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複燃
第15章 複燃
舉刀的刺客身形一頓,應聲而倒,頸項處插著一支極短的玄鐵小箭。
電光火石的一瞬,情勢陡然逆轉。明琬驚魂未定,呆呆地望著身側的聞致,視線落在他抬起的右手上。
他護腕上有改良的袖箭,藏在寬大的衣袍中,故而能出其不意,一發製敵。他此刻的眼神好像有了微妙的變化,映著淩厲的寒光,毫不遲疑地扣動腕上暗藏的機,弩,解決隨後撲上來的刺客。
袖箭小巧隱匿,便是經過改良,最多也隻能容納三支短箭。馬匹幾度受驚,掙脫韁繩狂奔而去,呆在馬車中如同甕中捉鱉,形勢越發雪上加霜。
聞致並不戀戰,按下車壁上隱藏的機關,隻見整塊馬車後壁朝後傾倒,抵在地麵上形成一個緩坡。
黑暗中,聞致的視線準確落在明琬身上,似是權衡,問道:“能站起來嗎?”
明琬不住深呼吸,調整驚悸的心跳,艱澀道:“能。”
“聽號令,推我下車。”聞致冷寂的聲音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那是睥睨塵世的強者融入骨髓裏的驕傲。他壓低嗓音,指揮身邊嬌弱的‘同盟’:“下車時將身子藏在我後麵,不用管別的,隻用最快的速度跑去拐角的蔭蔽處。”
“好。”有了權宜之計,明琬反而鎮定些了,遂躬身站起,調整姿勢,冷汗涔涔的手掌握住聞致輪椅的扶手,定神屏住呼吸。
煙火停了,四周湮入一片無底的黑暗。
冰墨般的冬夜,星月無光,聞致索性閉目,仔細捕捉風中傳遞的細微聲響。
有極輕的腳步聲在坊牆上移動,大約三四人,正朝著馬車潛行而來……
就是這個時候!
“走!”
他一聲令下,明琬霎時渾身一緊,心跳如鼓,推著他順著緩坡大步衝出馬車!
咻咻——
還未跑到樹後,身後數支冷箭已追逐而來。聞致將最後一支袖箭射出,一名弓,弩手翻身從樹上墜下,摔在身後不遠處沒了聲息。
與此同時,明琬推著聞致一路狂奔,在拐角的樹幹後藏起,還未喘勻一口氣,便瞥見聞致左臂上插著一支羽箭。
明琬心中一驚,忙跪在他身前,借著微弱的夜光摸到他的傷處,聲音發緊道:“你中箭了!”這麽深的傷,他竟是一聲沒吭!
聞致沉默不語,反手將箭矢拔出,鮮血淌出,暈開好大一片黏膩的濕。
明琬手忙腳亂地給他按壓止血。
聞致毫不憐惜地拂開她的手,鼻尖掛著冷汗,微微喘息道:“趁現在,你趕緊滾。”
明琬仿若不聞。
聞致推她,她隻是按著傷口不肯動。
聞致沒了耐性,冷鬱道:“你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話!留下來又如何,礙手礙腳……”
“你這麽希望我走,是不是想利用我奔跑的動靜為你引開刺客?”明琬忽的抬眼,直視他道。
夜太黑,明琬看不清聞致此刻的表情,但從急促的呼吸聲中可以猜出他是何等的憤怒。
“你說什麽?”他咬牙,滿是隱忍的委屈和憤恨。
明琬知道他並非此意,隻是故意激他,平緩道:“我並非練家子,不會隱藏自己的腳步聲,若倉皇奔逃,必定會引起刺客的注意,到時候一箭射來,我根本避不開。所以,若你不想拿我當誘餌,不想讓我死在這兒,就讓我和你呆在一起,我能幫你!”
