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無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房間, 一路上拖著步子,心中滿滿當當,像一把理不清的團線。


  她抓起桌上的水送進嘴中, 涼意讓人清醒過來。雙手撐著桌麵,想要順清楚這件事。


  雄黃的氣味很特別, 微微刺鼻的輕臭, 作用就是用來祛除蛇蟲,沒有人會故意帶在身上。蕭元洲是北越人,應當沒有用雄黃的習慣,那麽……


  無雙深吸一口氣,身子無力癱坐椅子上,不願相信心中的猜測。蕭元洲是淩無然在蕭家的二哥,看兩人的關係應當是不錯的, 這一路而來,對所有人都和顏悅色, 更是形影不離的帶著溥遂。


  這樣一個人,性子爽朗, 真能幹出擄走孩子這樣陰暗的事嗎?

  可是龔拓也說過, 北越使團並不簡單。無雙知道他不會輕易下結論,所以是知道什麽。


  外麵隱約傳來幾聲梆子響, 已經是亥時,街上宵禁, 任何人不得出去。


  “吱呀”,門開了。


  阿勤端著水盆進來, 放在牆邊的盆架上, 隨後將手巾浸濕。


  無雙看著牆邊的女子, 不同於南渝女兒家的纖巧, 阿勤有一股北越女子的高挑:“王妃如何了?”


  “王爺和蕭大人陪在那邊,正勸她吃藥。”阿勤回了聲,拿著潤濕的手巾遞給無雙,“姑娘擦擦手。”


  “有勞你了,還讓你兩邊忙活。”無雙笑笑,接過手巾,握上這團溫熱,“王妃是熟悉了你照顧,你做的她才順心。”


  阿勤不好意思的笑,往旁邊一站:“之前一直跟著王妃,從西正林她未出嫁開始,一直到現在。”


  “西正林,”無雙擦擦手,指尖沾上濕潤,“番主和夫人應當是極好的人罷?”


  阿勤點頭:“蕭家都是好人,隻可惜十多年前的戰亂,蕭家元氣大傷。”


  “有戰事總是難免,生靈塗炭,”無雙往人臉上看著,眼尖的看著阿琴眉間蹙了下,“咱們不知道為什麽要打仗,但是一打起來,受苦的是百姓。”


  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底層的百姓無法抉擇,多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阿勤歎了聲:“姑娘覺得沒有戰事好,對嗎?”


  “自然,”無雙點頭,將濕手巾往幾上一擱,“我和王妃都是逃過難的人,知道那份苦楚。你不知道,家破之後,才明白一個完整的家有多好。”


  阿勤嗯了聲,便不再說話。


  無雙也見好就收,說去別處:“蕭大人手上的傷,我看挺厲害,你再送兩瓶藥過去。”


  說著,她走到五鬥櫃前,在第二層裏,取出兩個小瓷瓶,轉身交給阿勤。


  “知道了。”阿勤應下,隨後接過東西出了門去。


  屋裏重新安靜下來。


  無雙站在燈下,並未因為對方的離去而鬆懈神經,反而更加緊張。她不善於揣摩別人心思,更不願將人往壞處想,可有時候站在那條線上,她就必須去做。


  阿勤自來跟著淩無然,算是淩無然的心腹,不然也不會被派到她這邊。


  給蕭元洲去送藥,也是無雙故意為之,想看看下麵還能有什麽。


  差不多的時候,她收拾了下,去看淩無然。


  過去的時候,溥瀚漠和蕭元洲已經不在,淩子良守在外間,溫潤臉上全是愁緒。


  他已經讓手下下去辦,可是京城不是他的勢力範圍,能用的人很少。而且,淩家的案子剛結束,還有不少絲絲縷縷的後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人人都盯著他,他自己無所謂,可是要顧及兩個妹妹。


  無雙輕著腳步進來,將帶來的暖粥擱去桌上,往淩子良手邊一送:“大哥,多少吃點兒。”


  “好。”淩子良嘴角扯出一個笑。


  無雙隨後走到內間臥房的門邊,往裏頭看了眼:“姐。”


  “無雙。”淩無然回應一聲,有氣無力。


  房內一盞燈火,不算明亮,映著縮在床邊的人。


  才一天一夜,原先那個嬌俏活力的宏義王妃,如今變得死氣沉沉。她不在意的披著自己的頭發,不再裝扮,和之前判若兩人。


  無雙走到人麵前,心裏難受得厲害:“吃點兒東西罷?”


