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周五晚上,沈兆庭等在車上,他的司機上樓,和沈靖川一起把初宜的兩個行李箱搬了下來。
前幾天,初宜在學校的時候,沈兆庭的秘書就已經專門帶人來搬過一趟,這次的,是沈靖川監督初宜整理的一些隨身物品。
他新買回來的幾套磨毛四件套,香薰,秋冬的薄毛衣,護膚品,還有一堆零零碎碎。
回憶她剛來北城的時候,全部家當還隻是一個書包和一個手提包。
初宜後知後覺,她來了沈家,從水土不服到生根發芽,隻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常說樹挪死人挪活,可初宜離開榕縣,來到北城,這大半年的時間,說退了層皮也不為過。
當下,剛剛適應氣候的嫩枝,就又要挪一次盆了。
等初宜跟沈靖川匆匆告別後,車子便駛出地下車庫,往沈兆庭的住處去。
司機專心開車,坐在副駕的秘書見縫插針地匯報工作上的事,沈兆庭靠在後座的座椅上,一手搭著車門,微微闔眼,很偶爾地“嗯”一聲,表示在聽。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這樣,生硬地加進來一個初宜,的確格格不入。
初宜坐在沈兆庭旁邊,但緊靠著車窗,兩個人之間隔著完全可以再坐一個人的空隙。
她的兩手交握,放在腿上,脊背筆直,低頭垂眼,無論叫誰來看,都是十足的拘謹。
沈兆庭還有應酬,放下初宜和秘書,司機就拉著他掉頭走了。
能專門走一趟去接初宜回來,已經是沈靖川磨了好幾次的結果。
——
搬到沈兆庭那裏以後,初宜的生活改變得比想象中多。
沈兆庭的工作忙,每周末回他爸媽家吃飯,對他來說,不是固定項目,初宜周末回家兩天,能見到他的次數也並不多。
一開始,沈靖川或者書晴還會來接初宜。
後來有一次,一晚上沒有公事的沈兆庭心血來潮,想起關心初宜的學習情況,接連看了她到本部以後的四次考試成績。
他的行事作風跟沈靖川大相徑庭,對沈思行是棍棒教育,對初宜雖然不至於,實質性的溝通次數也並不多,但也沒多少和藹可親就是了。
當時初宜站在邊上,緊張得手抖。
沈兆庭大概看完,倒沒說什麽難聽的話,第二天,沈兆庭的秘書趙佳欣來家裏,問初宜的喜好,初宜才知道,二叔要給她請兩個家教老師,都教英語,語法和寫作輪流補課。
初宜根本沒有像是之前跟沈靖川爭取“自己努力”的機會,還因此立刻開始了走讀。
家教老師一般都把小測安排在周末,初宜也就很少再有回老宅聚餐的機會。
隻有偶爾的幾次,沈兆庭有空,她上課上到一半,被電話叫下樓,跟沈兆庭回去匆匆吃完,匆匆離開,能短暫地見書晴她們一麵。
上了高二,本部的學習節奏陡然加快,第一學期結束時,高中階段的必修課程都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這學期的家長會安排在學期末,考完試的第二天上午出成績,下午開家長會,初宜提前一周就跟沈兆庭的秘書報備過。
寒假第一天,她難得睡了個懶覺,睜開眼睛,已經八點半了。
她習慣了新家的安靜,畢竟大多數時候都隻有她一個人。
初宜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晴朗冬日的陽光太好,沒忍住又撲進被子裏,深深吸一口昨天剛曬過的羽絨被。
沈靖川熱愛買床品,最近還又送來一箱,初宜將臉埋進毛茸茸的被罩裏,心裏有點空落落的。
可能是因為記著要去開家長會,沈兆庭中午回來了一趟。
半上午,熱烈的陽光從落地窗傾灑進來,晃得整片陽台都反著光,所以初宜拉上了遮光窗簾,客廳裏很暗。
初宜正趴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聽見指紋鎖開鎖的聲音,還嚇了一跳,回頭就看見沈兆庭白衣黑褲立在玄關,抬手開了客廳的燈,居高臨下看著初宜,麵孔英俊像是馬上可以參加婚禮。
不知道平時怎麽樣,反正初宜在的時候,沈兆庭沒在這個時候回過家。
“二叔。”
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愣了愣,慌忙收拾沙發上淩亂的珊瑚絨毯子,又去拉開窗簾。
沈兆庭倒沒說她什麽,放下車鑰匙,手裏還拎了個大盒子,轉身朝餐廳走,隻問:“沒吃飯吧?”
放假第一天,睡起來早飯時間就過了,初宜也不是很餓,打算中午叫外賣的。
“沒有。”
“中午有人送飯,先一起吃點。”
初宜會做飯,但沈兆庭這房子裏明顯沒開過火,她不好貿然添置東西,其實自己也在發愁寒假的午飯問題。
“每天都有?”
