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章 莊子人間世白話文（三）
顏闔被請去做衛國太子的師傅，臨行前他向衛國大夫蘧伯玉求教：「有這麼一個國君，他的德行天生兇殘，喜歡殺戮。『樂『文『小『說|跟他朝夕相處如果哪裡做錯了或者做得不好，勢必會危害自己的母國；如果認真做事卻違背了國君的意願，那又會危害自身。這個國君的智慧足以看出別人的問題所在，卻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他能看出你的用意，卻好像不知道自己的用意似的。像這種情況，我將怎麼辦呢？」
蘧伯玉說：「問得好！所以！要警惕、謹慎啊！首先！你要端正你自己的言行。表面上順從、依附於他，以示親近。內心裡要保持原則，又順著他的思路去疏導、引導他。千萬不可忤逆他，跟他對著干。
既然這樣，這兩種態度和做法仍然存在隱患。順從、依附於他不要太過分了，以免被他看出你是有意這樣。疏導、引導他不要太急、太露。
表面上順從、依附於他太過分了，要是被他看出來了，就會適得其反。那樣！你就危險了，你以前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疏導、引導他不要太急、太露。要是被他發現了，就會認為你是為了你自己的名聲而來的。你為了名聲，把他當墊背、反面教材了。要是他這樣認為了，你就危險了，你以前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怎麼做才是最好呢？
他如果是個天真的孩子，你也要跟他一樣做個無知無識的孩子；他如果同你不分彼此，並無君臣之分，那你也就跟他不分彼此。他如果在你面前表現得無拘無束，那麼你也要跟他一樣無拘無束。慢慢地將他的思想觀念改變，引入正軌，你便可以達到沒有過錯的地步。
你知道螳螂么？它奮起它的臂膀去阻擋滾滾車輪，卻不知道它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阻擋車輪，還自以為才高智盛很有力量。
警惕啊！謹慎啊！要小心啊！經常誇耀自己的才智而觸犯了這個國君，你就危險了。
你知道那些養虎的人是怎麼養虎的嗎？他們從來不敢用活物去餵養老虎，因為！他們擔心用活物養虎會激發起老虎兇殘的本性。他們也不敢用大塊的食物去餵養老虎，因為！他們擔心老虎在撕咬大塊食物的時候激發其兇殘的本性。知道老虎的饑飽、老虎的本性。老虎與人雖然不是同一個物種，卻向飼養它的人搖尾乞憐。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養虎的人順應老虎的性子，慢慢地在改變老虎的本性。而那些養虎而遭遇到老虎虐殺的人，就是因為他們激發了老虎那兇殘的本性。
我再舉一個例子吧！
有一個愛馬的人，他以精細的竹筐裝馬糞，用珍貴的蛤殼接馬尿。剛巧一隻牛虻叮在馬身上咬馬吸血，這個愛馬的人出於愛惜，隨手拍擊，沒有想到馬兒受驚便勒口、掐斷轡頭、弄壞胸絡跑了。愛馬人意在愛馬，卻失其所愛。這就是很好地例子啊！所以！為人處事能不謹慎嗎？」
木匠石去往齊國，來到一個叫曲轅的地方，看見一棵被世人當作神樹祭拜的櫟樹。這棵櫟樹枝葉茂盛，下面可以係數千頭牛。用繩子繞著樹榦量，足有十丈粗。樹梢跟山一樣高，離地面八十尺處才有分枝。要是用它來造船的話，估計可以造十餘只。
觀賞的人就像趕集似的，湧來涌去。而這位匠人到了這裡的時候，連瞧也不瞧一眼繼續往前走。
他的徒弟站在樹旁看了好長時間，見師父走遠了才攆過去。不解地問師父：「自從我跟隨師父學藝，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壯美的樹。可師父您？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繼續走自己的路，這是為什麼呢？」
這位木匠師傅回答說：「算了！不要再說它了！它是一棵什麼用處也沒有的樹，用它做成船，一定會沉沒；用它做棺槨，很快就會腐爛的；用它做器皿，很快就會毀壞的；用它做房屋的門，會流出油脂然後裂縫；用它做房屋的柱子，一定會被蟲蛀掉；這是一棵不能取材的樹，沒有什麼用處，所以才沒有被人砍掉，才活到今天，成為長壽之樹，成為神樹。」
木匠回到家裡，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裡櫟樹對他說：「你說我沒有用，那你打算用什麼東東來跟我相提並論呢？你打算用有用的樹木來跟我比嗎？
你打算用楂樹、梨樹、橘樹、柚樹來跟我比嗎？它們都屬於果樹，果實成熟就會被打落在地，打落果子以後枝幹就會遭受摧殘，大的枝幹被折斷，小的枝幹被拽下來。
這是因為它們能結出鮮美的果實，才苦了它們自己，遭受如此摧殘。所以！它們常常不能終享天年而半途夭折。
原因在哪裡呢？就是因為他們自身的原因，能結出鮮美的果實而招惹來世人對它們的打擊。各種事物莫不如此，不必我一一舉例了吧？
