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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番外2)前世崔相番外……

  第152章 (番外2)前世崔相番外……


  慶元十五年,月十八日,春分時,京城有雨。


  隆冬已過,寒意在一陣陣淅瀝的雨聲中落下帷幕,春煥發著勃勃生機,乘風走街串巷,在樹梢、河岸、農田等地方紮根,悄聲息地冒出新綠。


  這本該崔慕禮人生中稀鬆平常的一日。


  按照慣例,他在寅時末起身,洗漱用過早膳,搭乘馬車去宮中給小皇帝上課。離開前,他路過房門緊閉的西廂房,見裏頭漆黑一片,仍動靜。


  時辰還早,她應當還睡著。


  他不由自主地放緩腳步,踏上鵝卵石鋪砌的蜿蜒小道,穿過花香彌漫的花園。天際晨光初白,細雨如絲,霧霧蒙蒙。


  沉楊撐傘護著崔慕禮上馬車,車內已備著取暖的爐子,瞬間驅散寒氣。


  他解下霽『色』繡竹葉立紋『毛』領鬥篷,隨掏出一本折子,句櫛字比地看了會,忽又合上折子,從袖中拿出一枚瑩潤暇的絞絲白玉鐲子。


  這前日子番邦上貢的珍品,他從數寶貝裏一眼相中它,納罕地向小皇帝索要了此。


  小皇帝自應允,多問了一句,“崔相想它送給誰?”


  崔慕禮笑笑未語。


  小皇帝又道:“朕聽聞崔相與妻子成親多年,情寡淡,膝下子。若崔相有中意的女子,不妨告訴朕,朕替她指個平妻之位——”


  崔慕禮給他往下說的機會,布置了比往常翻上一倍的課業,成功擰直他跑歪的心思。


  童言忌。


  崔慕禮淡想:他與夫人的事情,須旁人指畫腳。


  他將目光放回玉鐲,摩挲許久後,將它放回袖中。


  還不時機。


  以她的『性』格,貿然送禮定不肯收。倒不如等到六月,送作她的生辰禮。


  半個時辰後,他抵達禦書房,監督小皇帝學習練字,自己則在一旁批注奏折。


  小皇帝遇上難題時,撓撓額頭向他請,他便暫且放下中事務,引古證今,慢條斯理地剖析,替他解開疑『惑』。


  小皇帝慨:“崔相學富五車,博古通今,難怪十七歲便能考中狀元郎。”


  崔慕禮的思緒輕飄:那慶元四年的事,距今足有十一年。彼時夫人還寄住在崔府的遠方表小姐,得知他高中後,興高采烈地送來香囊,被他隨扔進了庫房。


  他待不喜之人總不假辭『色』,她亦有例外。誰也料不到,後麵兩人會成為夫妻,在漫長的歲月裏,他變了,她也變了。


  或許該去翻出舊,試試用記憶喚回她的鮮活生動……


  “聖上。”門外內侍恭敬地通傳:“攝政王到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隨即端坐好,“太傅,攝政王到了,朕能下午再寫課業嗎?”


  攝政王乃宣平侯周念南,與右相崔慕禮共同輔佐小皇帝,私下分別授他文武兩課。


  比起深晦如海的太傅,小皇帝顯然更喜歡驍勇善戰、武功高強的攝政王,他前能殺敵致果,後能帶自己偷溜出宮,鬥蛐蛐、玩賽馬,幹一有趣又新奇的事情。


  不像崔相,除了讓他學習還學習!


  崔慕禮將他的小心思看得透徹,抬輕撥,“去吧。”


  小皇帝歡快地往外走,門打開後,周念南朝他恭敬作揖,“微臣見過聖上。”


  “攝政王需多禮。”小皇帝笑道:“你今日打算我練什麽?刀,槍,還……”


  兩人邊說邊離開,周念南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見崔慕禮坐在書案後,麵前堆著一疊疊的奏折,想必又要處理到半夜才能回府。


