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寶兒握筆伏案,依然在抄著經書,隻有抄寫經書才能讓他不去想蕭奇,不去記掛他。白紙黑字已長長地垂在地板上,不知道寫了多久,可她卻感覺不到累。
突然,筆尖的墨滴於白紙,形成了一個大圓點。她的心隨著這個大圓點緊了一下,漏跳了幾拍。
感受著身後的溫熱,良久後輕輕地將毛筆擱在墨硯上,撫著腰間同樣溫暖的大手:“為什麽我總能在你的身上感受到蕭奇的氣息?”
“因為你的腦子裏一直在想著他。”冷影將臉靠在她的背上,呼吸著她的芬芳。
寶兒掙開他的束縛:“也許吧。”起身,跪地撫摸著那長長的白紙黑字。
“看來你真的很無聊,怎麽?皇妃不好當麽?”冷影帶著些許的邪惡,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經文,倒是那一手好字讓他露出了些許的欣賞。
他的目光在一處字體上定住,輕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念完抬眸玩味地盯著寶兒。
寶兒回身仰望著他深遂的眸子,然後深深地磕了個頭。
“一個瘋子,值得你行如此之大禮麽?”冷影收起嘴邊的玩味有些慍怒道,他又何嚐不知道寶兒找他來的目的?本可以不來,卻是不懂得如何拒絕才能讓心裏舒服些。“我很無恥是麽?可是除了你,我再找不到別人可以幫我,此刻我才發現,願來我是那麽孤單的活在世上。”寶兒的眼中有淚,卻強忍著不讓它流下。
冷影無奈,更多的是痛心:“不回報我的愛也就罷了,還對我提出這麽苛刻的要求,你拿什麽來報答我?。”
“欠你的,早已無法報答。”
“你要我怎麽救他?劫獄麽?皇上必會對他趕盡殺絕,我可以帶你浪跡天涯海角,可以救你千次萬次,可是這次,隻能智取你明白麽?”
“我明白,可是我再無其它辦法了。”寶兒無助地盯著他。
冷影跪下身子,拭著她不小心溢出的淚,一陣陣的疼痛衝擊著他的心房。寶兒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
“好,我答應你他不死。”冷影舉起手道。
門外傳來含茵的聲音:“娘娘,
婉妃娘娘說想要見您。”
寶兒看向冷影,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極少能從他眼中出現的慌亂。寶兒看著他調笑道:“你也有怕的時候麽?”說完衝門外道:“不見。”什麽嬪妃,到這來的,無非就是想拉攏她罷了。門外依然能聽到含茵的聲音:“婉妃娘娘請回吧,寶妃娘娘正歇著呢。”
然後是一陣柔弱的女子哀求:“寶兒妹妹,我知道你沒有歇,請您開開門。”
這把聲音寶兒聽過,牡丹花群中的女子。
是婉妃!
“娘娘,請您先行回去。”含茵的聲音強硬了許多。
“等一下。”寶兒揚聲道,然後轉向冷影:“你到內閣避一避吧。”
門外,一身淡藍的婉妃依然那麽楚楚動人,隻是,絕美的眼中盛滿著擔憂。看到寶兒,慚愧地低下了頭:“打擾妹妹實在報歉。”
“叫我寶兒便行。”寶兒笑笑,衝含茵甩甩手:“都下去吧。”
“聽說奇王爺被關進了地牢?”婉妃焦急道,寶兒愣了愣,此時此刻她還關心著他麽
?
“婉姐姐還關心他?”婉妃輕輕地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場內戰,我們早就兒女滿堂了。”
“是你拋棄他不是嗎?”
“寶兒,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我爹將我送進宮時我該拒絕的,可是那時我還小,以為皇宮便真的是天堂,其實我的心裏一直都很不安,我~~~”她說不下去了,捂著嘴嚶嚶地哭著。
寶兒不忍地拍著她的手:“不用再說了,我明白,許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已。”就像她自己一樣,不也是莫名其妙也當了皇妃嗎?
“寶兒,你要救他,皇上那麽寵你,你去求他,他一定會答應的。”
“此時此刻的奇王爺還能得到婉姐姐的關心,他真的是很幸福。”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婉妃無奈地笑笑:“我很羨慕你,至少你還能和他有一點點牽連,至少你們還曾經相守過。”
寶兒盯著她:“為什麽你會認為我愛他?”
