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沈頌林冬12
林冬認識沈頌統共也有二十年了,他從來都是儀容整潔,衣冠楚楚。
當下這幅模樣,林冬還是頭一回見。
如同山下那名弟子一樣,若非聽出了聲音,林冬第一眼還真不敢認,抬頭看著沈頌緩緩地走到了她跟前了,林冬才回應了一聲,“師兄。”
混江湖的人,大多都見過沈頌。
宋大公子自然也見過,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沈公子。”
沈頌的目光掃在他臉上,無一絲善意,言語簡潔,“我想單獨同師妹說幾句話。”
“好。”宋大公子一笑,又回頭看了一眼林冬,拿走了桌上的請柬,“我先出去等你。”
林冬並不覺得她同沈頌之間,如今還有什麽話可以說。
若是來祝福她,她接受。
宋凝一走,隻剩下了兩人,沈頌立在林冬的對麵,還是遲遲沒有說話。
林冬又才抬頭,站了起來,看著跟前這張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臉,笑了笑,以師妹的語氣問了他一聲,“師兄去哪兒了?怎如此狼狽。”
沈頌唇瓣崩了崩,沒答。
“師兄當是累了,先回屋歇息吧,祝福之詞,便免了,我領了師兄的心意。”婚訊一宣布,林冬知道他定也聽說了,今兒他這般闖進來,除了對自己的祝福之外,她想不出旁的理由。
沈頌確實是累了,奔波了大半個月,沒有一日睡過好覺,一閉上眼睛就是她和自己的過去。
她的笑容,她臉上的憂愁。
她說話時的模樣,甚至她夜裏抱著自己,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以往他從未記在心上的東西,如今猶如生出來的野草,在他的心頭猛長,越來越清晰刻骨。
“林冬。”沈頌又沙啞地喚了她一聲,沒再同她含糊其辭,直接道,“能退了這門親事嗎。”
院子裏一瞬安靜了下來。
林冬詫異地看向他,眸子裏的驚愕慢慢地變為了疑惑,輕聲一笑,“為何,眉山宋家是名門正派,與我靈山為世交,宋大公子品性端正……”
“你喜歡他嗎?”
林冬不太想回答他了,但還是強忍著回了一句,“他對我挺好。”
“你不喜歡他。”沈頌用了她當年曾經回絕過無數人的話,“沒有感情的婚姻,有何意義。”
林冬眸子一頓,緊緊地看著他,而對麵沈頌的目光也沒有半點退縮,兩人沉默地相視了一陣後,林冬才開口道,“是我錯了,年輕不懂事,撞過南牆總會成長,喜不喜歡不重要,輕鬆活著便好。”
“你怎知會輕鬆。”沈頌的聲音有些急促,“你怎知道往後的日子,你能同一個你根本就不喜歡,也根本不了解的人,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到老……”
林冬本就是耐著性子,看在他們是師兄妹的情分上,在同他說話。
如今麵對沈頌的逾越,林冬也沒有再給他留什麽情麵,“師兄今兒來,就是為了同我說這個?倘若如此,師兄還是請回吧,我想嫁誰,不勞師兄費心,我將來過的是好與壞,也都與師兄無關,師兄……”
“有關。”沈頌突地打斷了他,看著林冬錯愕且不耐的神色,喉嚨輕輕地一咽,低啞地道,“林冬,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安靜,比適才還要沉靜緊張。
林冬的眸子落在他臉上,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陣之後,眸色漸漸地涼了下來,連著唇角的一絲笑容也消失不見,冷聲道,“你可以走了。”
“林冬……”
沈頌剛開口,脖子上便突地擱了一把劍,林冬忍無可忍,“走,立馬滾。”
林冬從五歲時,就認識了沈頌。
二十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將手裏的劍指向了他。
沈頌眸子一顫,絲毫未動,也沒再說話。
他知道這句話於她而言是什麽,她花了十一年在自己身上,嚐遍了所有的酸楚,也沒能得到他的任何回應。
如今她放棄了,斬斷了對他的情絲,他卻又來攪亂了她的安寧。
沈頌在說出這句話之前,又或是,在踏進這個院子之前,就已經想到了結果。
就算此時她的劍挨著他的喉嚨,他也沒有覺得有何驚訝。
這事是他不對。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我不能沒有你,你累了,堅持不下去,那就換我,我來喜歡你。”
林冬握住劍柄的手抖了抖,緊咬了牙關。
沈頌又張了張嘴,喚道,“冬兒……”
“沈頌!”從離開沈頌的那見鹽鋪子後,林冬的情緒頭一回露出了激動,眼眶憋得泛紅,看著沈頌那雙堅定又深邃的眸子,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你聽清楚了,就算你那一夜之間突然生出來的荒謬之情,當真如此,我對你的喜歡,也早已結束,這輩子,我林冬,都將同你沈頌沒有任何瓜葛。”
