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73章 、漆樹汁(上)
若不是對盤師公盲目崇拜,老三真懷疑那糟老頭就是江湖庸醫,把維生素和獸用激素磨粉專治陽痿那種。
盤二狗送來的最後這副外用藥,居然是漆樹汁!
漆樹是落葉喬木,高可達十餘米,葉似香椿,形姿曼妙。其汁液是天然的樹脂塗料,有防水、防腐之效。漆樹乳汁加成生漆塗在器物上,色澤鮮麗,美觀而又歷久不朽。
但那汁液很要命,誰要是接觸了,全身會長出一片片皰疹,奇癢無比,接著皮膚會潰爛,直到腐肉爛盡,才重新長出新肉,生猛指數直逼鏹水。
老三敲開門進來,宋文韻不像從前那樣冷漠了,展顏說:「葯送來了?」
老三點點頭,小心翼翼將葯放下,生怕碰爛了藥瓶。
「今天先別急著上藥。這裡有一瓶紅酒,陪我喝一點,好嗎?」宋文韻沒有像往常一樣披散著長發,而是將一頭青絲盤在頭上,斜插著一根水晶釵。雖然臉上還有淺淺的疤痕,但已不觸目驚心。治療結果超出了她的預期,她心情好多了。
老三心裡頭熱了。
宋文韻捧來一瓶拉菲紅葡萄酒,曼步輕移走到了茶几前。酒瓶里酒的顏色暗紅暗紅的,像少年時代做過的春夢。宋文韻慢慢啟開木塞,「試試,據說八二年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酒瓶里酒的顏色暗紅暗紅的,像少年時代做過的春夢。鋼化玻璃茶几上,兩隻高腳玻璃杯里斟了大半杯酒,在柔和的光線下,暗紋若隱若現,彷彿水流在裙上緩緩流淌。
大上午的喝酒,這唱得是那一出啊?老三莫名其妙地坐在沙發左邊,宋文韻則坐另一頭,兩人近在咫尺。那是一種曖昧的距離。
「這杯酒,謝你!」宋文韻端起酒杯,示意。
「還要一個星期才真正見分曉。」老三不敢居功,「但願盤師公的藥方有效。」他遲疑地端了酒杯,輕輕晃動杯里的酒,感覺那不易覺察的漩渦似乎要吞噬一切。
宋文韻輕輕抿了口酒,「就算疤痕不能徹底消除,這樣,已經是奇迹了。」確實,她臉上沒有開始那麼猙獰,走出去不嚇人。
宋文韻是讀書人,清楚中桃花瘴的後果。桃花瘴有強烈的腐蝕性,能深及皮膚內層,破壞真皮層的結構,導致真皮層及皮下組織缺損,留下永久的增生性疤痕或凹陷性疤痕,疙疙瘩瘩,難看死了。能夠治療成現在這個樣子,已然是奇迹了,老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撫摩著手臂上一條細長的傷疤,端了杯,道:「老三,很感謝你!」
老三笑道:「大恩不言謝。」一揚頭,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贊道,「這酒味道不錯!有股子小資味道。」
宋文韻輕嘆:「這樣牛飲,再好的酒,也和泔水沒有區別了。」
「嗝……」老三一口酒直接嗆了出來,劇烈地一陣咳嗽。宋文韻白了他一眼,端得是無限風情。這麼些日子的近距離接觸,她已慢慢習慣了他的隨性,輕輕抿了口酒,「你就像一個菜販子。」
「拜託,姐姐,我本來就是一個廚子好不好?」老三放下酒杯,「你總不能要我之乎者也吧?」
宋文韻輕笑。她像精緻的瓷器,典雅、細膩、簡約而一絲不苟,令人著迷。她的五官優美到了一種境界,眼睛媚而不妖,顧盼生姿;睫毛濃密而挺翹,是貨真價實的上蒼恩賜;鼻子又挺又直,嘴唇紅粉嬌柔……
兩人就這樣邊喝邊聊,不知不覺,一瓶酒快見底了。屋裡的氣氛越來越曖昧,燈光感覺越來越迷離。
「你有什麼打算?」宋文韻突然這麼一問。
老三心裡咯噔一下,你不是暗示我順便接收你吧?一個廚子跟一個女大學老師,我這癩蛤蟆有心也沒那命啊!當然,你如果非要將錯就錯,我就學一次雷鋒吧!
