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雪落時入夢(5)
第二十六章 雪落時入夢(5)
就這樣,路從白錯過了那年的高考,卻找到了畢生的追逐。
“他是個睿智謙和的學者,我猜他早看出我是個逃家的問題學生,卻不說破。在戈壁邊緣,漫天星辰下,他用最平和的姿態和我談了很多,他的理想,他的熱愛,他的抱負與信仰。我突然發現人生原來並不如我所想象的那樣逼仄……”路從白始終凝視著那塊隕星,仿佛在透過它追溯時光與故人,“天高地闊,等一顆隕星墜落的使命感瞬間降臨,占據了我的全部心神。也就是那個瞬間,我知道自己找尋到了生命的航線與方向。”
他講故事的手法並不高明,甚至可以說是平鋪直敘,枯燥無味,顧繁星竟也聽得久久難以回神,末了才喃喃道:“你很幸運。”
“這塊隕星碎片,他讓我自己來命名。但我那時候想著總能再見,等我回去學有所成,真正進入隕石圈時,再帶著這塊隕星請他命名。”
顧繁星微訝:“你和他沒有再見過嗎?”
這一問令路從白頓了頓,收回視線,看向她時眼底卻多了複雜之色:“……沒有。”
“哦。”顧繁星倒沒察覺,點點頭,又指向棱角平整的那處問道,“那這塊隕星上的切割麵又是怎麽回事?好像少——”
話還沒問完,就被手機鈴聲給打斷了。
“你等我十分鍾,不,五分鍾就好!”顧繁星掏出手機,掃一眼屏幕上的來顯立刻就慌了,丟下一句話就匆匆跑回了自己那屋。
把門關緊,她才按下接聽:“媽?您怎麽打來了?”
“你出去這麽久也沒來過一通電話,還不興我主動撥給你了?”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之前是公司老板挺好看我的,派我去集中培訓了。就是培訓的地方偏僻了點兒,信號不好,幹擾大,打不通電話,不是故意不聯係您的!”聽著母親的口氣,也不像真生氣,顧繁星也不知這臨時編的借口能不能應付過去。
“繁星,我都從你林伯伯那裏知道了。”
“是啊是啊,這實習工作就是林伯伯介紹的,挺不錯的!”
手機那頭聽了,卻是沉默良久,末了才歎息著問道:“這些年,我把家裏所有和你父親有關的東西都收起來,不讓你提,也不讓你碰,更反對你學天文,你一定很怨我吧?”
“怎麽會?我沒——”顧繁星意識到母親是真的知道了,林伯伯沒能瞞下來。
“我知道,你從小就和你爸一樣喜歡天文,喜歡星星。隻是當年你爸的意外,我心裏一直放不下,我生怕如果你也走了他的老路,一去不回……”
聽筒裏傳來的話音微顫,她有何嚐不明白母親的感受,眼眶一陣酸脹:“對不起……我還是讓您擔心了。”
“哎,算了,所幸你還懂得托你林伯伯找信得過的人帶你,沒一個人瞎闖蕩。現在既然托了人家,也不好自己先半途反悔……”顧母對顧繁星的先斬後奏隻能無奈一歎,想著孩子畢竟大了,人已經在外邊,也不好強行讓她立刻回來,隻是又有些憂心地打聽起來,“不過你要老實告訴媽,老林說你跟著的那位路先生……他好像不是很好相處?他沒欺負你吧?在外邊吃得好住得慣嗎?”
聽到熟悉的“關心三連”,顧繁星總算破涕而笑:“噗嗤。您放心吧,那位路先生看起來是不太好說話,實際上也確實……呃,不過對我挺好的,還準備帶我去國際性的隕石會展見識見識。至於吃住嘛,路先生廚藝不錯,包吃包住,住獨棟別墅,比學校的四人宿舍可好多了——”
“好,好,那就好!那回頭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顧母聽她言語間沒半點兒支吾,就知道這不是安慰之詞,隨即開始盤算怎麽致謝,“不過路先生的經濟條件應該不缺什麽……這樣吧,過年時候,我寄些咱們沅城的特產過去給他嚐嚐。或者,或者有空你再邀請他來家裏做客,我做一桌好菜,好好招待——”
“媽您先停停……我這兒剛才和路先生的話正說到一半呢,跑出來接的……”顧繁星按按眉心,覺得這陣勢怕是要出個多選題,急忙暗示自己得掛電話了。
“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怎麽能讓人家等著呢?現在也不用頭疼怎麽編理由瞞著我了,有空記得來電話,還有天氣涼了多加衣服,別光圖漂亮……”
顧母嘴上說著讓她快去,卻還是念念叨叨了好幾句才不舍地掛斷了電話。始終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被搬開,顧繁星確定把眼淚都擦幹淨後,就一路小跑著回到收藏室。
“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路從白一眼便注意到她微紅的眼眶,幾不可察地斂起眉:“誰的電話?”
“嗯?”顧繁星沒想到他還好奇這個,笑問,“就是家裏人的,怎麽了?”
聽她語調卻透著少有的輕鬆,也不似強顏歡笑,路從白又鬆了眉頭:“沒什麽。”
顧繁星摸不著頭腦,但這也不是頭一遭猜不透他心思,便也沒放心上,轉而問道:“對了,你帶我來這裏,和交換條件有什麽關係?”
“條件就是給這裏的隕星都畫一幅畫。靜物寫生素描,你應該沒問題。”路從白淡淡掃一眼牆櫃。
“隻是畫畫?”顧繁星睜大眼,真是個出乎意料的條件。
“不然,”路從白傾身靠近,低沉而磁性的嗓音撓得她心頭異樣地微微發癢,“你期待什麽樣的條件?”
“沒、沒什麽期待……”
她磕磕巴巴地應著,手被他牽起,向上展開的瞬間,掌心便落下一片冰涼。
是房間鑰匙。
“收好。你自己安排時間來畫。”話音落下,路從白鬆開了手,從她身側擦肩。
“等等——”顧繁星怔忪了幾秒,才恍然驚醒般轉身喊住他,“最後一個問題。”
路從白已經走到門邊,沒有回頭,卻頓住了腳步等她開口。
“為什麽是我?不說拍照,就算真是想找人畫下來,比我畫得好的人多了,你也不是請不起。為什麽讓我來畫?”她握緊手中的鑰匙,棱角抵在掌心。
“我想隕星應該更願意讓懂得且熱愛的人,來畫下它們的模樣。”
路從白篤信的話音消失在門外,顧繁星回眸望向這一室的隕星,它們都曾在天河熠熠生輝,如今卻在這塵世中孤身沉寂。她真的懂得嗎?真的熱愛嗎?不,她僅僅是一個模仿者,學著父親的模樣,走著父親的路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