“不愛,你又怎會為了保他進宮當皇妃?”婉妃轉過身子,用指腹輕輕的撫著牆壁上寶兒與皇上的畫輕喃:“這後宮,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守望著一個不愛的男人,又怎能不可怕?”
兩個女人相視一眼,一同注視著畫上的人兒,畫上的人兒明明就是一臉幸福,原來痛苦可以掩藏,深深地壓在心底,不讓人發現。“寶妃呀!朕是否該為你下道旨意禁止別宮的人到齊悅宮來了?”皇上的聲音由門外響起,含茵忙為他開了門。寶兒一愣,驚慌失措起來,偷偷地瞧了一眼內閣,冷影尚在,被皇上撞上,怕是能死得很慘嗬。
“皇上吉祥。”婉妃福了福身子行禮,寶兒忙跟著也行了個禮。
皇上連正眼都沒有瞧婉妃一眼,哈哈大笑著扶起寶兒道:“什麽事把寶妃緊張成這樣了?寶妃可是從不行禮的。”
“我~~~”寶兒一時間說不出話。
“聽聞寶妃鬧咳嗽,怕是上了火,朕給你送來了冰鎮雪梨湯來。”皇上招了招手,婢女將托盤擱在桌上退了下去。
“謝皇上關心。”
皇上撫著她的臉瞟了一眼旁邊的婉妃道:“怎麽?又有人到齊悅宮找麻煩了?”聲音裏流露著對婉妃的極大不滿。
婉妃忙低下頭:“皇上誤會了,
臣妾並非想找寶妃妹妹麻煩。”
皇上看向寶兒,寶兒微笑著點頭:“皇上誤會婉姐姐了。”“哦?”皇上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走向婉兒:“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婉妃羞怯地抬起頭,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微瞌著眼斂。
“朕似乎沒見過你,哪宮的?”皇上話一出,寶兒錯諤地張著嘴,來回瞪著眼前的兩人。婉妃進宮八載,皇上居然不認識?
“臣妾為璿陽宮婉妃,容氏容錦華之女容婉兒。”婉妃說得有些落漠,卻沒有怨言,也許是不愛的原因。
“嗬,原來是容錦華之女,你父親千方百計將你送進宮,不知他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沒有?”皇上冷笑。容錦華,一出了名的野心漢,當初立婉兒為妃,純屬因為忌怕他手中的兵權。後來,兵權一點點被削,他也不得不收起自已的野心了。
婉妃低下頭,不再說話。
皇上甩了甩手道:“回你的璿陽宮去罷,以後少到齊悅宮來。”
“是。”婉妃福了福身子轉身離去,在踏出門口的那
一刻回頭,對上寶兒驚訝的眸子,溫和地笑了笑。
寶兒反應過來,想說點什麽,可那一抹淡藍早已消失在門外。
皇上看出了她的驚訝,卻也不打算明說,隻是看著地上的經文道:“想不到寶妃還有這等閑情。”
“佛經能讓人心靜。”寶兒收拾著地上的紙張道。
皇上執起她的手,拉著她走到木桌旁,將雪梨湯端到她麵前:“趕緊喝了吧。”
寶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端起碗咕嚕嚕的喝了個精光,她隻盼著皇上能早點離開。她的浮躁落在皇上的眼中,他上下打量著她:“寶妃,你今天是怎麽了?一副狂躁不安的樣子。”
“我````。”寶兒一驚,忙扯動唇角勉強笑了笑:“我隻是有點累了。”
“這樣~~~”皇上想了想道:“寶妃先休息吧,朕請了戲班,晚上和朕一起聽戲去怎樣?”