  哼。


  周念南不以為然地想:他裝勤快給誰看?不想回府便痛快和離,何苦拖著耗著,讓所有人都不開心。


  腳步聲漸行漸遠,崔慕禮重新投入政事。上個月時,小皇帝下達了削藩之令,朝臣們對此眾說紛紜,意見不一,諸位藩王更牢『騷』滿腹,其中尤以瑞王為甚。


  瑞王在西境盤踞多年,坐大成勢,此前因崔周兩家聯合扶持小皇帝上位,瑞王便心存芥蒂。前幾日有探子來報,瑞王聯合周邊軍閥,暗中糾集軍隊,想以清君側的名義進兵京城。


  清君側?也要看瑞王有有那個本事。他在東都地區早已布下天羅地網,隻要叛軍踏進來,他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崔慕禮抽出一本折子,執起狼毫,在空白處寫上“已閱”字。門外忽然傳來飛奔的腳步聲,沉楊倉惶喊道:“相爺,出事了!”


  崔慕禮蹙眉,“進來。”


  沉楊進門,雙眼通紅,胸口急速起伏,一時竟組織不出言語。


  崔慕禮隱有不悅,“皇宮重地,大肆喧嘩,回去後自領三十大板。”又問:“出了何事,細細道來。”


  沉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更咽著道:“相爺,夫人出事了,她,她……”


  崔慕禮瞳孔一縮,緊緊盯著他。


  沉楊道:“夫人在去往清心庵的路上遭遇歹徒,逃跑時意外從山崖跌落,等拂綠找到夫人時,她已了呼吸。”


  嗒。


  狼毫自他中滑落,濃墨飛濺,桌案頓時一片狼藉。


  沉楊磕著頭道:“相爺,您快回去看看夫人吧!”


  崔慕禮閉了閉眼,一言不發地往外走,袍角翻得越來越急。


  宮內人見過崔相失態的樣子,都在好奇張望。小皇帝更直呼稀奇,對周念南道:“崔相出了何事,這麽火急火燎地往外趕?甚至都來跟朕道別。”


  周念南道:“找人問問便知。”


  兩人找到守在禦書房外的內侍,後者道:“奴才聽著,似乎崔相的夫人出了意外。”


  周念南臉『色』大變,一揪住他的領口,“出了什麽意外?”


  內侍嚇得不輕,顫顫巍巍地道:“好像跌落懸崖,人了。”


  周念南眼神空了一刹那,人了?謝渺了?謝渺死了?


  “攝政王——”


  小皇帝剛喊了個名字,便見周念南頭也不回地離開,速度快得跟崔相有的一拚。


  真奇怪。


  他不解地想:崔相的妻子了關攝政王哪門子事?


  *

  右相府中,眾人神『色』哀慟地圍在廳前,見到崔慕禮後自動讓出路,垂著雙退到兩旁。


  崔慕禮聽到裏頭傳來陣陣哭聲,從聲音來聽,謝渺的心腹丫鬟拂綠。


  他跨過門檻,望向廳中央,那裏擺著一張紅絲楠木長台,上頭躺著一名錦衣女子,他的妻子謝渺。


  他視哭得聲嘶力竭的丫鬟,徑直走到台前,視線盤旋在那張熟悉的嬌容上。


  她緊閉著眼,麵『色』蒼白如紙,鬢角臉頰均有擦傷,發間凝著暗紅『色』的血跡。


  崔慕禮喊:“夫人?”


  拂綠泣不成聲,“相爺,夫人她已經,她已經——”


  “閉嘴。”崔慕禮冷冷嗬斥,顧自牽起謝渺的,觸到的卻一片徹骨冰冷。


  他吩咐道:“夫人怕冷,去給她加床被子。”


  拂綠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夫人都這樣了,還拿什麽被子?

  “還不快去?”


  拂綠隻得抹著眼淚退下。


  廳內空『蕩』『蕩』的,一人躺著,一人跪著。


  “夫人,我回來了。”他如常般道,期盼等得到她冷淡而疏遠的回應。


  她有動。


  崔慕禮又道:“我知你在開玩笑,快起來,我便不跟你計較此事。”


  她仍舊有動。


  他喉結一滾,鳳眸染上猩紅,“謝渺,你睜眼瞧瞧我。”


  但她反應全,神魂好似消凐在空中,斷絕與世間的所有聯係。


  崔慕禮用臉頰貼上她的背,浪『潮』般的絕望在翻湧,他有許多想說,奈何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在此時,廳內匆匆闖進一人,看清台上躺著的謝渺後,不說便對崔慕禮揮拳相向。


  他目眥欲裂地喊:“崔慕禮,都你幹得好事!”


