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乾武殿內太醫走了幾批, 診斷的結果均一致,文王確實是中了迷藥昏睡了過來。
迷藥本不致命,可用的次數多了, 保不準哪回睡過去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太醫已為其紮了針,人還在昏睡。
皇上回來後便一直守在了文王的床邊。
王公公在外問完了王府下人的話後,輕手輕腳地進來,見其臉色不好,一時沒有開口, 隻安靜地立在了皇上身旁。
皇上轉過看了他一眼, 才緩緩地起身道,“說吧, 事情都擺在這兒了,還有什麽事是朕不能承受的?”
王公公如實稟報, “王爺算上這一回,已服用了四次迷藥……”
據王府的人說, 從江南回來當日, 王爺便被晴嬤嬤帶回了王府關了緊閉, 後來被王爺幾次逃了出來,口口聲聲要宰了朱侯爺, 甚至跑到了大殿上鬧。
娘娘這才想出了這損招兒。
皇上從王府回來,一路上將該想的都想了, 這會子聽了這些也沒什麽好意外。
王公公上前扶著他坐上了軟榻,之後便也不再說話。
皇上窩在榻上,神情又恍惚了好一陣。
自己平日裏雖一口一個“逆子”地叫著,可他哪裏曾有過半分害他的念頭。
就算昨兒早朝他跑到大殿上來指正當年的火藥案有冤, 揭了他的底, 他氣得自己生了一場病, 也從未生過要去罰他的心思。
更不用說下毒。
皇上怎麽也沒想明白,他的嬌嬌會當真害了文兒。
那是她的親骨肉,也是她唯一的兒子……
天下父母心,有幾個能對自己兒子下得了手的。
從文兒出生,這十八年來,她一直都在護著文兒,自己說重了一句,都能惹得她落淚,到底是什麽理由,能讓他一向善良的嬌嬌,忽然對自己的骨肉下手。
那火藥案翻了就翻了,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犧牲一個朱侯爺。
死了的人他還能如何?還能爬起來找他算賬不成?她若隻是替自己擔憂,也不至於拿文兒的性命來做賭。
又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朱侯爺死?
皇上心頭突地一股子煩躁,又想起文王昨日在大殿上所說之言,姓朱的都是一家,皇上心頭漸漸地發了涼,一瞬心力交瘁。
一個朱成譽,竟是害得他一家子不得安寧。
她到底有沒有看清自己的身份?
她根本就不姓朱!
她隻是一個馬奴和賤婢所生的家生子,在侯府的莊子裏長大,後來被朱侯爺派去了江南守著茶鋪子。
直到遇上了自己。
為了她的身份不被世人詬病,也為了日後能順利地當上皇後,他才同朱成譽合計,想出了一招,將其先歸在了朱家,以朱家嫡女的身份進宮,之後他再扶持朱家一步一步地成為今日的侯府。
她的身份也跟著高貴了起來。
侯府嫡女。
莫不是這戲演久了,她還當了真……
她的父母早就死了啊。
那日還是她自己親手殺死了她爹……
為了保守她身世的秘密,她連自己的親爹都能殺,朱侯爺於她而言,死了不是更好嗎。
朱家一滅,這世上除了自己,便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她是侯府家生子的身份。
皇上恨其愚昧。
她太蠢了……她似乎一直都是這麽愚蠢。
這回更是愚蠢透頂,竟然動自己的兒子下了手。
皇上閉著眼睛,默默地念叨著,腦子裏塵封著的一處,突然破出了一條口子,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驚雷前的閃電瞬間從他的腦子裏一閃而過。
皇上還來不及反應,心頭便是猛地一墜。
眼見著就要墜到了那深淵口了,皇上心頭大震,又及時地將那絲可怕的懷疑扼殺在了腦海之中。
待回過了神來,背心已不知不覺帶了一層冰涼。
皇上疲憊地抬起了頭,對麵牆壁上正掛著朱貴妃的畫像。
是他第一次見朱貴妃時,做下的一副畫。