  淩無然木木的搖頭,整張臉藏在長發下:“不知道遂兒餓不餓……”


  說著,又是泣不成聲。


  “姐,你要不要去……”無雙喚了聲,半張著嘴唇,後麵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說,絕不能說。她現在隻是懷疑蕭元洲,並沒有證據。淩無然信任那個蕭家的二哥,信不信她是一回事,關鍵是淩無然現在情緒不穩,做事會不顧一切,衝動之下反而會壞事。


  淩無然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雙手攥上無雙手腕:“你說什麽,去哪兒?”


  “去院子裏走走,”無雙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憋悶,“別一直憋著。”


  淩無然心中升起的小團火苗,瞬間偃熄:“我要去外麵找遂兒,無雙你幫幫我。”


  自從溥遂丟失,淩無然無數次想衝出去,都被人攔了回來,好像她現在已經變瘋,需要人時刻看管。


  “好,你吃點東西,收拾好自己,我和大哥帶你出去。”無雙點頭,不忍心淩無然被關在這裏。


  一直憋著,人真的會瘋,就讓她去街上找,有件事情做,總比在這裏被憋瘋的強,左右多找些人保護她。


  通過這點,無雙也看出來,溥瀚漠開始不相信大渝這邊,丟了兒子,他不想妻子有事,就隻能關著她。包括驛館的氣氛同樣如此,漸漸滋生著對大渝的不滿。


  不滿隻是開始,後麵要是溥遂出什麽事,那就是引發仇恨。


  正如龔拓所說,兩國之間很有可能因此而開戰。


  無雙走出來,跟著女官說了聲,後者欣喜的端著吃食進了臥房。


  “你跟她說了什麽?”淩子良問,“她這一日都沒吃過東西。”


  無雙坐下,與淩子良說了自己的想法,不能讓淩無然繼續憋在房中。淩子良聽了表示讚同,說這件事由他和溥瀚漠商量。


  麵對大哥,無雙仍在想,要不要與他說出自己的懷疑?她現在很謹慎,這件事太大了,一不小心的話,就會造成嚴重後果,淩子良行動不便,對京城以及北越使團的事情都不了解。


  她想到了龔拓,可是現在沒辦法出去。而且先前兩人說話,她聽出他可能要私下裏去城外查,說不定人已經在城外。


  又是一宿沒睡,臨近天亮的時候,驛館的後門開了。


  淩無然終於可以出去,她扮成普通女子的模樣,無雙在旁邊陪著她。溥瀚漠也擔心妻子憋壞,後麵答應讓她出來半日,並在暗中安排好自己的人保護。


  ===第97節===

  剛要出去,聽見傳來的吵鬧聲。


  姐妹倆看過去,見是北越的一名女官,正和一名南渝的守衛統領爭吵。前者指責後者做事不盡心,驛館裏丟了東西;後者反駁,他們隻負責驛館安危,並不管人丟不丟東西。


  女官生氣:“就是你們這樣,我們小王子才下落不明,搞不好就是你們南渝所為。”


  “話不能亂說,”統領當即氣憤回應,這是多大的罪名,他可擔不下,“人一直在你們馬車內,我們總不會鑽到你們車裏去。”


