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當星辰傾覆(6)
第七十三章 當星辰傾覆(6)
同樣被雷雨驚擾了美夢的還有窩在辦公室沙發上睡覺的何康。
他把雙手往腦袋後一墊,扭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夜裏十二點半。
五個小時前,他與沅城警方取得聯係,拿到了顧一言失蹤案的資料傳真,記錄很簡單,定性為考察意外,沒有更多收獲。
四個小時前,他帶人二次勘察了現場,發現案發現場衛生間窗戶外邊緣沾著極細的纖維,可酒店外牆的攝像頭卻正巧在案發前不久出現故障,正在維修,沒有監控錄像。
這就意味著有人可以通過外牆悄無聲息進入房間的衛生間內潛藏,等待一個死者毫無防備的時機,再從後一刀紮下,然後翻出窗戶,迅速按原路逃離現場。
被發現的纖維已經和路從白衣物上的采樣一起送去化驗,但何康直覺兩者並不會匹配。想到這兒,他不自覺地笑了笑,畢竟白天他還教導小徒弟辦案要看證據,自己這會兒卻靠起感覺來了。
正想到小徒弟,小徒弟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了:“師父——”
“進來吧。”何康暗道巧了,坐起來,看她推門進來時臉色不太好看就問,“怎麽了?”
“我們剛剛接到報案,又出了一起命案……”女警欲言又止。
何康莫名心頭一凜:“死者是誰?”
“路從白的父親,路振山。”
路家世代都靠玉石吃飯,經營穩當,底子殷實,但年輕時候的路振山是個野心勃勃的商人,接手家中生意後並不滿足於現狀,比起父輩,他在短短幾年之內就靠著家族聯姻與自己的雷霆手段,將產業規模擴大了一倍不止。
路振山幾乎把全部心力都投入到了路氏企業中,他認為男人在外打拚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從未想過金錢有時候非但不能彌補家庭的裂痕,反而會撕扯著這裂痕越來越深。更何況他與妻子還是商業聯姻,本就沒有感情基礎。
與妻子離婚後,路振山也沒有再娶,還是全身心撲在生意上。
他覺得男人就是這樣,男人之間不需要太多所謂的情感上的溝通,所以對待兒子也從來都是照著工作上最高效的那一套去做。他要做的就是在精力還充沛的年紀裏,把家族的產業做大做強,直到有一天老了,幹不動了,再安安心心將它交到兒子的手上。
但產業的高速擴張總會遇到瓶頸期,路振山的企圖心卻遠遠沒有得到滿足。
於是他將主意打到了當時盛極一時,據說能讓人“一夜暴富”的隕石上。
吳河那一年三十出頭,已經是路振山最得力的特別助理,按照路振山的交代,吳河收集了很多相關資料,並最終鎖定了曾多次尋找到珍稀隕石的隕石專家顧一言作為合作對象。
那時候對隕石資源的管控限製還比較模糊,路振山信奉風險越大,回報越高的原則,他認為在可控的範圍內冒險是值得的,也認為自己給這個家境普通的隕石專家開出的合作條件已經足夠優厚,可吳河連續兩次搭線卻都被顧一言一口回絕。
路振山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但他很擅長換一種手段去達到同一種目的。
因此他派吳河出麵,帶著那支早就雇傭好的走私隊伍找上了胡砳,利誘不行就威逼,總算是逼得胡砳妥協,將顧一言騙進了巴丹吉林。
他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最差不過無功而返,白付給那幫走私犯一筆定金而已。
可路振山萬萬沒想到,那一隊人再也沒有一個從沙漠裏走出來,顧一言的失蹤被定性為在考察過程中遭遇意外,他不清楚在沙漠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讓吳河派人盯著胡砳家長達半年之久,直到胡砳祖母過世,才將尋找胡砳的人全部撤了回來。
那些走私犯幹的本來就是掉腦袋的營生,路振山並不關心,可他從未想過顧一言和胡砳兩人會在自己看來不過是一樁富貴險中求的生意中丟了性命。