  崔慕禮偏身一躲,沉聲提醒:“攝政王,這裏崔府,望你注意身份。”


  “即便金鑾殿,老子也敢罵你打你!”周念南握拳透掌,氣勢洶洶,“你娶了她,卻從珍惜過她,崔慕禮,害死了她!”


  崔慕禮道:“她我的妻子,死活都與你關,來人,將攝政王‘請’出去。”


  周念南冷笑,“你以為我願意待在你這破地方?它再華貴也隻座牢籠,一座囚禁了謝渺七年的牢籠。”


  他看向謝渺,眸光變得柔軟而悲哀,“謝渺,我帶你離開,去一個自由自在的地方。”


  他想去抱謝渺,被崔慕禮出打斷,斬釘截鐵地道:“她便死也要死在崔家。”


  周念南破口大罵:“崔慕禮,你這個瘋子!”


  沉楊與沉樺進門,見崔慕禮跟周念南打得不可開交,忙上前分開兩人。


  周念南恨恨收,“崔慕禮,你當初明明察覺出我喜歡謝渺,卻趁著我遠赴北疆時橫刀奪愛,你卑鄙恥,枉為君子!”


  比起他的激動,崔慕禮堪稱冷漠,“夫人喜歡的人,從始至終都我。”


  周念南氣急,“我比你更喜歡她!”


  崔慕禮諷道:“喜歡她,所以三番兩次地譏笑她,當眾落她的麵子嗎?念南,你的喜歡一文不值。”


  “你!”


  周念南被戳中死『穴』,咬牙切齒地道:“娶了她卻多年不聞不問,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


  眼看戰火一觸即發,門外有人高喊:“夫人來了!”


  夫人指的謝氏,她得到消息後便趕來右相府,見到侄女的遺體後,瞬時眼淚洗麵。


  “阿渺,都姑母的錯,姑母不該讓你一個人去清心庵……”


  罷了。


  周念南戚慘一笑後扭頭離開。


  過了會,崔慕禮緩緩走到院中,雨過天晴,明媚的春光落在肩頭,驅散他頭頂陰霾。


  他忽地一頭栽倒在地。


  ——在慶元十五年,月十八日這天,他永失所愛,餘生墮入黑暗。


  *

  有聲勢浩大的葬禮,有悲慟欲絕的悼念,崔慕禮不顧眾人反對,草草將謝渺下葬,徹底坐他與妻子情不和的傳聞。


  在謝渺下葬後的第五天,他便返回宮中,行若事地處理政事,導小皇帝,與從前別兩樣。


  唯有一點改變,崔相夫人去世後,崔相每日反倒提前離開皇宮,卻非返回相府,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旁人猜測:許在外頭藏了嬌娘呢?看來快相府要有新女主人咯!

  唯有心腹沉楊知道他的去處,離開皇宮後,崔慕禮會避人耳目趕往郊外私宅,徹夜陪伴他的妻子謝渺。


  錯,崔慕禮根本有將謝渺下葬,而尋來千年寒冰床,保持她屍身不變,容顏永駐。


  沉楊猜到夫人去世後主子定會發瘋,但想到瘋得這麽徹底。他恐怕世上唯一知曉主子真想的人,麵對此景,除去喟歎還喟歎。


  夫人死了卻像活著,主子活著卻像死了。


  有什麽關係呢?


  對於崔慕禮來說,謝渺仍舊陪著他,這便夠了。


  他守在寒冰床前,細心地替妻子擦拭指,替她戴上絞絲白玉鐲。


  “我第一眼見到它便覺得適合你。”他道:“你信佛後喜歡素淨簡單的東西,你生得好,不管怎樣打扮都好看。”


  室內溫度極低,除去寒冰床,四周還堆滿了冰塊。她穿著荼白『色』的衣裙,臉龐比雪還白皙,眉『毛』與長睫結著微霜。


  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間,“夫人,我出去一下,快便回來。”


  他來到宅子另一頭的密室中,裏麵有名被鐵鏈鎖住,渾身傷的年輕男子,裘瑉。


  裘瑉道:“相爺,我貪財忘義害死了夫人,您殺了我吧,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崔慕禮雙負在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貪財忘義?”