她站在江南的一處涼亭裏躲雨,輕輕地往涼亭外探出了身子,迎頭觀著天色,碧綠色的裙擺被雨水染濕,貼在了身上,纖細妙曼的身姿盡顯無疑。
一個回頭,絕色的麵孔如盛開的茉莉,隻淡淡一抹愁緒濃在秀麗的眉目上,讓人見了,恨不得上前替其撫平展了。
那時他正值同韓家議親,心頭鬱結,那道身影那張臉,幾乎是一眼便入了他心頭。
===第108節===
這一晃。
至今,已有二十幾年了……
皇上揉了揉太陽穴,想著自己當真是累了,又才招來了王公公,“給範伸打個招呼,朕今夜要去一趟大理寺。”
他再去見一回朱侯爺。
太子一黨死咬不放,今日以韓家為首的一堆臣子,又跪在了大殿上逼宮。
太子如此費盡心思,不就是為了想替那秦家餘孽洗清身份,正大光明的回到秦家。
他成全他。
正好瞧瞧這回到底有哪些人站在了太子一邊,也好生看看他韓國公府這些年隱藏起來的嘴臉。
跳得越高,死得越快。
他韓家早就不該留了。
他韓家死了,他倒是想看看日後還有誰替他們翻案。
王公公點頭,出去立馬差人趕往了侯府送信。
再回來,便替皇上更了衣。
如今這個時辰,宮門已經下了鑰,為了不驚動旁人,王公公點了個太監進去,留了一盞燈在內,做好了掩護。
幾名禁軍護衛暗裏相隨。
一切準備好了,馬車才緩緩地趁著雨夜,安靜地出了宮。
雨點子不住聲地砸在馬車頂棚,“啪嗒啪嗒”的聲音,催得人心口也跟著急躁了起來,王公公坐在馬車內,一直守著身旁的皇上。
朱侯爺自被關進了大理寺,便一直囔囔著要見陛下。
這回倒是如願了。
這是這一去,王公公心裏清楚,他朱侯爺怕也活不久了。
馬車出了乾武殿,又走了一段,王公公見皇上閉上了眼睛,本以為是睡著了,正打算拿個毯子替他蓋在身上,卻聽他突地問道,“惠嬪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王公公一愣,才想了起來。
這事他早就去查了,因一直沒找到證據,便也沒有稟報,如今被皇上一問,才道,“奴才暫時還未查到惠嬪娘同侯府的來往……”
皇上聞言,輕輕地睜開了眼睛。
王公公立馬垂目。
“沒查到?”
王公公點頭,“奴才尋了惠嬪娘娘身邊的幾個宮女,一一問過了,惠嬪娘娘一向不太喜歡同人來往,大公主出嫁之後,更是從未出過宮殿。”
連說個話都不利索的人,能當什麽眼線。
皇上擰眉沉思,沒再說話。
王公公也不吭聲了。
半晌後,皇上又才看向了王公公,緩緩地道,“朕倒是記得,文王和範大人都曾說過二十幾年前的湘雲閣,存活了一位畫師……”
王公公知道這事,“陛下放心,範大人正在查著呢。”
皇上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恨其不解人意,“人不是鐵打的,你是想累死範大人?他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等忙完了這陣,朕還有其他事情要他去辦,這事就交給你了,既然人已經到了長安,總不能憑空消失……”
說完又添了一句,“畫師,還有那丫鬟,都一並給朕找回來。”
王公公忙地點頭,“奴才明白了。”
皇上又閉了眼睛。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宮門,範伸已駕馬立在雨裏,等候了多時。
王公公聽到了那馬蹄聲,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些年來不隻是皇上習慣了,就連他們這些當下人的,似乎都已對範伸有了依賴,一看到他,心頭瞬間就踏實了下來。
王公公掀開了簾子,露了個臉給範伸,範伸便也明白了,調轉了馬頭,走在最前麵為其開道。
一路除了雨聲,沒有半點動靜。
一行人平安的到了大理寺外。
大理寺的阮大人,前幾天便開始整頓了大理寺上下,就為了恭迎聖駕。
原以為連著幾日大雨,今夜又這麽晚了,皇上八成是不會來了。
