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不可能。”
沈家老兩口住的院子天井裏,躺在搖椅上養神的沈兆庭隻聽沈靖川起了個話頭,就直接拒絕:“我一個好好的單身漢,本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莫名其妙弄來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住一起,你覺得合適嗎?”
沈靖川道:“你是她二叔,有什麽不合適的?再說,小初住校,今年高二,每周回來住兩天,等明年上了高三,一周休一天,畢業上大學就搬出去了,能給你添什麽麻煩?”
“況且,你也不討厭小初,對吧?她剛來那會兒,不還去學校看她了,後來,還去給她過生日。”
“不討厭,就等於我來幫你帶?講講理吧……總之我不同意,別甩這包袱給我,你再想別的辦法。”
沈靖川預料到他的態度,不慌不忙,先找了個小凳子坐下。
“上回,是不是你先看出思行不對勁?”
“提醒你注意也有錯?別給我來倒打一耙這一套。”
沈靖川道:“那小子以前沒開過這竅,我想著,這回要真上頭了,跟暗戀普通女同學還不一樣,兩人住在一個家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恐怕要壞事。”
沈思行有基本的家教,沈靖川對他基本的人品有信任,可他自己也是個男的,知道青春期的大男孩兒衝動起來根本沒腦子。
怕他影響初宜,也怕他欺負初宜。
沈兆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四平八穩道:“不至於吧?”
“這誰說得準?”沈靖川道,“過年那會兒,倆人可還一句話都不說呢,四月份,還想著帶出去把小初扔半路上嚇唬她,誰想到他現在這樣?”
“那也不關我的事。”
“大哥這不是沒辦法了嗎?爸媽倒是也喜歡小初,要不就……”
沈家的老兩口連養大沈兆庭的精力都沒有,哪裏是照顧孫輩的人選。
沈靖川還在東拉西扯,胡說八道,沈兆庭不耐煩道:“我真是欠你的。”
“這麽說也對,畢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大了你。”
“別惡心。”
“成吧,就這樣,我就當你同意了。”
“誰同意了?”沈兆庭道,“告訴你,我不要,敢送過來,我就敢丟出去。”
——
這天下午,沈思行跟同學去打台球,初宜陪書晴逛街,都在外麵吃。
晚飯桌上,隻剩下沈家的五個人。
沈令嘉道:“正禮好像好多年都沒開除過學生了,大哥這回威武。”
提起這事兒,沈靖川的臉色就不好看。
“但凡那不是幾個小屁孩兒,這事兒都不會就這麽算了。”
見沈兆庭專注吃飯,對這事兒沒什麽興趣的樣子,沈令嘉問:“二哥也知道?”
沈靖川聞言又是一笑:“誒對,我不能搶功,真威武的是你二哥。”
“啊?”
“我也就在學校耍耍威風,老二就不一樣了,直接劈手奪了人家幾個標。杜家那邊兒,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弄丟了這幾單買賣,資金鏈要是續不上,得出大問題。”
說完了,沈靖川假意向他媽告狀:“媽,您管管兆庭,天天在外頭作威作福,北城沒人拿得住他,都說他是冷麵閻王,盡給我們家添黑料。”
老太太卻也連做麵子的場麵話都沒有,一字一頓道:“與人為善,不是軟弱可欺。欺負了我們家的孩子,是得要長長記性。囡囡剛來的時候什麽樣?後來好容易活泛了幾天,被她們一弄,現在又不愛說話了……你這個做叔叔的,說到底,算半個爸,怎麽就一直沒察覺?”
沈靖川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訕訕地閉上了嘴,頓了頓,又想笑。
“是啊,我不行,不如她二叔貼心。”
“大哥。”沈兆庭投來涼涼的一眼。
老太太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問:“你們倆打什麽官司呢到底?”
桌上沒有嘴不嚴的人,沈靖川就繪聲繪色地講了這段時間沈思行疑似少年懷春、以及他打算讓初宜去跟沈兆庭住的事。
“……”沈令嘉邊拍手邊道,“精彩,精彩。”
之前嚷著娃娃親惡心、南蠻子滾回去的人是誰來著?
沈令嘉感覺,侄兒沈思行這極速打臉,比書晴看的狗血肥皂劇有意思多了。
沈靖川拿筷子“啪”一聲敲在樂個沒完的沈令嘉的手臂上:“幸災樂禍,惡劣!”
一直沒說話的沈老爺子開了口:“你意思是,思行早就知道,學校有人欺負小初?”
老太太也皺眉:“思行也一直沒跟你說?是因為什麽,他那會兒,不喜歡囡囡,就能看著她受欺負?”