沈兆庭道:“跟晚上送的那家不一樣,後麵趙佳欣會把電話給你,有想吃的,隨時打電話跟他們說。”
初宜點頭:“好的二叔。”
沈兆庭拎著的是酒店的打包食盒,打開蓋子,裏麵的菜分量少,種類多,兩個人吃剛好。
初宜去拿碗和筷子,第一次跟沈兆庭在這個家裏坐著一起吃一頓飯。
隻有他們兩個人。
一頓飯吃得異常安靜,沈兆庭一直都沒有邊吃邊聊的習慣,在沈家的時候也一樣,大多數時候,都是沈靖川他們在說。
初宜更沒什麽好說的。
沒搬過來之前,她對沈兆庭有“第一個認識的陌生人”的天然信賴,還因為沈兆庭幫理不幫親地護過她幾次,還自然生出了不少孺慕之情。
可真正和他住到了一起,跟沈思行差不多,初宜也有點小老鼠見了貓的自覺。
眼觀鼻鼻觀心,連碗裏的飯粒都清得比平常幹淨。
“成績出來了?”
“出來了。”
沈兆庭進門前幾分鍾,初宜才查到。
“我看看。”
其實沒等他說,初宜已經跑去客廳拿平板了。
她打開出分數的界麵,用兩隻手把平板給沈兆庭遞了過去,然後抿著嘴站在一邊。
語文131,數學139,英語76,物理90,化學95,生物95。
總分626,本部排名185名。
比起她剛到本部時的排名,已經是質的飛躍。
實際上,上次考完試,初宜在分部時的班主任萬海就專門叫過她,誇她心態穩得住,壓力愈大,動力也大。
但看沈兆庭的表情,明顯是不太滿意。
“寒假再換個英語老師。”看完以後,他就把平板擱在餐桌上,“數學和物理是怎麽回事?”
“數學的最後一個題完全不會,寫了一個解字,做不了。物理錯了兩個選擇題,都是粗心了,實驗題本來就不怎麽會,平時看答案看得多。”
其實初宜自己感覺,這次數學卷子還比較簡單。
畢竟,前幾次考試,她最低考過105,最高也隻有123。
但是,這種科目的這種成績,連續幾次都上不了一百四,在沈兆庭眼裏,就已經算差。
物理偏低,她自己也知道。
現在還沒有開始考理綜合卷,考試範圍也隻有本學期學的內容,她們班的物理平均分,是91,75。
“數學也請一個拔高的老師來,趁寒假查漏補缺。物理暫時先這樣,自己要引起重視。”
沈兆庭做久了上位者,習慣拍板做主,身上有說一不二的氣勢。
更何況,他指出的都是初宜確實存在的問題,初宜沒想過反對,隻默默地點頭。
——
下午四點鍾,坐在書桌前的初宜收到了沈兆庭的微信。
二叔:【家長會開完了,老師們都說你學得很踏實,假期注意鞏固提升就好,作業都上傳到係統裏了,記得接收下載,晚上回家吃飯】
初宜放下筆,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又拿家居服的袖口沾掉落在模擬試卷上的眼淚,吸著鼻子打字回複:【我知道了,謝謝二叔】
猶豫了好一會兒,初宜才又問:【二叔,我明天能跟書晴姐姐出去玩嗎?】
二叔:【可以】
初宜:【可能要晚一點回來,七點多,行嗎?】
初宜隔幾秒鍾就拿出手機來看,十幾分鍾以後,沈兆庭才回複:【嗯】
她稍稍鬆了口氣,但又怕沈兆庭是不是覺得她成績差還貪玩。
一時間,雖然沈兆庭說了可以,想和書晴出去玩的念頭卻打消了大半。
要不,還是在家好好學習吧。
趙佳欣聯係過她了,後天有三個英語家教上門試講,她的成績提得太慢,沈兆庭的對策是換老師,但是,有沒有可能,不是老師的問題,單純是她自己的原因?
一邊寫數學卷子,忍不住想到沈兆庭劃拉她成績單時的表情,初宜的眼淚又湧上來。
他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
“所以說,我覺得,教育板塊回溫一時片刻是不太可能……二哥,怎麽了?”
見沈兆庭看完手機以後的表情稍微變了變,沈令嘉道,“又有事?你剛坐下十分鍾,天大的事,也吃兩口再走。”
沈兆庭先沒說話,隻挑挑眉,又盯著屏幕看了片刻。
“這什麽意思?”
“嗯?”看著沈兆庭朝遞過來的手機,沈令嘉不明就裏,“怎麽了?”