  爭執還在繼續,這隻是一個小縮影,反映著現實,北越和大渝之間好容易建立起來的和諧,正麵對著嚴峻的考驗。


  出了驛館,街道上空蕩蕩的,連淩無然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尋找。


  “東城罷,”無雙扶著人上了馬車,對車夫吩咐一聲,回來又跟淩無然解釋,“東城多為平民,有不少小乞兒,給他們些吃的,他們有消息都會說出來。”


  淩無然點頭,認為有理,現在什麽辦法都要試一試,趕緊催促車夫快些。


  東城,無雙來過幾次,知道哪幾條街相對安定,便帶著淩無然在那些地方走動。後麵,北越的侍衛也在暗中保護。


  半晌的時候,淩無然累了,被無雙勸到一家茶樓休憩。


  店家安排了一間包廂,裏麵有張軟塌。淩無然有孕在身,不敢讓她操勞太多,無雙偷著點了安神香,喂人吃了顆藥丸,淩無然本就虛弱,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無雙走到外麵,關好房門,往走道的窗外看了眼。


  自從嗅到蕭元洲身上的雄黃味兒,她現在總覺得有眼睛盯著她。他們這邊在想盡辦法找溥遂,反過來想,對方也怕他們找到線索,會讓眼線盯著。


  正想著,走道上走來一個高大身影,邁著大步而來。


  是蕭元洲,他始終一身北越的打扮,走到哪兒都那麽顯眼。


  無雙不禁後背發僵,麵對一步步走近的人,她握在一起的手收緊:“蕭大人。”


  她麵上不變,對著來人迎上前兩步,微微欠腰,和見他的每一次那般。


  蕭元洲手上還纏著繃帶,往包廂指了下:“王妃在裏麵?”


  “累了,已經睡下。”無雙回著,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個字,“姐姐身子弱,撐了快兩日,讓她睡一會兒。”


  蕭元洲點頭,隨後站到窗邊,麵對無雙:“這邊都查到什麽?”


  “問了些街邊的乞兒,說是前日夜裏有孩子被拐,再後麵還沒打聽到。”無雙眼簾微垂,說話輕柔,視線中是蕭元洲的黑靴。


  她不擅長說謊,所以不敢直視對方眼睛,怕被人看出端倪。不管蕭元洲是不是錯怪,她都不會冒險。暗處的人希望她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那麽她就隨他們的意。


  蕭元洲靜默一瞬,而後開口,聲音不大:“別在外麵太久,早些回去。”


  無雙稱是,便說回房去照顧淩無然,遂推門進去包廂。


  蕭元洲站了一會兒後,也起身往外走。過道狹窄,送水的婦人端著盆往旁邊避讓,才讓身材高大的他先行通過。


  回到包廂的無雙,深吸了口氣。她一直站在門邊,也就聽見了蕭元洲離去的腳步聲。


  又過了會兒,想起了輕微的敲門聲。


  無雙拉開門扇,外頭站這個身著粗衣的女子,手裏端著銅盆。


  “無雙?”外麵的女人紅了眼眶,聲音微微發抖。


  無雙先探頭出來,看了眼空蕩蕩的走道,這才一把將盼蘭拉進包廂:“快進來。”


  “真的是你?”盼蘭忍不住啜泣兩聲,忙把銅盆放下拉上無雙的手,“你沒事,太好了。”


  “我沒事。”無雙看著昔日姐妹,心中百感交集。


  要與過去徹底斷開,終究是不可能。再相見,往事仍是那般清晰。


  她知道盼蘭心裏很多疑問,也有很多話說,可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選在這間茶樓,是因為之前龔拓提過,盼蘭男人的大姐,在東城這邊經營茶樓,盼蘭會過來幫忙,是以她才說讓淩無然來東城這邊。


  其實,她此行就是想見盼蘭。


  “盼蘭,方才出去的人你可認準了?”無雙問,聲音壓得很低,怕外麵有人偷聽,也怕睡著的淩無然醒來聽到。


  盼蘭點頭:“放心,他那身行頭紮眼不說,身形也好辨認。”


