子夜的眼眸鎖在望凝青的身上,語調輕快而又明朗:“兄長的婚禮我沒有去,之後也一直尋不見機會見你。世人都道容華公主是世間罕有的絕色,錦繡皮囊蛇蠍的骨,可我始終不信……”


    少年細碎懵懂的訴說沒能落進望凝青的心裏,她藏在廣袖中的手腕翻轉,將一支金簪握在掌心。


    她望向少年,慘白而又虛弱的麵上綻開了溫柔的笑靨,柔得好似水天之上的白雲:“你既然想見我,為何不靠近些,看得更清楚一點?”


    站在她腳邊的靈貓看得膽戰心驚:“尊上!您要作甚?!”


    楚恒之是不能殺的,事實上,與氣運之子命運相關的人都不能殺——因為她這一縷將散未散的孤魂,沒有和一界支柱相抗衡的底氣。


    但是沒有關係,她可以把人給廢了,讓他永遠寫不出字,永遠說不出話,甚至可以讓他成為不知世事的癡兒……隻要將簪子刺進幾個穴位而已,這是很簡單的事。望凝青不會下不去手,但是一旦下手了,她就勢必會欠下楚恒之的因果。


    因果既為塵世之緣,既然是緣分,自然有好有壞,但對於尋求寂焉不動情的修士們來說,良緣孽緣皆為毒藥,所以才會有“斬俗緣”之說。


    望凝青隱約覺得不妥,她應當入情而絕情,方可成就圓融之道,但她寂焉千年,一時半刻實在擰不過來。


    望凝青握著金簪的手,很穩;她望著楚恒之的眼神,很冷。


    但她卻笑得柔情入骨,摻著能令人甘願赴死的毒,她朝著少年伸出手,傾盡了她畢生全部的溫柔與耐心。


    誰能拒絕她的笑容?楚恒之不知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少年近乎著魔般地伸出了手,矜持而又期待地以指尖觸碰她掌心的紋路,仿佛放上去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顆赤忱躍動的心。


    可捧著這顆“心”的人卻好似等待獵物踏入陷阱的凶獸,手中緊握的利器如弦上流矢一般蓄勢待發。


    千鈞一發之際,少年忽而偏了偏頭,也笑了:“我知你心中所願,不會告訴他人的。”


    “……”


    “……”


    滴答——


    死寂一樣的沉默中,屋簷上堆積而成的水珠破碎在地麵上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靈貓恍惚間以為是自己沁出的冷汗,滴落在地。


    掌中的金簪因這一句話而沒能刺出,望凝青握著少年的手,半垂著眼,目光冰冷而又充滿探究地在少年的麵上巡視著。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你又經曆了什麽,但想來那也不是什麽美好的事,否則也不會令你心灰至此。”少年反握住望凝青的手,垂眸凝視著她雜亂的掌紋,因此沒能窺見她莫測的神色,“我想說公道自在人心,你為景國百姓付出的一切也應當被世人銘記,可你為了逼曾祖出山都能將己身清譽棄如敝履,那些俗世的浮華虛名未必能入你眼裏。”


    “如果這就是你的求仁得仁,那我願意助你。”


    少年說得情真意切,懵懂天真中夾雜著三分執拗。


    望凝青望著他的眼,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眸清透得一眼見底,像無邪的嬰孩般泛著微微的藍,比天邊的星子還要好看。


    她二指摁在少年的腕間,探著他的脈搏,將心中涼薄與陰冷深深掩藏:“你知曉我心中所求?”


    少年展眉一笑:“我許是這世上最懂你的人。”


    笑話,這世上哪有真正懂她的人?不過是自以為能懂罷了。


    雖然可笑,但望凝青並沒有錯過少年眼中的情衷,僅僅隻是握著她的手,少年的麵上便無法自控地燃起了霞紅——他戀慕著兄長的妻子,卻並不引以為恥,坦誠直白到讓望凝青都感到荒謬的程度。


    “你既然懂我,便知曉我最憎他人騙我。”望凝青輕挑少年的下巴,明明被關在牢籠裏的人是她,可她的姿態卻好似在逗弄籠中鳥一樣,“人生在世,清清白白地來,總要清清白白地走,我不想欠誰的,更不想讓誰感到虧欠。我享了這萬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自然要為百姓謀求福祉。為此,我利用了許多人,包括你兄長在內,如今他得償所願,我求仁得仁,自此恩怨兩消,再無情分可言。”


    望凝青說得隱晦,卻是在暗指自己與楚奕之再無幹係,若少年當真有心於她,自然不會多此一舉將“真相”告知楚奕之。


    “我明白的。”少年精致俊逸的麵上掠過一絲羞澀,淡去了那份少年老成的莊重,令他的眉眼轉瞬鮮活了起來,“我都明白的。”


    他用力地握住望凝青的手,話語擲地有聲,恍若承諾:“若這便是你心中所求,我自當從之。”


    ……


    望凝青放過了楚恒之,她不知道自己所為是對是錯,因為不管動手還是收手,本質上都是一場豪賭。


    動手,她就要賭自己還得清這份因果;收手,則要賭楚恒之能夠信守承諾。


    “雖然我鬆了口氣。”靈貓團在望凝青的手掌下,軟綿綿地頂著她的掌心,“但是尊上,這真不像你。”


