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次日, 景安帝罷了早朝,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在太極殿露麵,隻下發了一道聖旨。


  聖旨中寫道, 常規□□務按照從前的慣例處理,大事要事可由內閣過問統管。


  憑心而論,聖旨並無不妥,但景安帝是一位朝臣們公認的勤政務實的帝王。對於他而言,突然罷朝又是一次異常的舉動。


  不過, 朝臣們看著最前方的嚴首輔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心中便明白陛下已經提前和他通過了氣。


  沉不住氣的一些人開始直接詢問嚴問陛下為何突然罷朝,陸照站在朝臣隊列的後麵, 也將目光放在了嚴問的身上。


  嚴問一直深得景安帝信任, 是個嗅覺敏銳的聰明人,上輩子景安帝逐漸變得偏執暴戾,他急流勇退告老還鄉, 臨走前還曾和陸照語重心長地談過一次話。因為那次談話,陸照後來相當敬重嚴問的為人。


  “秋高氣爽之日, 陛下隻是不想困在這四方宮牆之中罷了。”嚴問輕描淡寫地隻說了一句話, 眾人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本不是要有意想不到的大事發生, 而是陛下興致盎然地出宮賞玩去了?

  他們神情放鬆,安了心。


  陸照沒有在朝臣中看到禁軍統領的身影,心念一動,看來陛下昨日就安排好了一切。那, 按照景安帝對小郡主的寵愛,她會不會也跟著一起去了?

  ***

  京郊, 寬敞的官道上, 上百人護衛著最中間一輛氣勢恢宏的馬車。


  馬車上, 薑昭好奇地扒著車窗,勾著頭眼睛不停地往沿途看去,驚奇讚歎的聲音一直從她的唇中逸出來。尤其是在發現不遠處聳立的蒼綠色山峰後,她的目光就沒有移開過。


  從出生到現在,她壓根沒有出過京城的城門,沒有看過高山也沒有見過大川。就是皇帝舅舅偶爾興致勃勃地去圍場打獵,也從來沒有她的份兒。


  “舅舅,原來京城外麵的風景這麽好啊。您原來打獵的時候都不帶我。”薑昭的興奮從一開始出公主府的門就沒有減輕過,也因為興奮激動,她蒼白的臉色飄出了淡淡的紅霞。


  “舅舅現在不是專門帶著你出來賞景了?為了你個小盤奴,還罷了一日的早朝。”景安帝瞟了她一眼,眼中閃過笑意,不過那笑在看到薑昭消瘦的臉頰,倏然又消失了。


  他沒有想到距離上一次見盤奴,隻隔了短短兩日,她的身體就又變差了。


  “舅舅罷早朝,那些大人們肯定會一直猜舅舅為什麽要罷早朝,去了哪裏。”薑昭聞言,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估摸著她很快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了。


  再等到李家的事情暴露……她微微耷拉下了腦袋。


  “陛下,郡主,老奴聽聞京郊有一處山坡,楓葉開的很好。今日有幸,也能一飽眼福了。”王大伴瞅準時機,陪著笑開口,他能感覺到陛下不是一時興起要帶郡主出宮遊玩,恐怕舅甥兩人之間還有一些話要說。


  “楓葉,是和書裏寫的一樣是紅色的嘛?”薑昭刻意忽略掉那些煩心事,開口追問王大伴。


  “是呀,郡主,等會兒您就能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紅色,好看的緊呢。”王大伴麵帶笑容地哄她,薑昭就又探頭扒著窗戶往外看。


  看著她不掩驚喜的動作,景安帝目光晦暗,輕聲歎了一口氣。


  他用眼神命王大伴以及服侍的婢女宮人退下。


  “盤奴,昨日簡知鴻已經回京了。”偌大的馬車裏麵很安靜,景安帝突然出聲,薑昭的眼睫毛顫了顫。


  她沒有將目光從車窗外麵的風景收回來,而是語調軟軟地應了一聲,“舅舅,盤奴知道了。”無論舅舅打算如何處置安國公府,她都不會也不該說什麽。


  舅舅將河洛兩地劃做她的封邑,又大張旗鼓地帶著她出城遊玩,薑昭能察覺到他背後的深意。舅舅,他一定是想好要怎麽處置安國公府了。


  是流放還是斬首呢?薑昭抿抿唇,眼神恍惚,流放能留下一條命,斬首的話……六郎七郎還小沒有成人能逃過一劫,女眷也不會處死,隻是可惜了大哥還有二哥……二哥在東海立下了功勞,舅舅會不會放他一馬……


  “昨日朕召了嚴問和禮部尚書覲見,李氏廢掉太後尊位,牌位從太廟移除,她的棺槨也會從皇陵裏麵遷出葬入到東山陵。”景安帝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沉了臉。


  盤奴看著開開心心的樣子,實則都把害怕藏在了心裏。是啊,薑家再如何,也和她有著血緣上的關聯。


  聞言,薑昭垂下眉眼,神色平靜下透著幾分說不上來的慶幸,舅舅對外祖母的處罰好在是在外祖母去世以後。若是在外祖母生前舅舅下了這樣的旨意,她想外祖母一定會格外的痛苦,以妃位坐上太後的位置是外祖母生前一直最得意的事情。


  “舅舅的決定,很好。”她小聲回了一句話,靜靜地聽著等下來對安國公府的處罰,呼吸緊張的差點要停掉。


  然而,馬車裏麵除了茶盞的碰撞聲,薑昭遲遲聽不到舅舅再開口說話的聲音。


  她將腦袋從車窗轉過來,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麵目威嚴沉毅的皇帝舅舅,開口提醒,“舅舅,還有呢?您要如何處置母親父親他們呀?”