  “,我貪圖瑞王給的金銀珠寶,於聯合匪徒想綁走夫人,未料夫人失足跌下懸崖……”裘瑉一字不差地複述。


  崔慕禮卻笑,“嗎?”


  沉楊適時地壓著名妙齡少女走出,她小鹿斑般的雙眸盈動水光,一臉不明所以。


  崔慕禮道:“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自何處。”


  少女膽怯地道:“小女子名為采蓮,乃瑞王世子之妾,幼時曾被人販子拐走,被賣做農戶的童養媳,幸有瑞王世子搭救。”


  隨著她的語,裘瑉瞪圓了眼,喉中幹澀比。


  她,她小燕子?


  崔慕禮道:“這你的哥哥裘瑉,你本名裘雁,『乳』名小燕子。”


  少女還未來得及認親,便見裘瑉磕頭哀求,“相爺,她什麽都不知道,求您放了她吧!”


  崔慕禮道:“慢慢來,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音剛落,一柄利劍從背後刺穿少女的心髒,她口吐鮮血,跌跌撞撞地撲倒,臨死前茫然望著兄長,仿佛在問:為什麽?

  裘瑉淒聲尖叫,崔慕禮置若罔聞,淡淡地道:“記住,你害死了她。”


  他離開密室,洗淨一身腥氣,重新來到冰室,躺到妻子身旁,側身輕擁著她。


  夫人放心,裘瑉,裘燕,瑞王以及他的黨羽……我要他們全部都給你陪葬。


  *

  謝渺過世後的第三個月,瑞王起兵謀反,被崔相及宣平侯以雷厲風行的段鎮壓。瑞王及其黨羽們被就地斬殺,鮮血潺潺,滲進土地,以最殘忍的方式告慰謝渺亡魂。


  周念南騎在馬背上,眺望遠處山巒,喃喃自語:“謝渺,害你的人都死了,我為你報了仇。”


  一陣風吹『迷』了他的眼,他騰出去『揉』,越『揉』越疼,疼得他掉出了淚。


  他身後不遠處,崔慕禮身穿盔甲,左持劍,右提著瑞王的首級,俊的臉上滿冷酷。


  瑞王死後,其他藩王忌憚崔周人的勢力,乖乖順應削藩,大齊自此步入盛世。


  謝渺過世後的第四個月,崔夕珺求見兄長,提出要替他聘娶新妻。


  她試探地道:“哥,便我那好友盼雁,她和離後一直未嫁,你們不妨相處段時日。”


  崔慕禮懶得浪費口舌,直接甩了她兩巴掌,“去祠堂跪著,跪到我叫你起來為止。”


  崔夕珺被人壓著跪到祠堂,那裏冰冷黑暗,單獨供著謝渺的牌位。


  她憤恨不已又計可施,待到三日後,她一瘸一拐地從祠堂出來時,卻被告知,蘇盼雁被其父火速嫁給了贛州的一名商戶鰥夫,而自己也將在下個月嫁往滎陽。


  她在極度的震驚中恍然大悟,又哭又笑地道:“哥,你真活該,你才最可憐的那個人!”


  嗎?

  崔慕禮不在乎,他暗中命人去間搜集各能人異士,尋找起死回生之術,試圖喚回妻子消逝的生命。


  某日,他收到一則消息,稱佛密宗有逆轉輪回,換天改命之術,請他去詢問國寺的了空大師。


  在去國寺前,他先見了另一個人。


  謝渺死後,拂綠去崔家陪伴謝氏,待謝氏情緒逐漸平穩後,她便打算永遠離開京城。


  臨走前,她轉交給崔慕禮一樣東西。


  “休書?”


  “。”拂綠含淚道:“夫人本想在生辰前交給您,想與您下半生各自安好,豈料,豈料……”


  崔慕禮靜了一瞬,接過休書,平和地放入袖中。


  “離開京城後,你打算去哪裏?”