有很長一段時間,路振山都過得頗為恍惚,之後更是對隕石圈的事都極其避諱,再也不願涉足。甚至在那件事之後,路振山在商場上的作風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狠辣,反而成了他曾經最瞧不起的那種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的生意人。
哪怕再不願接受這個現實,路振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從此是怕了。
有時候他甚至不太樂意看到吳河,因為一看到吳河,他就會想起那件事。
然而,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想當“隕石獵人”。為了能路從白放棄在隕石圈裏發展的想法,路振山破天荒的以妥協讓步的姿態與兒子談判,可那次談判最後卻變成了一場不歡而散的爭吵。
那是他第一次反思,反思如果自己能在兒子小時候多陪陪他,能和兒子的關係更親近些,或許兒子就會考慮他的感受,聽從他的建議,而不至於鬧到之後父子二人一整年都不會見兩三次麵的地步。
但路振山是要強的,他覺得沒有父親向兒子服軟的道理,他們就這麽疏冷著,直到近兩年來,路振山感到自己在商場上愈發力不從心,那件事也又開始出現在他的夢裏,如同跗骨之蛆般纏著他。
曾經那個在玉石行業叱吒風雲的領軍人,那個一手將路氏企業打造成上市公司的路振山忽然不見了。他厭煩了那些年輕時候自己最熱衷於“馳騁”的飯局應酬,隻是開始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著,今年除夕的晚上要是能和兒子吃上一頓團圓飯就好了……
可他終究永遠等不到那一頓團圓飯了。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是路振山交代我去談的生意上邊的事情出了點紕漏,再加上他昨天的心情好像很差,所以劈頭蓋臉罵了我一通。我心裏也不痛快,就和他起了爭執,回了幾句以後,我看他不依不饒還要從書桌後麵起身繞過來,也怕矛盾越鬧越大,所以想直接離開讓雙方都冷靜一下……”
“我也沒想到他自己會沒站穩,就那麽後腦勺直接往後磕死在桌上那個擺件上了,我還以為那一聲是他生氣砸東西的聲音!”
雷雨一直下到後半夜才停,惡劣的雷暴天氣導致航班延誤,原本打算連夜乘機離開懷海的吳河幾乎隻差一步,還是被堵在了登機口,沒能走成。
“我就直接把門帶上了,沒回頭看,否則我肯定會叫救護車的,更不會和傭人說他心情不好,別去打擾他。要是傭人早點發現,或許也還有救——”
詢問室裏,吳河仍然堅持路振山的死是個意外,懊悔地抱住頭說著。
“如果你什麽都不知道,認為自己隻是和老板發生了一點爭吵,那麽你從路宅離開後就立刻買了連夜去緬甸的機票,又怎麽解釋?”負責問訊的年輕警員又問。
“就是為了那樁出紕漏的事,我想再去緬甸看看那礦場的情況。畢竟跟了他這麽多年,心裏不痛快歸不痛快,但事也確實是我辦得不好,還是得去處理……”
“這家夥的嘴還挺硬啊。”聽到這裏,單向玻璃後的嶽鵬不禁摘下耳機嘖了一聲。
何康也取了耳機,隨手轉著筆,看起來成竹在胸:“是有點小聰明,知道樓上的動靜傭人肯定能聽到一些,就半真半假承認了起過爭執。不過現場的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應該不是一次蓄謀犯罪,所以吳河離開時還是比較倉皇的,才給我們留下了突破口。”
他話音才落,門就被推開了,是那個見習女警。
“師父,嶽副隊,DNA鑒定的結果出來了,路振山指甲裏的皮屑與吳河吻合。路振山私人電腦裏被刪除的數據也已經全部恢複了,其中還有一個加密過的文件夾經過破解後,我們發現裏麵除了一封留給路從白的遺書外,還保留有很關鍵的信息和證據,初步可以判斷是路振山雇傭走私隊伍走私並間接導致了顧一言的失蹤與死亡,吳河充當了主要執行人的角色。”
隻見女警一臉精神,全不像熬過夜的人,顯然是案情的突破性進展令她十分興奮:“還有,吳河衣兜裏沾著的纖維也和我們在酒店房間窗戶外邊緣發現的纖維完全一致!三起案子都連起來了!”
何康聽完,將筆一放,起身笑道:“走,看完證據,咱們就該看看裏麵那位見了棺材會不會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