  “還有別的,”無雙拉著盼蘭到了一旁,手裏故意往水盆裏一伸,做出水聲,“幫我跑一趟恩遠伯府。”


  思來想去,大概她現在唯一能相信的、且能幫到她的人,隻有一個。


  。


  城外,幾個過路的人正在樹下的茶攤上裏歇息。外頭白花花的日頭,預示著天往後會越來越熱。


  兩台板車停在路邊,車上摞著幾個麻袋,應該是哪家的先生,帶著夥計給東家運貨。


  一張舊桌邊,龔拓身上一套青色儒袍,洗的泛白,正拿手指沾著水,在桌麵上寫著什麽。


  “先生,”一個夥計送上冊子,“京城主家送來賬簿,您對一對,數目是否正確?”


  龔拓眼皮一掀,從人手中接過,道了聲好。細長的手指翻開紙張,便看到了裏麵的夾頁:“坐下說。”


  鬱清想了想,最後還是坐到龔拓對麵,小聲道:“大人,附近村子找遍了,沒有小王子。”


  “不在村子?”龔拓合上書冊,將薄薄的紙張收進袖中,“老早之前,就在淩無然自己進入大渝時,我們當時收到過消息,有一批人也由北越進了大渝。”


  “是。”鬱清應道。


  “這批人後來不知去向,”龔拓看去路上,眼睛眯了下,“在淩無然後,在溥瀚漠的使團之前,他們剛好就在中間,你不覺得奇怪?”


  鬱清想了想,還是沒明白個所以然:“大人明示。”


  “說明,”龔拓手指一夾,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紙包,“這人熟悉溥瀚漠的一舉一動。”


  接著,他打開紙包,裏麵是一些撚碎了的煙葉。


  “煙葉?”鬱清看著,想問一聲大人您吃煙了,又沒敢。


  龔拓指尖沾了些,拿來眼前:“我在邊城那幾年,知道西正林出產這種煙葉,煙大味兒衝,但是很提神。”


  “大人喜歡這種煙葉?”鬱清問,著實摸不透自己上峰的意思。


  “喜歡,”龔拓手指一撣,沾的煙屑抖了幹淨,“千裏迢迢來到京城,怎能不喜歡?”


  見他臉色一冷,鬱清眉宇一皺:“大人的意思是……”


  “方才從這兒走的那個人,去跟上他。”龔拓掃了眼官道,這時的路上根本沒有人。


  鬱清才記起,他進茶棚之前,是走了那麽個小個子,身體結實,腳程很快。再看看龔拓手裏的煙包,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個是西正林人?可他的樣子不太像。”


  “他進來隻喝白水,”龔拓看眼對麵桌角的空杯盞,脊背往後一靠,“我們大渝人,口渴是不是會選擇喝茶?”


  鬱清瞬間明白上來,立刻站起身:“因為他們喝不慣這裏的茶。”


  不喝茶,有北越的煙葉,這兩樣加起來,剛才那人的確值得懷疑。現在這個時候,他們是不會放過一丁點兒的線索。


  待鬱清帶著幾人離開後,茶攤兒上隻剩下龔拓一人。茶博士提著水壺過來幫忙添了水。


  龔拓這時才取出袖中的紙條,伸展開來細看。映入眼簾的是兩行娟秀的小楷,隻看著就能感覺到寫這字的女子有多溫婉。


  “北越使團,西正林……”他嘴裏念著,心裏飛快的盤算,眸光驀的一閃,薄唇輕啟,“難道是他?”


  手裏捏著紙條,除了看上麵的訊息外,他還想到另一件事,不自覺的勾了唇角,眼神柔和下來。


  他想起無雙,因為這次,她對他是信任的,願意將重要的信息告訴他。


  喝盡盞中茶水,龔拓走出茶棚,整個人站去了太陽底下,陽光刺著他的眼睛:“十多年前你輸了,今日你同樣贏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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