    靈貓跟隨望凝青的時間不算長久,但是她也摸清楚了晗光仙君的秉性——比起將命運交托他人,她更情願將之握在手裏。


    “的確。”望凝青闔目打坐,神情無悲無喜,“我隻是想起了往事,有些人的因果償還起來當真是一件磨人的事情。”


    似楚恒之這般的人,望凝青連掐算都不必就知曉他心中的所願所求。


    “情債難償,最是消磨人心。”


    想到這,望凝青便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另一邊廂,楚恒之離開這座為容華公主精心準備的囚牢之後,便循著密道徑直回了自己的宅邸。


    望凝青以為楚恒之是憑借著駙馬幼弟的身份進來的,其實不是,而楚恒之說他“懂她”,也並非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望凝青不知道的是,當年楚老爺子遞出的那一份名單,並不是給尚未歸家的楚家大郎準備的,而是給那躲在衣櫃裏的楚家幺兒準備的。那份名單雖然獨一無二,可在它落到容華公主手裏之前,楚恒之已經在曾祖的注視下將它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了。


    他在暗處觀望了她足足四年,他知道她為天下蒼生所做的一切,也知曉她的苦衷與隱忍的酸楚。四年,他看著她遊刃有餘地幫扶朝臣,冷靜理智地經營權勢,寸步不讓地抗衡藩王,堅定而又傲然地麵對塵世的非議與折辱……從好奇到淪陷,這個過程他甚至都不願反抗一二。


    為什麽要反抗呢?喜歡這樣的一個人,豈不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了麽?

    她不知道,他其實與她神交已久。他甚至故意在攝政王為難楚家之時賣了一個漏洞,做出手段稚嫩不夠圓滑的假象。那是他為攝政王準備的陷阱,可她卻毫不猶豫地將楚家納入自己的保護之中,雖是為了兄長,可他卻也甜得好像吃到了糖。


    畢竟,她藏在荒唐刁蠻之下的溫柔,隻有他一人明了。


    ——看得久了,就忍不住愛她入骨了。


    “楚一,將人帶過來吧。”


    楚恒之吩咐了死士,沒過多久,一位身穿華服、身姿曼妙的女子便被帶到了楚恒之的麵前。那女子神色恭敬,低眉順眼,可若是靈貓在場,怕是要大吃一驚。隻因這女子的麵容與望凝青竟有八分相似,顏如渥丹,眉似飛鳳,一派大氣雍容。不僅容貌相似,氣質也有幾分相符,隻可惜女子模仿不來望凝青那與生俱來的孤傲,又壓抑不住自己對上首之人的敬畏,姿態便顯得過於拘謹謙卑。


    過卑則少骨,可那人最美的卻是那份不折的風骨。真品與贗品的區別,當真清晰分明得可怖。


    楚恒之目光幽幽,並不言語,他望著那肖似容華公主的替身,卻想起那個明明身處牢獄卻依舊從容的女人。他花了四年的時間,尋了長相最肖似她的人,以千金藥浴泡軟了麵骨,又請了數名神醫動了削骨之術,輔以推拿不斷修飾,一點一點地打造出了這個堪稱完美的替身。他本以為智珠在握,卻不想今日不過是見了她一麵,便隻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這原本完美的替身都變得荒唐可笑了起來。


    ——他想用這個贗品,去換來真正的公主。


    楚恒之輕笑,微微搖頭。


    世人都不知曉,楚家除了德才兼備的“紅梅公子”以外,還有一位聲名不顯的楚家幺兒。他天賦異稟,生來便異於常人,不僅才思敏捷,還能過目不忘。在他展現出這種過人的天分之後,他便被曾祖帶在身邊細心培養,可他接受的教導,卻與長兄大有不同。


    不同於長兄的紅梅白雪,也不同於二哥的春江花月,楚家幺兒接受的教導——是料敵先機,謀定後動;是不擇手段,斬草除根。


    楚家的勢力,一直分為明暗兩線。明麵上的勢力歸屬於楚家族長,持掌天下之財,乃士族顯貴,朝堂清流;而暗處的勢力則歸屬於族長的兄弟,經手的都是不能見人的醃髒之事,為楚家蕩平一切礙眼的絆腳石,必要時則斷尾求生,為楚家留下繁衍的火種。


    楚家族長必須是光風霽月的翩翩君子,但掌管暗線的楚家弟子,卻注定一輩子都必須活在他人的陰影之中。


    因此,楚恒之再如何驚才豔豔,再如何天賦異稟,他也依舊隻是一個連名姓都鮮少提起的“楚家幺兒”。


    恒之,長久。他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楚家的命脈,直至長長久久。


    對此,楚恒之並沒有什麽不甘願的。


    如今,隻要他一聲令下,就有人甘願為他舍棄性命,改頭換麵成另一個人的模樣。


    他覺得這沒什麽不好的,至少,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可以得到那個自年少時便不住思戀的人,為她修建華美的樓宇,贈她世間最為名貴的珠寶。他能給她不遜色於皇家公主般奢靡的生活,在為天下蒼生嘔心瀝血之後,她依舊能像以往一樣,矜貴而又驕傲地活著。


    ——不用再身披風雪,活得那般孤勇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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