而我！尋求沒有什麼用處的辦法已經很久很久了。經歷過多次生生死，最終人們認為我沒有什麼用處，才沒有砍死我。因此！我才保全了我的性命。所以說！無用就成為了我最大地用處。我就是用無用來保全了我的性命的。
假如我有用的話？我還能活到今天嗎？我還能成為最長壽的樹，成為社神嗎？
況且！你和我都是物，都是天地間的一個物種而已。你這樣看待事物、看待別人怎麼可以呢？你不過是一個接近死亡的人了，你也將成為一個沒有用處的廢人了，可你這個沒有用處的廢人卻並不知道沒有用處的用處，豈不悲哉？」
木匠石醒來后把夢中的情況告訴給他的弟子。
弟子說：「既然它認為無用那麼地好，那它又為何做一個社神，讓世人瞻仰呢？」
木匠石喝道：「閉嘴！別說了！這也許並不是它的本意，只是世人的寄託罷了。世人認為它能長壽，才把它當成社神來祭祀的。結果！卻因此而招致了別人的不理解，遭受到了辱罵和傷害，都說它無用。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它沒有成為社樹的話，又這麼沒有用，說不定還真的被人砍伐了呢？
況且！它用來保全自己的辦法與眾不同，而我們要是用常理來理解，可能就相去甚遠了?應該是：無用有利於生存的時候，就無用。有用有利於生存的時候，就有用。也許？這樣來理解就可以了？」
南伯子綦在商丘一帶山裡遊玩，看見一棵長得很特別地大樹。大到什麼程度呢？大到它的下面停著上千輛四駕馬車，這些馬車都停在大樹的樹蔭下歇息。
子綦說：「這是什麼樹呢？這樹一定有特異的材質啊！」
仰面觀看大樹的樹枝，發現其樹枝彎彎曲曲並不用來做棟樑；再看其大樹的主幹，從樹心直到表皮旋轉著裂口，無法提取一塊完好的木板來做棺槨；用舌頭舐一下樹葉，舌頭馬上就會潰爛；用鼻子聞一聞氣味，能使人像喝了很多酒一樣，三天三夜都醒不過來。
子綦說：「這果然是一棵什麼用處也沒有的樹，大概就是因為它什麼用處都沒有，才長到這麼高大。唉！那些能夠超脫於世俗之外的神人，大概就像這棵不成材的樹木吧！以無用而遠避於世俗，逍遙於世俗之外。」
宋國有個叫荊氏的地方，很適合楸樹、柏樹、桑樹的生長。悲催地是：樹榦長到一把握粗的時候，養猴子的人便過來把它砍回去，做系猴子的木樁；樹榦長到三、四圍粗的時候，地位高貴名聲顯赫的人家便把它砍去，做建屋的大梁；樹榦長到七、八圍粗的時候，達官貴人富家商賈把樹木砍去，做整幅的棺木。所以！這些樹木始終不能終享天年，而都是半道上被刀斧砍伐而短命，這就是材質有用帶來的禍患。
因此！古人祈禱神靈消除災害的時候，總是不把白色額頭的牛、高鼻折額的豬，以及患有痔瘡等疾病的人沉入河中去用作祭奠。具體有哪些忌諱巫師全都了解，認為它們都是很不吉祥的。不過！這正是「神人」所認為的世上最大的吉祥，無用就變成有用了，就可以免遭祭祀之用而死，就可以活到終老。
再舉一個例子！
有個名叫支離疏的人，它的下巴隱藏在肚臍下，雙肩高於頭頂，後腦上的髮髻指向天空，五官的出口也都向上，兩條大腿和兩邊的胸肋並生在一起。
這樣地人應該是死路一條了吧？
可事實上並非如此！
他給人縫衣、漿洗衣服，足夠糊口度日；他又替人篩糠簸米，足可養活十口人。國君徵兵的時候，別人都躲避著，鬼哭狼嚎聲一片。而支離疏卻不然，他捋袖揚臂在徵兵人面前走來走去，徵兵的官員根本不弔他，他想當兵都沒有人要；國君有大的差役來了，支離疏因身有殘疾而免除勞役；國君向殘疾人賑濟米粟，支離疏還領得三鍾糧食、十捆柴草。
像支離疏那樣形體殘缺不全的人，還足以養活自己，終享天年。又何況我們呢？我們一個健全的人難道還無法在這個社會上尋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嗎？
孔子在楚國的時候，楚國隱士接輿遊玩來到孔子門前，說：「鳳鳥啊，鳳鳥啊！你怎麼來到這個衰敗的國家了？
未來的世界再美好，可我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天。過去的時日即使再痛苦，都已經過去了。
天下得到治理，是因為有聖賢的君王。天下混亂，聖賢之人只得只顧自己苟且求生。
當今這個時代，還是想想自己怎麼做才可以免遭刑辱。幸福比羽毛還輕，還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取得；禍患比大地還重，還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躲避。
算了吧，算了吧！你就不要在人前宣揚你的德行了！危險啊！危險啊！人為地劃出一條道路讓人們去遵循，束縛世人的手腳。遍地的荊棘啊，不要妨礙我的行走！曲曲彎彎的道路啊，不要傷害我的雙腳！我要自由！我要屬於人性的自由！」
山上的樹木皆因材質有用而招致砍伐，油脂燃起燭火皆因可以燃燒而自取熔煎。桂樹皮芳香可以食用，因而遭到砍伐，樹漆因為可以塗抹木器，所以遭受刀斧割裂。人們都知道有用的用處，卻不懂得無用的更大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