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赴舊事塵沙(7)
第六十八章 赴舊事塵沙(7)
顧繁星不知道路從白有沒有看出端倪,但她很清楚兩人包裏的補給最多也隻能支持五到七天。
路從白看著她喝完,接過水囊時手微頓了一下。他將水囊重新收好,沒有戳破顧繁星隻顧演技,不顧事實的做法,轉而把背包和箱子從沙裏提起來:“日頭太曬,我們去那邊。”
“好。”顧繁星應著,也站起身來,拿了自己的包,和他一起朝不遠處那座沙丘的背陰麵走去。
那裏有一片太陽照不到的陰影區,一走進去,顧繁星隻覺得又撿回了剩下的半條命。
她挨著路從白坐下,看他打開金屬箱子開始組裝探測儀。
之前他們猜想“捺洛迦”可能有某種幹擾性很強的物質存在,而大部分設備都會被電磁場所影響,所以他們為此特意換掉了原本準備的電磁感應型探測器,使用X射線探測儀。
“根據父親所記,當時走私隊伍一直駕車馬力全開地朝著一個方向跑了一天一夜,提前耗光了汽油,反而繞回了原本做記號的起點,說明這裏的參照物都不對勁。”
組裝探測器用不上顧繁星來幫忙,她就翻出隨身帶著父親的筆記,將筆記中相關的記載又翻開了細細讀了一遍,分析道:“唐人筆記中也提到過怪石成陣,但我看怪石倒是不一定很多,主要還是落在‘陣’字上,應該是某種能讓人判斷不清方向的障眼法,隻不過是天然形成的。目前看來想走出‘捺洛迦’還是得等起風,這應該不是巧合。我們也是因為風暴落入這裏的,這其中肯定有什麽我們現在還沒辦法解釋的關聯。”
“嗯,所以我們就沒必要像那幫人一樣橫衝直撞,白費力氣了。”等她分析完,路從白這邊也已經把設備組裝調試完畢了,“這東西倒是能用。”
聽說東西沒問題,顧繁星先是眼前一亮,隨即又搖了搖頭:“但我們不知道整個‘捺洛迦’究竟有多大……”
“總之不會比巴丹吉林大。”路從白眉間寫了幾分不以為意的灑脫,從包裏翻出幹糧遞給她,“吃飽了幹活。我們能進到這裏,就表示這趟還算沒選錯日子。”
“看到沙暴的時候我心裏還想忘記看黃曆了呢。”
像是被他的話逗笑,顧繁星噗嗤一聲,彎了彎眉眼。路從白卻捕捉到了被她掩藏在眸底的不安與愧疚。
他將她散落的碎發勾到耳後,道:“如果不是遇見你父親,我可能到現在都還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沒能再見他一麵,向他親口說一聲感謝,同樣是我的遺憾。進沙漠也是為了能用另一種辦法彌補這個遺憾。”
“我也沒想到你口中那個指引你方向的人,會是我父親。”顧繁星感受到他指腹在耳廓留下的溫度,淺笑著問,“對了,你當初出走怎麽會想到去ALT的?”
“那時候我其實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隻是單純想要逃離,準備買車票之前偶然在我父親的書房桌上看到了些關於ALT的資料,於是就決定去了。我記得,那裏麵就提到了一周後會有一個天文台的考察團去當地做研究。”再提起年少輕狂的那段往事,路從白自嘲之餘,更多的則是釋然。
居然還有這麽一段內情。顧繁星聽得先是一愣,接著竟產生了幾分後怕:“還好你父親書房桌上的資料不是別的地方……”
“說來也奇怪,當年我對父親的許多做法都是看不慣的。按理說在他那裏看到ALT的資料,就應該絕不去那兒才是。卻沒想到,那一趟成行會是我做過的最好的選擇。”路從白注視著她的眼裏滿是堅定而溫存的光芒如溪水潺潺,將顧繁星心頭的彷徨衝淡。
她想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如同宇宙裏有那麽多星星,究竟是哪一顆,又會在哪一年的哪一天脫離原有的軌道來到人間一樣,好似誰都不知道,又好似早已寫好了結局。
每一次墜落都將帶來意外的絢爛,也將奔赴一場必然的遇見。
既然如此,那麽腳下的路,就是應走的路吧。
時間已經過去得太久,茫茫沙海上一望無物,起初顧繁星和路從白輪流使用儀器探測,但都一無所獲。
直到第三日的午後,第一枚彈殼被發現,他們才接連不斷地從沙中搜尋出被掩埋的物品,水壺、折疊鏟、帳篷的殘骸和更多沾有疑似血跡的彈殼……這些東西基本可以讓人斷定附近一帶就是走私隊伍在沒有水也沒有糧食的情況下相互殘殺的葬身之地。
這樣的一幫人,走到窮途末路後會如何對待自己的父親?灼熱的曝曬之下,顧繁星卻隻覺渾身冰涼。
“剩下的我來。”路從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也擔憂繼續找下來很可能挖出些駭人的屍骨,便不容分說地從她手中拿過探測器,沉著臉將背包塞給她,讓她去沙丘下的陰影裏休息,不肯讓她再跟著自己。
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仿佛更冷了,那些足以讓她血液凝固的畫麵在腦海裏怎麽都揮之不去,顧繁星瑟縮著抱緊膝蓋,她以為自己早已準備好了足夠的勇氣去麵對進入沙漠後的種種可能,可當一個人真正以永不可知的絕望去猜測死亡前夕時,才會知道這遠遠比接受死亡這個事實本身更能輕易擊潰人心……
她閉上眼,任由自己墜入無可擺脫的夢靨。
細密的冷汗從她額間沁出,天光一點點暗下來,沙麵傳來腳步聲,隨即顧繁星的身上就添了件外衣。
像是猛地驚醒,她一個激靈睜開眼,目光就直直撞進了路從白漆黑如夜的眸底。
“都過去了。我在這裏。”他蹲下來,抬手撫上她的發頂,低語落進心田,就像一場春雨落在幹涸的土地。
定了定心神,顧繁星向他擠出一個略顯憔悴的笑容:“是我太軟弱了……”
“能覺察自己軟弱的人,往往比不能的人更加勇敢。”路從白輕笑。
聞言,顧繁星抿唇垂眸著沉默了幾秒,再抬眼時,便是手一撐地站了起來:“那我這個勇敢的人是時候重新站起來了。”
“那可得站穩些。”路從白挑了唇角,握住她的手腕。
暮色下,她的脈搏在他的掌心裏跳動,仿佛回到了廣西深山中的那個黃昏。
隻不過那時候的顧繁星還決然地以為有些路注定隻能一個人去走,而此時此刻,她知道這條路上永遠都會有前方那個沉毅的背影。
天色漸漸擦黑,天空中的那輪圓月卻似能通人性一般,在這一晚格外不吝嗇光華。
借著皎潔明亮的月光,顧繁星把路從白翻找出的物件都看過了一遍,並沒有父親的東西。
於是兩人又開始繼續擴大探測的範圍,沙漠的夜裏若沒有風,便是空蕩蕩的靜,每一次探測器發出感應提示的聲音都好似能傳到十幾裏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繁星已經忘記這是手裏的探測器第多少次提示感應了。
她捶捶有些酸痛的肩膀,將東西換了一隻手拿的同時,習慣性先瞥了一眼剛被路從白刨開淺淺一層的沙坑。
這一瞥,讓她整個人都被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