  “奴婢想去羅城,那小姐出生的地方,她心心念著要回去,奴婢要替她完成心願。”


  拂綠擦幹眼淚,向他深鞠一躬,“相爺,奴婢走了。”


  她背過身,走幾步,身後傳來崔慕禮的聲音。


  “慢著。”


  “相爺?”


  “告訴我夫人的過往,她來京城前的過往。”


  拂綠答應了。


  她將謝渺的往事徐徐道來,從羅城到平江,從謝府到孟府,從曾經隱瞞懼怕,到後來麻木習慣的一切。


  在聽到孟遠棠那段事時,崔慕禮心緒激『蕩』,嘔出一口鮮血,用帕子擦幹淨後,吩咐拂綠繼續往下說。


  拂綠遲疑片刻,哭著說出孩子的事。


  “夫人曾有過身孕,但那段時間您成日在外,坊間將您跟溫少夫人的事傳得有模有樣。夫人憂思過多,不小心摔下階梯,在三個月時流產了,大夫說她此生都難有身孕。”


  崔慕禮蹙眉,仿佛不明白她的意思。


  “相爺,您與夫人有過一個孩子,她名叫笙苼,笙簫的笙。笙苼走後,夫人對您徹底死心,這年才不允許您踏入西廂房半步。”


  崔慕禮如墮五裏霧中,靠著最後一絲清醒,堅持去往私宅,跪在冰床麵前。


  他捂著心口道:“夫人,我好疼啊。”


  疼得快死了。


  “你初來崔府,為討我歡欣而裝模作樣,我誤以為你貪慕虛榮之人。”


  卻不知你在謝孟府受盡委屈,視我為人生救贖。


  “你在鬼泣林舍身救我,我本對你心生好,可過多久,孟遠棠來崔府探親,你們相處親昵,惹旁人非議。”


  卻不知你被他脅迫,驚懼之下委曲求全。


  “孟遠棠離開崔府後,我曾在街上與他撞見,他酒言酒語,亮出滿兜子銀兩,聲稱他相好的表妹贈與。你們約定好,待你當上官家夫人,定會保他榮華富貴。我差人去問攬霞,她親口印證了你們在孟府時情誼深厚。”


  卻不知攬霞亦被蒙在鼓裏,不清楚孟遠棠的禽獸行徑。


  “崔府落難時,聖上有意替我指婚,你情急之下,挾恩『逼』我娶你,我分明能拒絕,卻選擇順水推舟。”


  等到成親那日,他心中隱隱覺得歡喜,故意選擇漠視。


  “成親後,你將我照顧的微不至,偶爾會『露』出真『性』情,愈來愈得我心。”


  他想,隻要她斷絕與孟遠棠來往,從前的事便一筆勾銷。


  可他日夜擔心的事還來了,孟遠棠在兩年後返回京城,與謝渺私會數次。他被嫉妒衝昏頭腦,當著她的麵『射』殺孟遠棠,想以此舉斷絕她所有歪念。


  “孟遠棠死後,我以為你恨我殺了他,才會對我態度大變。”


  卻不知她當時懷有身孕,誤以為他和蘇盼雁有染,多重打擊下了孩子。


  “夫人,我與蘇盼雁什麽都有,她父親私下托我幫她和離,我因在和你置氣,便有向你解釋細。”


  豈知一步錯,終生都錯。


  崔慕禮捧著她的,淚如雨下,“夫人,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他生來尊貴,才華橫溢,幾乎往不利。他習慣坐在高處俯瞰,對她懷有偏見,即便動心也深藏不『露』。他既歡喜她的殷勤,又猜疑她的忠誠,從不肯放低身段,與她推心置腹。在日曠持久的冷戰中,他用疏遠來偽裝焦灼,隻敢在醉酒時恣心縱欲。身體的糾纏喚不回她,他便佯裝比她更所謂,不願做先認輸的那人。


  他將頭顱仰得高高,看江山稷,謀百姓生,卻忘了平等地看看妻子,他的夫人,他此生的摯愛謝渺。


  崔慕禮道:“夫人,我愛你,今生隻愛你,從久前便愛你。”