千言萬語匯成一個字:是。
沈靖川言簡意賅:“老二教導有方,已經揍過了。”
沈令嘉還不知道沈思行什麽時候又挨了頓新鮮的打,急得抓耳撓腮:“什麽時候的事兒?那怎麽沒用我支走爸媽?”
什麽時候?就上周末。
揍他自家人受欺負冷眼旁觀、冷血無情,揍他不僅不幫忙,反還落井下石,揍他越長大越倒退。
沈思行挨得心甘情願,一句求饒都沒有。
就因為這個,沈靖川愈發確定,沈思行對初宜的念頭,確實是不對勁了。
沈兆庭顧自夾菜吃,動作慢條斯理,好像談論的這事兒跟他沒關係。
“誒,大哥,你剛才說,讓小初去跟二哥住?”
沈靖川那一番話裏,要素過多,沈令嘉這才抓住核心。
“讓二哥帶初宜,你是有多想不開啊,實在不行,來跟我們住多好,家裏有書晴,她倆本來就關係好,這不比讓她上二哥那兒強得多?”
不知為何,雖然沈兆庭沒說話,但沈令嘉就是隱隱有種自己拍對了馬屁的感覺。
他興衝衝地繼續說:“二哥出了名的沒人性,你別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問過初宜沒有?我估計,小侄女肯定不願意。”
話音落下,沈令嘉又感覺到陰風陣陣。
不等沈靖川發表意見,老太太先否了他的主意:“不說你跟書晴還沒結婚,就是結了,也不好。她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偶爾照顧囡囡還可以,哪有自己還沒生,就先替大哥帶孩子的事。”
沈令嘉是根牆頭草,何況他媽是在替書晴考慮。
“也對,那隻好委屈小侄女,隻能跟我二哥了。”
沈兆庭還是那個態度,連拒絕的話都不說了,當沒聽到。
沈靖川換了套路,改為顧自細數初宜的好,在家多麽聽話,學習多麽上進。
沈令嘉給書晴發微信,第一時間更新八卦。
老太太則問起沈兆庭的感情動向。
“兆庭,我隱約聽見這麽句話,說餘家有意思,餘家的女兒也有意思,你不搭理人家?”
“是有這麽回事。”沈靖川搶著回答,“我之前還擔心您生氣,沒敢說,他一直這樣,我估計是要打光棍。”
老太太道:“你當大哥的,有點正形。”
沈靖川唉聲歎氣道:“我怎麽沒正形?您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這家夥軟硬不吃,油鹽不進,聽過誰的話?我把他從五歲上幼兒園帶到十八歲離開家上大學,都做不了他的主。”
幾人七嘴八舌,說得正熱鬧,沈兆庭擱下筷子,起身道:“我吃好了。”
他下了桌,離開前還順手推回了椅子,像他這個人一樣,永遠不出一絲錯,不漏一點空。
飯桌上沉默了片刻,沈令嘉小聲道:“大哥,剛才演戲演過了。”
老婆去世以後,沈靖川在情感上頹廢了好幾年,從那時候開始,沈思行幾乎就是沈兆庭全權在管。
去國外讀大學的計劃就此中斷,沈兆庭還因此複讀了一年,但他上學早,還跳過級,大學畢業後,還比大多數同齡人小一歲。
原本進的是公字頭的單位,學曆高,能力強,工作的第三年,也就是去年,迎來了第一次小提拔,。
但沈靖川的精力不足以應付家裏的一大攤生意,沈兆庭因此放棄了提拔,從單位辭職,離開仕途,紮進了名利場,第二次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他的脾氣硬不假,主意正也是真的,但若說他不曾為這個家妥協過,那就有些誅心了。
沈靖川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問他媽:“我這還有事兒求他,怎麽辦啊?”
老太太斜睨他一眼:“就叫你有點正形。”
——
“我他媽不是那個意思!”台球廳裏,沈思行都被急結巴了,手裏的球杆哐哐砸地兩下,“我靠,你想什麽呢?”
譚樟銘不置可否:“哦,是嗎。”
沈思行無奈至極:“就是啊!你從哪看出來我追初宜?我對她,我對她……”
“你對她。”譚樟銘道,“是什麽。”
“是普普通通的兄妹情!”
沈思行感覺,譚樟銘聽完以後,看他的眼神,從奪妻之恨,轉成了單純的看傻逼。
他自己也有些心虛。
誰不知道,譚樟銘都知道,初宜來到沈家,總共也就八個多月,其中他們倆相處的時間,不超過六十天,大半還是他排斥初宜的狀態。
哪裏培養出那麽多兄妹情,突然就足夠驅使他因為初宜受的一點委屈而大發雷霆了。
“總之,我沒有喜歡她,更沒有追她,我和她根本不熟,哪來的喜歡?”