聞言,聞致的呼吸緩和了許多,但語氣依舊生硬,別過頭低聲道:“袖箭,已經用完了。我如今這副模樣,根本做不了什麽……”
“你能。”明琬脫口而出。
她的視線越過聞致的肩頭,落在不遠處斃命倒地的弓、弩手身上。
從她藏身之處到弓、弩手的屍首之間,大概是七八丈遠的距離,兩側夾道鬆柏憧憧,不知剩餘的刺客藏匿在何處。明琬在心中飛速盤算,而後心下一橫,起身對聞致道:“你等我一下。”
“站住!你要做什麽?”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聞致皺眉低喝。
然而已經晚了。
明琬已將拾起一顆石子朝身側扔出,刻意弄出聲響,刺客的羽箭立刻追隨著石子的方向咻咻飛去。趁著敵人分神的間隙,她借著夜色的掩護悄聲衝了過去。
她如靈巧的貓兒般飛速摸到刺客屍首身邊,拾起掉落在旁的大弓,又伸手去解屍首背上的箭筒。然而屍首實在太沉,她解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傻子!”聞致握緊雙拳,咬牙低咒。
“吧嗒”,一聲極輕的皮扣解開的聲響,明琬麵露喜色,將弓箭往肩上一背,便朝聞致的方向跑去!
她甚至沒顧得上隱蔽自己!
幾乎同時,藏匿的刺客發現上當,箭矢已追隨她的腳步而來!
還有六丈遠,五丈,四丈,三丈……
咻咻——
破空風響如毒蛇吐信,那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聞致瞳仁微縮,眼睜睜看著明琬臉上的驚喜凝固,化作倉皇,而後驟然朝前撲倒,以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摔倒在地沒了動靜……
數支羽箭篤篤篤釘在她的身旁,像是一個奪命的牢籠。
……死、死了?
聞致仿佛又看到了雁回山戰場的屍骸,冰封的心叫囂著要衝破桎梏,血液沸騰,勾起內心深處最陰暗的回憶,隻恨不能拔劍起勢,屠出一條血路。
可他的腿就像是生長在輪椅上的一截死木,重重枷鎖,將他的身心徹底禁錮。
正失神間,趴在地上的明琬緩緩撐起手臂,竟是重新站了起來,背著弓箭朝他一路狂奔!
黑燈瞎火,暗處的刺客隻當她中箭死了,放鬆了警惕,等到反應過來時,已失了先機。
黑暗中用盡全力奔跑的少女,衣裙如落霞翻飛,明亮的眼中盛著光,比星辰更耀眼。最後一步,她猛地撲向陰暗中,扶著聞致的輪椅不住喘息,顫巍巍將弓箭奉上,斷續道:“我知道,你有……百步穿楊……的本事,接下來就……看你的啦!”
輕鬆淡然的語氣,仿佛方才生死一線的並不是她。
聞致險些窒息,晦暗的眼中漸漸幽光浮現,複雜道:“射中你哪?”
“啊?”明琬愣了會兒,才小聲道,“方才天太黑,沒看清路,被石頭絆了一跤而已……沒射中。”
“你!”虛驚一場,聞致怒不可遏,“你有病!”
你才是真的有病!
來不及腹誹,明琬瞳仁一縮,指向聞致身後:“有刺客過來了!”