林冬說完,便鬆了手裏的劍,壓住了心口的起伏,輕輕地道,“你自來心誌高,看不起我靈山,我的婚禮,你也不必再來,若是可以,往後你還是徹底脫離師門為好。”
林冬沒再去看沈頌一眼,轉過身,離開了院子。
沈頌看著她的背影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消失,腦子裏浮現的卻是在十一年裏,自己對著她毫不留情地轉過身的那一幕。
沈頌立在那很久,直到山下的弟子報完信,韓夫人尋來,將他請了過去,“有什麽話,到我屋裏說。”沈頌這才轉過身,疲憊地喚了一聲,“師父。”
沈頌也算是韓夫人看著長大的。
沈家原來依附於鎮國公府,鎮國公府出事之時,沈家跟著埋沒,一家人為了保命辭官去了揚州。
曾經最窮苦之時,家裏揭不開鍋。
即便如此,沈老爺還是不允許沈家的兒郎考官,大公子早年便跟著裴將軍死在了戰場上,二公子離殿試隻差一步,被沈老爺拉回了揚州之後,精神受到了打擊,要麽就大吵大鬧,要麽尋死覓活。
若非沈頌心智堅強,跪在韓夫人的門前跪了三天三夜,硬纏著韓夫人收他為徒,之後又投入了商業,建立了巫山,靠著自己的本事在江湖上闖出了一番天地,沈家估計也撐不到鎮國公府立案,早就斷了香火。
即便沈頌離開了韓夫人,但這些年靈山有的大大小小的祭祀,沈頌從未缺席過。
靈山的每一樁麻煩事,他也從未袖手旁觀過。
這些韓夫人都知道,是以,那一句掛在嘴邊的孽徒,也不過是說說罷了,隻是在氣他當年沒留在自己身邊,而是選擇了自由之身。
除此之外,便是他和林冬的糾葛了。
仔細想想,也並非是沈頌的錯。
是林冬先喜歡的他,在他沒有點頭同意的情況下,自己和林冬的父親,也曾用過強硬的手段逼迫過他。
站在父母的立場,她確實有些自私。
今日韓夫人聽說沈頌來了,也沒有了往日的火氣,心平氣和尋過來,打算好好同他淡淡。
既然林冬放下了,往後,他們便是師兄妹的關係。
韓夫人見到沈頌一張胡子臉時,也愣了愣,這些年她見慣了他的高傲,如今一張臉憔悴不堪不說,眼裏的鋒芒也暗淡了下來。
甚至那一聲“師父”放佛都透出了幾分滄桑。
韓夫人的心,當下便顫了顫,有了不好的預感,等到將他領進了屋內,韓夫人才開口問了他一聲,“來靈山有何事。”,沈頌便一膝蓋跪在了她的麵前。
還未言語,那眸子的神色,便已經肯定了韓夫人的猜想。
韓夫人嘴角抽動了一下,恨不得將其吞了,可在對上沈頌那張如死灰般的臉時,又強忍了下來,死死地盯著沈頌,“你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有多可恥嗎。”
沈頌沒反駁,沙啞地道,“徒兒知道。”
“你……”韓夫人慶幸林常青今日沒在這兒,若是在這兒,那刀恐怕就不會像上回那般,對著他胳膊了,“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你也得給我吞回去。”
沈頌沒應。
一個是自己的女兒,一個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愛徒,韓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兒,也曾恨過這沒良心的東西,此時再看到他這幅得性,韓夫人明白,能讓他沈頌低頭的事情,很少,幾乎沒有,倒也不似往常那般疾言厲色,冷靜下來後,便溫和地同他道,“在知道什麽是喜歡時,林冬就喜歡上了你,從向你表白起,她賠上了自己最珍貴的十一年,能斬斷情絲,與她而言,已經比繼續追隨你,更為艱難。”
韓夫人看著沈頌蒼白的臉,緩緩地道,“她好不容易做到了,你卻又要將她再打回原形,沈頌,若你當真喜歡她,就該明白,如何做對她才是最好,十一年你沒認清自己的內心,那是你自己的責任,不該由她再來替你背負一回,她會很幸福,即便如今她喜歡的人還是你,等到她成親之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家庭,林冬對你的喜歡,便會一點一點的淡忘,心裏會慢慢地被自己的丈夫被占據,我想,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何為日久生情的。”
韓夫人的話雖平淡,卻比林冬拿劍指著他脖子時,還要鋒利萬分。
他確實知道何為日久生情。
沈頌試著去平複自己心口的疼痛,可越是控製,那疼痛越是肆虐,侵入了四肢百骸,疼得他發麻。
沉默了良久,沈頌才抬起頭,雙目殷紅地看著韓夫人,那目光如同當年他跪在韓夫人門外,祈求她收自己為徒時一般,無助又堅定,“師父,徒兒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