  晚了。


  謝渺聽不到他的愛意和懺悔,在她活著的時候,曾經單方麵熱烈地愛著他,從未得到半點回應。在他心心念著要送玉鐲時,她想得與他和離,永遠地離開他。


  崔慕禮將和離書撕得粉碎,掏出匕首在腕上狠狠劃了一刀,隨即與她十指緊扣,密不可分。


  血染紅了兩人的衣裳,像一朵盛放中的玫瑰花。


  “有人能將我們分開。”


  *

  好在冰床溫度低,也好在沉楊發現及時,崔慕禮成功得到醫治。


  他麵血『色』,靠坐在床上,腕綁著厚厚繃帶,周身陰沉冰冷。


  沉楊不由打了個哆嗦,靈機一動道:“相爺,您忘了嗎?那名道士說佛密宗能逆轉輪回,夫人興許能起死回生。”


  崔慕禮動了動眸,“了空大師。”


  “對,昨日您有赴約,了空大師還差人來問了呢。”


  崔慕禮翻開被子下地,“備馬車。”


  “您傷還好,不如……”


  “備馬車,或者滾,換其他人來。”


  沉楊奈照辦,待崔慕禮見過了空大師,說出來意後,了空大師道:“右相請回吧。”


  “大師知道此。”崔慕禮肯定地道。


  了空大師出家人,從不打誑語,“貧僧知曉,但礙難從命。”


  “為何?”


  “此乃禁術,貧僧不能違背天意。”


  “若真如此,佛家又為何要研究出此?”


  “傳經授道時,難免有僧者誤入歧途。”


  崔慕禮笑了下,“要我非要入歧途呢?”


  了空大師與他素來有交情,歎息勸道:“崔大人,斯人已逝,你該試著放下前塵。”


  崔慕禮道:“大師得道高僧,我本不該冒犯,但以大師之見,勸我返回道重要,還這滿寺僧人的『性』命重要?”


  了空大師念了句阿彌陀佛,雙合十道:“崔大人,望你三思而後行。”


  崔慕禮道:“大師最中意哪名弟子?聽?見?聞……”


  他念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眸中有血『色』彌漫。


  了空大師看出他的殺意,眉頭越皺越緊,“崔大人!”


  “大師。”崔慕禮道:“請你幫我。”


  “即便施以秘,能重新來過的也隻有崔夫人。而作為價,你會功德盡失,滿盤皆輸。”了空大師語重心長地道:“崔大人,你離高位隻有一步之遙。”


  崔慕禮搖頭,道:“夫人能重來就好。”


  *

  了空大師最終妥協,答應替謝渺逆天改命,謀得一線生機。


  可逆天改命並非起死回生,崔慕禮回到私宅,麵對的仍一具冰冷屍體。


  了空大師讓他等,機緣到後,他便能再次見到謝渺。


  崔慕禮足足等了十年,在小皇帝成為青年後因病去世,大齊失去君主,眾人要推舉崔相為帝時,他在夜裏消聲息地過世。


  眾人惋惜之餘,又想推舉宣平侯周念南為帝。想到宣平侯又從皇子中拎了個聽的出來,繼續攝政為王,輔佐小小皇帝。


  ……


  成為靈魂的崔慕禮飄在空中,漠然地觀望一切。待小小皇帝的加冕禮結束後,他飄回私宅,看著冰床上並肩躺著的兩具屍體,麵容顯『露』深深哀慟。


  他輕撫上謝渺的臉頰,“夫人今在何處?”


  崔慕禮。


  他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喊,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雀躍,仿佛多年以前的夫人……


  他陡然失去意識,再睜眼時,身處一座陌生庭院。


  院子裏有人笑鬧,銀鈴般的笑聲中摻雜著『奶』聲『奶』氣的叫喚。


  “娘親真壞!”


  “娘親壞,那誰好?”


  “父親好,父親待笙苼最好!”


  年輕『婦』人抱起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輕點她的鼻子,故作生氣地道:“良心的小家夥,虧我辛苦生下你。”


  “您先搶笙苼的糕點!”


  “娘親你怕你糕點吃得太多,以後壞了牙齒。”


  “……好吧,還娘親最好。”


  “那再將你的糕點給我一塊?”