“嗯。”寶兒應著,隻要他能快點走,隻怕是什麽條件她都能應了。
皇上總算是走了,寶兒呼了口氣,忙轉入內閣。冷影正翻閱著寶兒從奇王府帶來的《史記》,見寶兒進來,合上書道:“這可是禁書呢,就不怕被皇上撞見。”
“倒是我大意了。”寶兒接過書,將它收在床底下。“能得到皇上的專寵,你倒是挺有能奈呢。”冷影調笑道。
寶兒瞪了他一眼:“我麽,也不是請你來調笑我的。”
“皇上怕是每個晚上都臨幸於你吧。”冷影絲毫不在意她的瞪眼,環著胸繼續挖苦道。
寶兒惱羞成怒,頰邊一陣紅暈襲上。狠狠地將拳頭往他身上砸去:“我讓你胡說八道!”冷影輕巧地躲開,寶兒似是不打到他誓不罷休,對他又是抓又是撓的。冷影輕易便抓住她的雙手往床上倒去,將她壓於身下。
寶兒又羞又怒,不敢出聲,怕惹來含茵她們。
“放開我!”寶兒壓低聲音怒喝。
“我倒是不舍得離去了,守著你,不讓皇上占了去。”冷影半開玩笑道。
寶兒不理他,奮力掙脫他道:“沒事你可以走了。”
“寶妃娘娘,你倒是挺不客氣呀,想我來就來,想我走就走?”
“那你想怎樣?”寶兒沒好氣道,心中的愧疚早被他嘴角的那一抹邪惡給壓
了回去。
“至少要得到一個香吻吧。”冷影伸手摟上她的腰,將她的身子靠在他的身上,然後閉上眼,等待著她的吻。“無恥!”寶兒轉過臉,蕭奇不讓別的男人吻她,她便不會讓。
冷影撫著她的發絲,將臉抵在她的發上:“那抱抱總成了吧?”
寶兒無奈,隻能任由他抱著,雙手抵在他的胸堂,借以拉開一點點距離。他的懷抱結實而溫熱,冬天一定很暖和。寶兒想著,而她卻不願依戀。
微微瞌上眼,聞著那淡淡的桃樹味,桃樹味兒似有安神之作用。在它的環繞下,寶兒的心智在清醒與迷糊中來回奔走。
像在拔河,分不出勝負。
終於,雙手由他的胸前垂落,睡著了。
冷影啞然失笑,低頭看著睡得安祥的她,溫柔地將她抱起,放在床上。輕輕地拔去她發上的水晶發釵,水晶發釵正閃著淡溺的粉光。他用指腹撫觸著,然後擱至床頭。
寶兒的睡臉依然是那麽動人,隻是眉眼緊蹙,摸不平,撫不盡,似是有千萬件想不開的
事。
他低頭,輕輕地吻了上去,眉眼舒展了些。他的吻輕而柔,由眉至脖子,然後停在唇上,久久地吻著,似是不舍得離去。寶兒輕呢一聲,轉過臉,剛剛舒展的眉緊皺,似是很不滿別人的打擾。
冷影的唇終於離開她的,盯著她的睡容,滿意地笑了。
為她蓋上薄被後轉身走出內閣,停在皇上和寶妃的畫前。帶笑的雙眼逐漸被冷漠染上,手起手落,畫像變成了一堆碎紙片,落在地上,桌上。
屋內雪白一片,映襯著他的黑袍,格外耀眼。
“皇上吉祥。”含茵驚惶失措地爬至門口行禮,剛剛清掃成堆的紙屑被她的裙角一帶,散了一地。
皇上彎下腰,拾起幾片捏於指尖。
顫動的唇角看得出他在生氣,良久才咬牙道:“寶妃呢?”
“娘娘還在睡。”含茵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皇上冷哼一聲,拂袖往內閣走去,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膽子大到什麽程度。隻是,滿腔的怒火在見到床上的人兒時化為虛有,纏繞他的,是一股心痛。他的寶妃,連笑著都是憂傷的,睡著也都不忘流淚。
夢喜則笑,夢悲則哭,
他真是不明白,她的憂傷怎麽就有那麽深。
皇上伸出手,用食指揭去她眼角的淚。也許是動作不夠溫柔,寶兒動了動醒了。
“奇?”寶兒皺眉,微弱的燭光下,加之逆光,她一時看不清眼前的人。在她的記憶裏,隻有蕭奇會在她睡覺的時候打擾她,用手指擾弄她。
“這裏是齊悅宮。”皇上的聲音有著掩飾不住的不滿,寶兒呼的一下從床上蹦起,跪倒在
地驚慌道:“皇上!”
她想起來了,冷影來過,婉妃來過。她抱著冷影睡著了,可是冷影人呢?想到這,寶兒左顧右看起來,希望他走了。“你在找什麽?”皇上冷聲道:“還在找你的奇?”