屏幕上,是初宜發過來的消息:【二叔,我想了想,還是不去了,作業很多,我先把作業寫完再玩吧】
往上看兩眼,初宜說的明天跟書晴出去,沈令嘉也知道。
這學期,自從初宜搬到沈兆庭那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就不光沈兆庭,還有初宜。
大家都知道,她在用功讀書,書晴也不好像以前一樣,總是約她出去。
最多看見她可能用得少的東西,買一點讓沈靖川有空送過去。
書晴最近常說,真的好久沒見她,好在終於放假了。
沈兆庭不會看不出來後麵突然又發的這條“不去了”不正常,但他沒能立刻領悟其中的含義。
與此同時,書晴也收到了初宜說明天不去看冰雕的消息。
書晴又就著沈令嘉的手看了眼沈兆庭的手機,是真的實打實感覺到初宜的可憐了。
“小初這也太怕二哥了吧……”
“她怕我?”
以前,沈兆庭見初宜的次數不多,說起初宜,印象最深刻的,一是在大雪地裏找她找了好幾個小時,見麵就掉眼淚,其次就是她過生日那天,撲進自己懷裏大哭。
沒感覺有多怕他。
沈令嘉道:“仔細看看……其實她想出去玩那兩句,就已經問得很小心翼翼了,二哥,平時在家,你們倆到底怎麽相處的?”
書晴也奇怪,之前,說起沈兆庭,初宜都有點既害羞又崇拜的意思,拘謹是有,不過遠沒有今天微信消息裏,三言兩語中體現出來的多。
沈兆庭本人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三個人就沒討論出什麽所以然。
晚上九點多,沈兆庭到了家,初宜還在做題,聽見動靜,出來打了聲招呼。
看樣子很正常,問二叔吃過晚飯沒有,還去倒了杯水。
沈兆庭先去洗澡換衣服,出來以後,初宜已經又在看書了。
分給初宜用的小書房的門半開著,沈兆庭敲了敲,初宜趕忙坐正了,說:“請進。”
其實沈兆庭也不知道該談什麽。
你是不是怕我?
好像不對。
別怕我我不是壞人?
更不對了。
沈兆庭是壞人嗎?
走到書桌邊,看到初宜放在一邊的那張做完的試卷上,明顯的一大片水漬樣的痕跡,猜測她略紅的眼圈是因為什麽,沈兆庭“不是壞人”的答案就開始模糊起來。
沈兆庭不擅長哄孩子,可他無論在職場還是商場上都遊刃有餘,自然有他的長處在。
其中之一,就是擅長複盤。
暫時從今天白天,他跟初宜說過的那三兩句話開始——
初宜把平板拿給他時,沈兆庭能看得出來,她雖然還是緊張,但也有期待。
小孩子取得進步、期待表揚時的神態。
那時他說了什麽?
不光是英語,數學、物理也都不行。
再往前推,這半年來,從秋到冬,初宜付出了多少努力,沈兆庭不是看不到。
在學校上完二段晚自習,回來已經將近十點半,還要跟家教老師再上四十分鍾的課,每天都要十二點才能真的睡到床上。
周末的兩天休息時間,幾乎也全用來學習。
初宜沒說過苦,沈兆庭就把它當成了理所應當。
陪伴太少,要求又太高。
比起沈思行,初宜的起點低了太多,她有現在的成績,已經算是天賦流。
沈兆庭認識到,不應該把自己作為所有情況下的標準。
他忘了,沈思行眼看上不了高中那年,為了逼著他好好學習,到底揍了多少頓狠的才成。
“二叔……”明顯感覺到沈兆庭的氣壓越來越低,初宜緊張得結結巴巴,抬起頭,卻又不太敢看他,“我保證會好好學習,你別,別生氣了,好嗎?”
複盤中的沈兆庭皺眉道:“我沒生氣。”
初宜道:“那,那你是想打我嗎?”
她聽過不少沈思行挨揍的故事,大多數的版本,都是沈思行被打得直叫喚,而沈兆庭壓根沒有情緒波動。
就像是一個武力值加滿的機器人。
其實,這一晚上,初宜都後悔跟沈兆庭提第二天想出去玩的事。
就算她後麵說了不去了,沈兆庭都沒回複。
這會兒,初宜估計,自己也難逃一劫,再想到這半年來日夜付出的辛苦,最後竟然還是要丟人——畢竟,她自以為真的很聽話了,不禁悲從中來,嘴巴一癟,眼淚就不要錢一樣地掉下來。
她哭得傷心,好像已經挨了揍,兩個薄薄的肩膀還隨著抽泣一顫一顫。
過了好一會兒,發現二叔沒有任何動靜,初宜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他臉上似乎是無奈的表情。
上頭的情緒一下子斷了,眼淚幹涸,但沒忍住打了幾個哭嗝。
“好的不學。”沈兆庭一言難盡道,“裝可憐倒學得快。”
初宜又是一個哭嗝,心道不妙,二叔怎麽不光有鐵砂掌,還長了雙火眼金睛?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