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遠山與夜色(5)
第十九章 遠山與夜色(5)
哭雖然丟人,卻很奏效。
五分鍾後,顧繁星覺得心頭鬆快多了,所有積蓄的壓力、焦慮,以及殘留的懼怕仿佛都被抽空了。她開始拿手帕抹臉,暗自慶幸自己在山裏都頂著張素顏,否則把妝哭花的畫麵太美她不敢想。
止住抽泣,顧繁星把手帕疊了塞進口袋裏,嗓子有點兒啞:“我洗洗再還你吧……”
“嗯。剛才的也不全是冷笑話,是告訴你以後要量力而行。”路從白頷首,麵色淡淡,“你還用不來刀,反而容易傷到自己。下次記得找根長木棍防蛇。”
“我那還不是為了——”顧繁星沒把話說完,氣結地抿直嘴角,轉頭就走。
重點是用刀還是用木棍更好嗎?難道不該是她一個連飛鏢都射不中靶的人,為他緊握軍刀,甚至飛出一刀的這份情義值得感動嗎?這種時候,難道她需要的是野外遇蛇生存教育?而不是一句鼓勵與安慰嗎?
真是憑實力在獨來獨往!
氣鼓鼓地埋頭走出十幾步,顧繁星才猛地停步,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錯誤——她一個路癡,與晏澤口中“行走的GPS”賭什麽氣呢?誰給她的勇氣?
現在要怎麽辦?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回去請他帶路,還是杵在這兒做條硬漢?
腦海中天人交戰正激烈,顧繁星的手腕卻突然被人扣住。
“這邊。”她抬眸微訝間,路從白已牽起她折了個方向繼續走。
顧繁星起初心道自己理虧,人給了個台階下,就順勢給他牽著跟在身後。但走出好長一段後,卻不見他主動鬆手,她才不自在地試著掙了掙。路從白倒好,明明能察覺到她的動作,卻頭也不回,手也不鬆,更不出聲,隻是把步子又放慢了些。
然而顧繁星不久前才剛剛承受了超出此前人生所有經曆的危機,正是敏感又心亂的時候,哪裏能注意到他細微的改變,隻當其態度冰冷強硬,不由咬咬唇,低聲問:“你是不是在後悔答應帶我出來?”
話才出口,路從白就停住了。
他回身,好看的眉微微斂著,沉聲道:“我做過的承諾,不會食言,也不會後悔。”
“那你應該讓我自己走。”逆著最後一片斜陽餘暉,顧繁星迎上他的目光,神情倔強又執拗。有些路,隻能自己走,她歡喜他的承諾,卻也抗拒著。
聞言,路從白握著她的手鬆了鬆,就在顧繁星以為他會放開自己時,那掌心的灼熱又再次堅定覆上了她的脈搏,包裹住每一次心跳。
他說:“顧繁星,這條路,一直是你自己在走。每一步,都是你自己的。”
“什麽?”顧繁星長睫一顫。
路從白沒有再給她更多答案,隻是無言地繼續牽起她往前,顧繁星怔怔地凝視著他的背影,追隨著他的背影,走向遠處,走向落日與星辰的交替之處……
這天晚上八點,三人一如既往地圍坐在篝火邊做著各自的事。
路從白在檢查清點被他半路丟下又撿回來的裝備,顧繁星則抱著素描本翻開新的一頁,而晏澤也照例挨在她身邊閑聊。
閑聊的話題自然離不開遇蛇。好奇心在路從白那兒肯定得不到滿足,晏澤隻能來纏著顧繁星把整件事的前後講上一遍。當他聽到她在樹上看到的奇怪記號時,激動得直嚷嚷,說那其實是他留下的記號。找宿營地的路上,他經過過那裏,發現有不少蛇類的爬行痕跡,所以才會在樹上留下刻痕,用三個並列的小叉標記危險。
“你看,你隨便一迷路,就走到了我去過的地方,這是緣分啊。當時就應該呼叫我去救你的。好好一個英雄救美的活兒,就這麽被老路給搶去糟蹋了,哎!”
晏澤滿臉憾恨,還用詞詭異,惹得顧繁星一身雞皮疙瘩,萬分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出乎意料的,晏澤並沒有厚著臉皮再湊近,反而起身拍掉褲子上的草屑,語調自信:“我知道你心裏肯定也在想如果時間倒流,一定要找我去救你。”
“你可饒了我,我還盼著時間倒流再倒黴一次?”顧繁星衝他結結實實翻了個白眼。
“所以啊,為了彌補我失去的救美機會,你得補償我——”不愧是“晏猴子”,有杆就能順著爬上去,臭美地跑到顧繁星對麵擺出個自以為帥氣的POSE,“給我畫張像唄?”
顧繁星嘴角一抽,表示不太想畫呢。
“哎,某些人啊吃我的喝我的,卻連一幅畫都吝嗇,真是世風日下、世態炎涼、世……”晏澤瞅她這不情願,歎著氣大搖其頭。
“停停停!我給你畫!給你畫!”顧繁星趕忙抬手喊了投降,阻止他繼續玩成語串燒。
“這就對!不過我感覺我這個pose不好,你等會兒啊,我換一個……”這下晏澤嘚瑟了,又搔首弄姿地“凹”了好幾個造型,才選出了一個最油膩的姿勢,打了個OK的手勢,“可以開始了!”
握著炭筆的手微微顫抖,顧繁星決定還是不看他這辣眼睛的pose,也不畫正麵,隨便塗個背影交差。
“繁星,你都不用再多看我一下嗎?”
“不用。”
“那我是不是能把手放下了?有點酸……”
“不能,如果突然忘了,還是要看一眼。”
晏澤絕對不是什麽合格的模特,顧繁星想起了路從白形容他的那個詞,聒噪。
“對了,你要畫多久啊?”才消停幾秒,他又問。
“再吵罷工。”
“……”
簡單粗暴地讓晏澤暫時閉了嘴,她眯眼望向夜色下默然佇立的山脈,描下了第一筆。
遠處的是群山與落日,近處是密密層層的樹枝藤蔓,幾隻山鳥離群飛向天邊,男人孑然行走在陡峭的林道上,背影堅毅而挺拔。
恍然間躍入腦海的畫麵一寸寸被炭筆描摹在紙端,顧繁星完全沉浸在這一幕裏,不停地快速運腕,眉眼專注,近乎忘我。此刻萬籟俱寂,時光與晚風皆停在耳畔,眼中心底,都隻餘這個紙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