聞致倏地回頭,彎弓搭箭,朝著明琬所指的方向拉弓如滿月,刻在骨血中的記憶被喚醒,以心指箭,箭矢離弦——
撲通,一條黑影從簷上栽下。
“誰要你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濫好心,我就會感激你嗎!”他狠聲發泄著方才的擔憂,又是兩箭射出,箭無虛發。
明琬呼吸不穩,心髒鼓噪,麵前的聞致仿佛和那年春獵的紅袍武將重合,箭尖指天,射九霄雲雁,眸中盡是目空一切的強大。
最後一支箭,最後一個敵人。
那名刺客很狡猾,無論聞致如何挑釁也不露麵,如食腐的豺狼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事到如今,已成了拉鋸戰,就看誰最先耐不住性子露出馬腳。
聞致不敢輕敵,時刻保持著拉弓的姿勢盯緊坊牆上搖晃的鬆柏樹影,鼻尖上冷汗折射出清冷的光澤,一顆顆滴落在下裳上。
他臂上本來就有箭傷,長時間使力,傷口崩壞,鮮血將狐裘都染透,箭尖也輕微抖動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用極低的氣音吩咐明琬:“輪椅朝西偏兩寸,慢些,莫發出聲響。”
明琬忙照做,區區兩寸的角度,她用了半盞茶的時間一點一點挪移。
黑暗中,眼睛所見終究有限,聞致再次閉上眼,側耳捕捉風中細微的聲響……
四丈餘遠,樹梢傳來極其微小的衣料摩挲聲,很輕,幾乎與樹葉的婆娑聲混為一起。聞致倏地睜眼,用力拉弦,指節一鬆,箭矢破空而去!
輕微的悶哼,對方中箭了。
聞致握緊了手中的大弓,鳳眸死死地盯著坊牆上,可是並沒有等到屍首摔下。
片刻,一隻帶血的箭頭叮當墜地,混著血液在黯淡的月光下劃過一道森寒的弧線……對方中箭了,但沒有射中要害。
聞致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大半。
一個走不動的殘廢,再如何也不會是刺客的對手,更遑論,還有明琬……
仿佛印證他的猜想,刺客傷到左肩,拉不開弓弦,索性舍了弓箭拔刀躍下,如禿鷹騰空而起,劈向藏在角落的聞致!
聞致握緊了手中的弓弦,心中飛速盤算若以大弓擋下這刀,能有幾分勝算。明琬則下意識握住聞致輪椅後的把手,準備推他避開這一擊!
刀並沒有落下,刺客倏地瞪大眼,低頭看著自己胸膛處冒出的半截劍尖,滿眼的不可置信,然後如沙袋一般重重撲地……
刺客倒下,露出了他背後站著的一道人影。
是個一襲黑色武袍的……鬼??!
黑袍男子臉上罩著半截青麵獠牙的麵具,站在婆娑的樹影下,陰森森鬼氣無雙,比刺客更像刺客!
還有人要取聞致的命?
明琬呼吸一窒,想也不想,推著聞致轉身就跑,恨不得腳底起風一步千裏。
路麵並不平整,輪椅推得歪歪扭扭,聞致麵色鐵青,聲音被顛簸得支離破碎,艱難低喝:“停……停下!明、琬!”
明琬跑得耳邊都是呼呼風聲,氣都快斷了,哪裏還能聽見?
黑袍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歪著頭,麵具眼洞下的一雙貓兒眼露出些許疑惑。片刻,他拔下劍,慢斯條理地在屍首上拭去血漬,這才足尖一點騰空而起,三兩步追上明琬和聞致,驚鴻落地,擋住她的去路。
完了!
明琬匆忙刹住腳步,霎時心如死灰。
被顛得七葷八素的聞致長鬆一口氣,抿唇丟了弓,勉強找回威嚴,望著攔在麵前的年輕劍客冷聲道:“來得太晚了,小花。”
小花……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13節===
小花??
明琬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裏蹦出來,睜大眼道:“男的?!”
叫小花的黑衣劍客向前兩步,單膝跪下,垂首恭敬道:“屬下來遲,世子恕罪。”
原來是自己人。
今晚的破事真夠多的,幾度峰回路轉,緊繃的弦鬆懈,明琬扶著聞致的輪椅緩緩癱倒在地,額頭無力地抵在手上,滿是劫後餘生的疲憊。
“還不回府?”聞致垂眼看著大口喘息的她,如審視一隻羸弱的螻蟻,態度又恢複了往日的淡漠。
雲開見月,明琬抬頭,眼中泛著水光,許久才虛弱道:“我……我沒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