  笙苼忙將剩餘的糕點全部塞進嘴裏,鼓著兩頰,口齒不清地道:“了了,回頭叫父親再給您買。”


  謝渺和周圍的丫鬟都忍俊不禁,人察覺到,在院中角落漂浮著一抹靈魂。


  他癡癡地望著謝渺,以及她懷中名叫笙苼的女童,直到一抹頎然身影加入。


  謝渺朝那人招,笑得開懷,“崔慕禮,你快來!”


  笙苼跳下地,蹬著小腿奔向對方,“父親!”


  與他有著一樣麵容的男子,神情卻比他柔和溫情的多,彎身抱起女兒,用袖子替她擦去唇邊糖粒,“笙苼,今天有有氣你母親?”


  笙苼道:“有,我乖得,不信您問母親。”


  男子轉向謝渺,“阿渺,嗯?”


  謝渺道:“還湊合吧,若吃飯時再乖便更好……”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崔慕禮在夢中渴盼多年的幸福場景。


  他就此在宅子裏“住”下,漸漸知曉許多事情。


  如今慶元十四年,謝渺已與“崔慕禮”成親七年,生下愛女笙苼,人繾綣羨愛,濃情蜜意。


  “崔慕禮”喚她為阿渺,謝渺則直呼其名,將“崔慕禮”三個字常掛在嘴邊。


  崔慕禮看著他們恩愛的一幕幕,心中被惆悵與羨慕填滿,靈魂深處偶爾會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了空大師做到了,夫人重新來過,幸運地遇見一個疼她、愛她、寵她的“崔慕禮”。


  隨著疼痛越來越頻繁,崔慕禮意識到,他快消失了。


  這世界不會再有他,隻剩下今生和睦的一家三口。


  夜裏,他站在謝渺的臥室前,伸想穿過門,不料觸碰到,輕鬆推開了隔扇門。


  他驚愕地盯著掌,再抬頭時,謝渺已走到他麵前。


  “傻站著做什麽?進來啊。”


  崔慕禮被她牽著,順從地走進屋內,在燭光下仔細地凝視她。有冷漠與疏離,她比記憶中更加麗鮮活。


  因為被真切而熱烈地愛著嗎?

  她察覺到他的異常,剛想詢問,冷不丁被他擁入懷中。


  一個緊到令人窒息的擁抱。


  “夫人。”他顫抖著,更咽地道:“我愛你。”


  謝渺回抱住他,聲音帶笑,“我也愛你啊。”


  他眼眶熱到發燙,卻流不出淚水,隻能接連不斷地重複,“夫人,我愛你。”


  他等了久久,終於等到向她坦白情意。


  謝渺當他在撒嬌,耐心安撫了一陣,進內室替他拿換洗的衣裳,待出來時,崔慕禮卻不見蹤影,隻留下一句輕聲的“對不起”。


  謝渺一頭霧水,追出去左探右找,走廊上空一人。


  奇怪,人呢?


  過了半晌,真的“崔慕禮”回屋,謝渺拉著他問:“你跑那麽快幹嘛,還順道去換了件衣裳?”


  “崔慕禮”一愣,麵不改『色』地道:“,我去了趟書房。”


  他三言兩語套出剛才的經過,眸光一冷,道:“阿渺,我出去一趟。”


  他走到院中,環視周遭後,目光停在了某處。


  “從你第一天來時,我便知道你在那裏。”他道:“看夠了嗎?看夠了便走吧。”


  崔慕禮隱在樹下,看著冷漠的另一個自己。


  “崔慕禮”道:“阿渺今生好,你的出現毫意義,走吧。”


  崔慕禮低頭看著身體,它逐漸變得透明,仿佛在印證“崔慕禮”的。


  夫人好,有他會過得更好。


  他笑了笑,任由疼痛侵蝕靈魂,黑暗吞天地。


  空中滾落一滴眼淚,砸到地上,成了圓圓的一個小坑。來年春天,坑裏冒出一朵麗的雛菊,被笙苼摘下來,戴在母親的鬢間。


  謝渺抱著女兒,不知怎麽便流出了淚。


  為什麽會哭?

  謝渺心想,許因為花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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