  景安帝抬眸,忽而也往車窗外看去,指著越來越近的青山給薑昭,語氣意味不明,“盤奴,告訴舅舅,為何有的人能輕而易舉登上山頂而有的人隻能永遠徘徊在半山腰?”


  薑昭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皺了皺秀氣的鼻子,迷惑不解。


  景安帝麵無表情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目光深邃冰冷,“因為登上山頂的人找到了合適的墊腳石。安國公府的下場就會是下一任皇帝的墊腳石。”


  聞言,薑昭呆呆地愣了一會兒,然後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拽住了景安帝的袖子,左右晃了晃,“舅舅您對盤奴真好,盤奴知道您隻是不願意讓我傷心所以才不立刻處置了父親他們。”


  什麽墊腳石什麽磨刀石的?應該隻是舅舅留安國公府一口喘氣機會的借口,她心裏清清楚楚的。


  恐怕等到自己死後,舅舅才會真正對安國公府使出雷霆手段。眼下,舅舅都是為了她才按兵不動。


  “行了,朕的袖子都要被你拽掉了。楓葉能看到了,快下馬車。”景安帝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開口。


  自己養大的孩子,揣測他的用意一猜一個準。


  薑昭破泣為笑,興衝衝地踩著腳凳下了馬車。


  雖然她被層層禁軍護著,可燦爛明媚的笑容還是被遠遠騎馬的幾人看在了眼中。


  那幾人目光癡癡地望著薑昭露出的一張清姿小臉,呆若木雞,□□的馬也徘徊不前。


  “大哥、二哥、四弟,你們怎麽不往前走了?不要耽誤路程,我和令儀還等著去賞楓葉呢。”他們身後,盧三娘不明所以地站在馬車上詢問。


  等到順著他們的視線也看到薑昭,她恍然大悟,笑了一聲,“不如讓我去打聽打聽是哪家小娘子,祖父正要為你們相看婚事呢。”


  盧三娘是大氣又爽朗的性子,自幼被盧尚書教導,說話也不扭扭捏捏,而且行動能力很迅速。說著,她就要下馬車往薑昭這裏走來,被眼疾手快的宋令儀攔住了。


  “三娘不可!那、那是貴人,我們去不得。”宋令儀時隔多日一眼就認出了薑昭,急聲攔下了盧三娘。


  是啊,人群中的明月郡主仿若仙姝下凡,她怎麽會不記得。


  “貴人,還有我等也近不得的貴人?”盧二郎聞聲驚訝不已,他們盧家是百年世家不說,再過不久宋令儀可就是親王妃。


  盧三娘也迷惑不解地看著宋令儀。


  宋令儀望著薑昭,語氣飄渺令人捉摸不透,“那是,明月郡主。”


  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明月郡主!盧家幾人瞬間愣住,目光發直,狠狠勒住了馬的韁繩。


  就連祖父都親自對他們警告過,在京城誰都可以得罪,萬萬不能唐突了明月郡主。郡主體弱多病,且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聽聞那郭二就是因為冒犯了郡主才被陛下親口下令千刀萬剮……


  “那幾人,盤奴認識?”景安帝在薑昭的後麵下了馬車,察覺到盧家幾人的存在,他皺眉朝禁軍統領使了個眼色。


  禁軍統領正要過去盤問他們的身份,被薑昭攔下了。


  “舅舅,馬背上的幾人我不認識。不過那個小娘子我知道是誰。”薑昭還記得宋令儀,這不就是舅舅未來的兒媳嗎?她翹著唇,將靖王表兄帶著宋娘子在護城河邊的事情說了。


  聞言,景安帝神色有一瞬間的凝滯,威嚴的目光掃了一眼,隨後帶著薑昭往楓葉最紅的地方走去。


  有些事情,盤奴不知道最好。省得那個孽子再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


  ***

  景安帝的那一眼成功令盧家幾人頭皮發麻,後背冒出冷汗。能讓明月郡主尊敬的長輩、身旁有上百人護衛的人還能有誰?

  他們居然遇到陛下了!還好方才沒有莽撞地上前去,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果然和傳言一樣,陛下很是寵愛郡主這個外甥女。”盧三娘感歎了一聲,隨即吩咐人轉道回去。


  祖父要是知道他們還繼續留在這裏,一定會責怪他們沒有規矩。


  “郡主為人其實很好。”宋令儀靜靜地看著不少人駭然變化的臉色,撫摸著手腕的五色結,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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