“行。”
說完,譚樟銘就拎起包,斜挎在左肩上,往外走。
沈思行攔住他,譚樟銘道:“還有事?”
沈思行道:“上學期的事,咱翻篇兒了吧,不光我動手,你當時也揍我了啊,我眼眶黑了半個多月,星期天回家都不敢抬頭,生怕被我爸告訴二叔我跟人打架,又挨揍,譚樟銘你怎麽這麽小氣啊,是不是兄弟?”
譚樟銘道:“翻。”
“……”沈思行道,“那接著打球?”
上學期打架以後,這是倆人第一次一起出來,沈思行約的,譚樟銘來了以後,第一句話就問他,是不是在追初宜。
“不了。”
沈思行道:“你還有事兒?”
“沒有。”譚樟銘說,“我不跟情敵一塊兒打球。”
“……傻逼吧譚樟銘,都說了幾遍我對她沒意思,你……”
譚樟銘繞過沈思行,徑直往外走,看著是一句話都不耐煩多說。
沈思行“操”了聲,在心裏罵譚樟銘這狗東西真他媽軸,一邊大步追上去。
“我跟你說,跟你說行了吧,但是,先說好,你他媽聽著就行,不許發表意見。”
譚樟銘的眼神涼涼的,勉強停下了腳步。
“上學期,快放假那段時間,市裏評三好學生,你記得吧。”
正禮的高一年級上報了兩個人,沈思行和初宜,他們還去參加了競選演講。
一般來說,參加演講的,最後都拿到了榮譽。
但也有例外。
有過那麽幾次參與評選的學生在公示期間有重大違紀,或者被舉報違規查實,然後被撤銷榮譽的前例。
競選演講結束後的一個星期三,沈思行幫音樂老師跑腿,往科技樓那邊送一摞琴譜。
他上到頂樓,剛出電梯,走到拐角處,就從前麵兩個人的談話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學校裏背地議論他的人很多,沈思行一開始不以為意,但等他多聽兩句,就慢慢停下腳步。
聽聲音,他就認出了其中那道男聲,是他們班一個非常沉默寡言的男生,叫李浩偉,在班裏幾乎是一個透明人,跟誰都沒有來往。
沈思行之所以能記住他叫什麽,還是因為他被分部的一群小混混找過麻煩。
當時沈思行正好在衛生間,那群人動手動腳,很明顯的以多欺少,他看不下去,經過以後,又返回去,喊了聲老師來了。
當下,跟他說話的另一個人,沈思行也認識,是初宜。
李浩偉交給初宜的,是一個照相機。
裏麵有一段視頻,是他之前被小混混堵在廁所的時候偷偷拍的。
那些人在廁所欺負他不是第一次,李浩偉不想再忍耐,就事先藏好了相機,拍下的視頻裏,不光有脫他褲子的人,還有沈思行。
視頻結束在沈思行怒氣衝衝地從門口返回來,走近李浩偉,擰著眉頭目露凶光的時候。
不聽前因後果,沈思行參與群毆同學就是事實,並且鐵證如山。
“我不明白。”當時初宜說,“他沒有欺負你,對吧?”
李浩偉說:“沒有。我不是讓你拿這個到老師那裏去汙蔑他,我是說,你可以用這個視頻跟他做交換。”
李浩偉的聲音很低:“我遭遇過跟你一模一樣的事情,可惜到最後都沒有勇氣反抗,即使有這個東西。我要轉學了,這個地方吃人,不過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一段能讓沈思行吃啞巴虧的視頻,換沈思行在那些受到他影響去暴力初宜的女生麵前轉變一下態度,聽起來很公平。
初宜也收下了。
合情合理。
沈思行抱著琴譜站在原地,臉色鐵青。
他聽見李浩偉離開,聽見初宜播放影片,可是,超出他預料,也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他還聽見“刪除”。
李浩偉帶來的,是很老式的一款相機,目標用戶大概是老年人,每一步操作,都有很大聲的語音提示。
“打開文件夾。”
“刪除。”
“確認刪除。”
最後,沈思行又聽到初宜離開的腳步聲。
那天,他一直在那個拐角處默默地待到二段晚自習下課,幾乎站成一座雕像。
回到教室時,懷裏還抱著本來要送到科技樓頂樓的琴譜。
作者有話說: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