「我是問你今後有什麼發展規劃,比如生活理想、工作目標之類的。」宋文韻看老三一臉茫然,方覺問得籠統。但她感覺自己潛意識並不是問這些,但具體想問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哦,我嘛,混唄。」老三放下心來,卻隱隱有點失落。生活不是兒戲,他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灰太狼,每次都能東山再起。生活沒那麼慈悲,更多時候,你倒下了就再也站不起來。
「你還不到三十歲,總不至於做廚師到老吧?」宋文韻似乎不認同他的態度,「我覺得,人生應該有所追求。至少要最大可能地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
「我不學無術,做一個平平淡淡的人,是我的最高理想。」」老三聳聳肩,端杯晃了晃,「宋老師,別說這些嚴肅的話題,行嗎?」
宋文韻想,這傢伙的頹喪是骨子裡的,跟他較勁了沒用。她端起酒杯,點點頭,抿了口酒,道:「就算我不贊同你的選擇,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那就好。」老三喝口酒,「求同存異,一直是生活的主旋律。謝謝你網開一面。」
「你的歪理太多了。」宋文韻撲哧一笑。
老三覺得這個女人也不是一點趣味都沒有,起碼沒那麼市儈。他將手裡的酒杯擱在茶几上,問了一個老早想問的問題:「怎沒看到王教授來看你?」
「他,他很忙。」宋文韻端杯啜飲一口酒,「他在抓緊寫有關莽山歷史的論文。我有傷,只能辛苦他了。」
「你們的發掘有突破嗎?」老三倒是非常佩服王子強的鑽研精神。難怪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
「這次我們找到了馬王殿,確實收穫不小。」說到自己的專業,宋文韻精神更旺,「之前,當地人都說那是一座廢棄的破廟。而實際上,那是一座陵墓,並且非常有規模。」
「你們懷疑是李自成的陵墓?」老三問。
「一座有三門的古代建築,有神道,有石相生,你覺得一般嗎?」宋文韻淺笑。
「嗯,那樣的陵墓規格,只有皇家和王侯才有。」老三惡補過墓葬知識,清楚歷代墓葬例制。
「對。這就是我們的收穫。」宋文韻面色潮紅,顯得激動,「馬王殿的建築和雕刻雖顯簡陋,但格式不凡,是循帝王之禮而成。從陵園的建築風格和破損程度來看,應該是明代以下的建築。歷史上,明清兩朝都沒有皇親國戚葬於南嶺莽山的記載。那麼,是什麼人大逆不道?唯一的解釋就只有做了幾天大順皇帝的李自成了。」
「那個小郵差是有那麼得瑟!」老三深以為然。那廝被清軍追到HN桃江,還令部下鑄印銅錢——永昌通寶,以證實自己是堂堂大順皇帝。
這傢伙不像那麼不學無術啊!還知道李自成做過驛丞。宋文韻暗念,啊!這傢伙不是惡補歷史想去莽山盜闖王墓吧?心生此念,她的目光慢慢變冷了。
老三見宋文韻臉色冷下,不知何故,他放了酒杯,打了幾聲哈哈,從袋子里翻出膠皮手套和口罩戴上,做上藥的裝備。
宋文韻見狀,稍事收拾下,進卧室換衣服了。
一層層剝開包紮的薄膜袋,裡面是一個礦泉水瓶子,裝有小半瓶黑稠稠的液體,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取漆樹汁很不容易,像橡膠樹割膠一樣,在樹皮上划兩道V形口子,用小容器接下一點一滴的樹脂,這一點點漆樹汁盤師公怕是接了好幾天。老三去衛生間接了半盆溫水,按比例倒進小半瓶漆樹汁。
換了衣服出來的宋文韻聞到味,眼淚水都流出來了。
「這,什麼葯?」宋文韻捏著鼻子問。
「漆樹汁。」老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