寶兒抬頭望著他,知道他生氣了。隻是,蕭奇還呆在地牢裏,隻有她能救他。她伏下身子磕了個響頭幽幽道:“請皇上放了他。”
“寶妃,你似乎很喜歡挑釁朕的奈性。”皇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抓起。
寶兒毫不畏懼地盯著他:“寶兒進宮,是因為皇上答應了寶兒奇王府的人平安,皇上君無戲言不是嗎?”
“你!”皇上甩開她起身,她的心裏自始至終都在蕭奇身上,就算明知他是個罪臣也不例外。她的執著讓他寒心,她的冷漠讓他束手無策。
“蕭奇大鬧後宮,這是他的另一宗罪。”
“可是他不是常人,皇上怎麽能對一個瘋子定罪呢?”
皇上俯下身,用掌心撫著她的下巴邪笑著:“上回你是用你的人為他贖身,這回你用什
麽?”
“隻要寶兒能做到,寶兒在所不辭。”寶兒堅定道,她的堅定更加使皇上氣惱,明明是自己的皇妃,卻總為著別的男人求情。再大度的男人也容不得這種事情發生吧,更何況他是個天子,萬人擁護的天子。“如果朕今天便翻你的綠頭牌呢?”
寶兒愣了下,抬頭注視著他的雙眸,良久後低下頭:“寶兒遵命。”她的心在滴血,在流淚。
不止她,皇上的心也在滴血,也在流淚。顫抖著的手奮力一甩,將寶兒甩在地上:“林寶兒,朕以為你有多麽的聖潔,為了報恩,你一樣能出賣自己的身體!你~~~!”他說不下去了,指著她的手抖得更加的利害。
趴在地上的寶兒強壓住心底往上湧的淚,淡然道:“林寶兒隻是一個工具,並不聖潔。”
“朕就讓你這個工具再發生最後一次作用,記住了,林寶兒,從今以後是你欠朕的。”皇上咬牙一字一句道。
寶兒再一次磕頭:“謝皇上。”
皇上冷哼一聲:“寶妃還不快更衣,戲馬上要
唱完了。”說完拂袖而去,經過那一堆紙屑時低頭瞟了一眼:“倒是可惜了朕的一番心思了。”
“這~~~!”寶兒大驚,俯下身子用手拔弄著那一堆廢紙,看著一臉無辜的含茵。從皇上進來就跪著的含茵含著淚拚命搖著頭:“娘娘,奴婢不知道,奴婢進來就看見是這樣了。”
“好一個不知道!拉出去打二十大板!”皇上怒道,他以為是寶兒撕的,看她的反應並不像是裝的。他了解寶兒,做過的事從不會不認,知道了不是她所為,鬱悶著的心裏倒是稍稍舒坦了些。
“皇上饒命呀!”含茵痛哭著求饒。
“皇上,也許她真的不知道。”寶兒忙為她求饒,她猜也知道定是冷影幹的好事,除了他,沒有人能有這個膽。
“寶妃不想保存與朕的共畫麽?”
“皇上,空閑時再畫一幅便是。”
待得寶兒收拾完來到戲台下,戲已經演完。戲台下的皇後和董妃分坐皇上兩旁,正和皇上說著笑。
董妃乃太子生母,地位固是不比其它妃子
。
寶兒身著淡黃輕沙罩裙,臉上略施脂粉,頭上戴的依然是那一隻水晶發釵。樸實淡雅的裝束向來為她所愛。向皇上他們一一請安過後,皇上拉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衝身邊的宮女道:“把戲曲拿來讓寶妃挑挑,讓戲班加演一場。”
“謝皇上,寶兒自小就對戲曲沒什麽研究,倒也看不太懂,算了吧。”寶兒笑笑道。
皇後溫和地淺笑:“皇上專程為妹妹請的戲班,妹妹可別拂了皇上心意才好。”
“是。”寶兒微笑著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今天怎麽那麽平靜,換作是往常,早就對自己百般刁難了。
宮女遞上曲目表,寶兒凝著神,認真地看著曲目。挑了一會道:“《孟薑女哭長城》大家說可好?”
“這出戲悲得慌,妹妹能愛看麽?”皇後依然和藹道。
寶兒柔和地笑笑,將曲目表遞回到宮女手上。
在等待戲子出場間,董妃不甘冷落道:“寶妃深得皇上寵愛,可得加緊為皇上添上一兒半女了。”她這話說得寶兒小臉一陣
羞紅,皇上看著她可愛的模樣哈哈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