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當星辰傾覆(4)
第七十一章 當星辰傾覆(4)
何康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刑警了,他通常並不會急於進入訊問的流程,而更喜歡找些機會先從旁觀察嫌疑人的狀態。把路從白“請”到懷海市刑偵局時,正好是午飯時間,他就讓人多買了份盒飯送進訊問室。
“何隊。”
“師父。”
單向透視玻璃後麵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刑警,也在吃快餐。
何康走進來,按住兩個準備站起來讓位的年輕人,側身隨意往桌邊一靠,示意他們繼續,邊吃邊聊。
“怎麽樣?”
“情緒很穩定,沒什麽異樣。”戴著見習肩牌的年輕女警答著,又抬頭看向訊問室內的路從白。
這人的姿態很從容,麵色清冷,隻有微斂的眉透露出些許思慮。但也僅僅隻是思慮,而非其他。
剛才她送快餐進去給他的時候,與他視線相對的瞬間心跳漏了一拍,盡管她確實從未在訊問室裏見過這麽帥的嫌疑人,但那倒也不是什麽怦然心動,而是他那一眼裏的沉定與洞悉力,令她有刹那的失措,仿佛她才是那個被懷疑,被問訊的對象。
這樣的人真會是殺人犯嗎?女警這麽想著,嘴裏無意識地就問了出來。
何康聽了微微一笑,拍拍小徒弟的肩頭:“有一類人的心誌因為某些緣故會遠遠超過普通人。他們能在普通人難以接受的逆境裏保持不同尋常的鎮定,無罪或者有罪,可能都是同一種狀態。小蔡,觀察狀態固然是一種手段,但咱們辦案最終還是要講求證據啊。”
“我知道了,師父。”女警受教地吐了吐舌頭。
“行!”何康教導完小徒弟,就站直了身體,“我看他吃得也差不多了,咱們開始吧。”
“是——”兩個年輕警察麵色齊齊一肅,男警調試好同步錄音錄像設備,女警則拿起本子,作為記錄員跟在何康身後推門走進了玻璃的那一頭。
兩人在路從白的對麵坐下,女警先根據流程做了簡單的詢問記錄,接著何康就用遙控打開了牆壁上的顯示屏,指了指上麵的現場照片說道:“死者,胡日查,蒙古族人,漢名胡砳,兩天之前的傍晚來到懷海,入住蘭新酒店324房,並於昨日下午被保潔員發現死於酒店房間內。”
何康的語調不快,全程都用他那雙全隊出名的小而有神的眼睛盯視著路從白的反應。
如果對方是凶手,心理素質差一點兒的往往會眼神閃爍,下意識地逃避觀看照片,轉而觀察審訊人員的表情;心理素質強的,則會為表現出鎮定而刻意去長時間地注視照片,但他們眼神的焦點通常隻會停留在一處,並不移動,也就是說,實際上他們其實什麽都沒在看,因為那就是他們一手布置出的犯罪現場,熟悉得很。
如果不是凶手,那麽普通人就會本能地排斥這樣的場景,匆匆瞥過一眼,表現出不適後也就不再去看。
但路從白的反應卻著實是少見,他並不關心何康正在以什麽樣的眼光審視自己,而是雙唇緊抿,視線不斷在照片上移動,像是在尋找可能發現的蛛絲馬跡。
“根據酒店人員提供的線索,那天傍晚是你帶著死者入住酒店的。”何康於是停止了觀察,直接發問,“你們是什麽關係?”
“是我帶他入住,也是我帶他來懷海的。他對我來說是一起舊案的重要證人。”路從白答著,目光最後停留照片中從老石背後插入的那把水果刀上。
他昨天無意中動過那把水果刀,而真正的凶手反而可能會在事先就戴好了手套,並不會留下指紋。
屋內看不出太多的搏鬥痕跡,老石應該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中刀。且凶手下手應該就在自己走後極短的時間內,否則老石死前手裏不可能還握著那張他給的銀行卡。
這樣一來,他出入老石房間的時間,就會與屍檢出的死亡時間大致吻合。
這種種情形確實都對他很不利,但如果說之前路從白還在為證據極其有限的情況下,警方能否對十年前的失蹤案進行重查而感到有些棘手,而現在老石的死,卻成為了一個將兩案並案的最好契機。
“什麽舊案?”何康追問。
終於,路從白將視線收回來,直視對麵的何康,沉道:“十年前隕石專家顧一言的失蹤案……”
“……所以您的意思是,死者胡日查直接參與了十年前您父親被脅迫尋找、走私隕石的案件,這次來懷海是打算自首並且以證人的身份協助調查當年雇傭走私團夥的主犯。”另一邊,何康的副手嶽鵬也正在對顧繁星進行問詢。
“對。如果沒有路從白,我不可能找到老石,也就是胡日查。他根本沒有必要冒著生命危險幫我找到他,再把他帶來懷海後殺了他——他完全可以不幫我,或者直接在沙漠邊的小鎮裏就動手,那才更容易掩藏自己,更何況他和胡日查原本也沒有任何交集,根本沒有殺胡日查的理由!”
問詢不比問訊,兩人隻是坐在普通的辦公間裏,顧繁星雙手握著警員遞來的水,一口沒喝。
剛聽到老石被殺,路從白成嫌疑人時,她幾乎完全懵住了,要不是林徹當時在場,當即陪著她跟來警局,才讓她勉強有了根主心骨在,否則可能到現在她也沒辦法緩過神來向警方做完整陳述。
“您的心情我們理解,情況我們也都了解了。”嶽鵬再次抬手在半空中按了按,做了個請保持冷靜的手勢,一邊安撫顧繁星的情緒,一邊耐心解釋道,“但酒店走廊的監控錄像顯示,從當天上午起,一直到服務員發現死者死於房間報案期間,除了報案的服務員外,隻有路從白進出過死者房間,且停留了長達二十五分鍾——”
“他去找胡日查也隻是為了商量接下來該怎麽做,那銀行卡也是擔心胡日查有什麽需要。”顧繁星知道不應該隨意打斷他,卻還是控製不了自己。
“沒問題,您可以隨時做必要的補充。”嶽鵬並不介意地笑笑,又動筆記了一行,才接著說道,“房間裏發現的四組指紋中,一組是死者本人的,另外有兩組屬於酒店工作人員,分別是負責死者房間的保潔員的,以及最先發現死者並報案的服務員留在門把上的指紋,室內沒有。其中房間保潔員在案發時正在酒店雜物間進行保潔,監控錄像全程記錄,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剩下最後一組就是路從白的。而在凶器水果刀上也隻留有他與死者的指紋。雖然從你所提供的信息中來看,路從白是沒有作案動機的,可目前發現的證據確實都指向了他,所以我們還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他還得繼續留在隊裏配合調查。”
顧繁星咬唇:“那我能見他一麵嗎?”
“很抱歉,暫時不行。”嶽鵬搖搖頭,又問了一句,“您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比如您最後一次見胡日查的時候,他本人或是身邊的人與事,有沒有任何異樣?”
最後一次見老石?她和晏澤都留在了車上,路從白陪他進的酒店,沒有任何異常。顧繁星皺起眉,還是覺得自己腦中十分混亂,一時也再捕捉不到什麽有用的細節了。
嶽鵬看著她的神情,站起身來向她伸出手:“既然這樣,今天就先到這裏,很感謝您的配合。我們會二次搜索案發現場遺留的證據,排查其他可能與死者相關的人員,進行調查取證。後續還有需要,我們會再聯係您做協助調查。如果您回去後又想起了什麽與本案相關的線索,也一定要及時向我們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