剛回房點上了燈,大理寺的官差便匆匆地趕來匯報,“陛下來了,範大人讓大人過去一趟。”
阮大人一愣,立馬走了出去,腳步邁得太急,被那門檻上一擋,險些就摔了個跟頭。
到了正堂前,剛好趕上皇上和範伸下馬車。
阮大人自從上回進宮吃了虧之後,便長了記性,盡管自個兒的內心再激動,也學會了收斂了,隻立在那躬身,安靜地候著。
王公公扶著皇上先進了大堂。
範伸緊跟其後,到了阮大人跟前,腳步一頓,側目吩咐道,“將外麵的人都清幹淨,提朱侯爺上來。”
阮大人心頭“咚咚”幾跳,知道今兒終是要審這出大案了,激動地應了個“是。”轉身趕緊忙乎了起來。
阮大人親自下地牢去提的朱侯爺。
鎖死的牢門“吱呀”一聲打開,外麵的光線溢進來,朱侯爺有些不適應,抬手遮擋了一下,眯著眼睛看清來人是上回那沉不住氣的替身之後,臉上為之一動。
總算是有動靜了。
關了這幾日,日日不見天日。
沒見著朱貴妃的動靜,也沒見皇上的動靜。
今兒終於來了。
阮大人讓侍衛架著他胳膊押出地牢時,朱侯爺臉上並沒有任何意外,也沒有問他,自己要去見誰。
一路沒有半絲抵抗,規規矩矩地讓侍衛將他押進了大堂。
朱侯爺一進去,大堂的門便在他身後,“嘭”地一聲關上,屋內就隻剩下了皇上,王公公,範伸和朱侯爺。
自打侍衛押著朱侯爺進門,皇上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
看著他一臉的狼狽不複往日的威風,心頭多半安慰了些。
往日,他能給他光鮮,今日自己也能讓他落魄到一無所有。
他養出來的人,隻能聽他的話。
否則,他便能毀了他。
屋子裏安靜了幾息,朱侯爺跟了他二十幾年,豈能不知道他是什麽心思,如他所願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饒道,“陛下,臣有罪。”
屋內燈火明亮,朱侯爺臉上那悲痛和悔過之色,皇上看了個明白,倒是好奇了,一聲冷笑道,“你背叛朕,利用我兒,殺我兒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朱侯爺頭磕在地上,也沒狡辯,直接認了罪,“臣有罪,臣辜負了皇上……”
說完才抬起頭,看著皇上真誠地道,“臣是該死,但臣心頭一直放心不下,臣怕皇上著了奸人的道啊……”
朱侯爺的聰明同朱貴妃一樣,從不正麵去麵對自己的過錯,而是找出另外一件高過於自身過錯的事情,朱侯爺不待皇上開口,又繼續道,“陛下,那秦府鬧鬼,確實是秦家餘孽所為,是秦家餘孽聯同韓家,太子一起蒙騙了皇上,臣對陛下所言句句屬實,他們就是想挑撥臣同陛下的關係,目的為翻案,想要皇上背上千古罵名……”
朱侯爺被關了好幾日,雖了解皇上,卻不知外頭的情況如何了。
這話若是放在今兒早上,皇上或許還會動容。
讓他出來同韓家對抗。
可如今,皇上已經改變了主意。
他不需要他再替自己賣命,千古罵名,不是自己來背,而是他朱侯爺。
皇上今兒來,也不是為了問他秦家的餘孽,也並非是為二十幾年前他們一同策劃的火藥冤案為難,自身想問問他,為何他要背叛自己。
連阮大人都能猜出來,他那番自尋死路,炸了江南知州府,沒那麽簡單。
更何況是多年同他相處的皇上。
原本皇上打算等著他自己翻牆跳出來,露出馬腳,今兒文王出事之後,他也沒那個耐心了,直接問道,“侯府的丫鬟在哪。”
朱侯爺一愣,“陛下,臣冤枉……”
皇上又是一聲冷笑,“朕冤枉了你?”聲音陡然一厲,憤然地道,“你那夫人捅了簍子,朕讓你自己解決,你倒是幹脆將人弄死了,卻又給自己落下了個把柄,一路追著那丫鬟到了江南,為的是什麽?當真是為了怕那兩人被暴露了出來嗎?你真有如此忠心,為何不報於朕?”
皇上盯著他道,“那丫鬟被朕先找到,你便急著想要滅口,不惜對範大人下手,對王爺下手,更是打起了那兩老人的主意,想要以此來要挾朕,為的不就是你那個潛伏在朕宮中二十幾年的眼線……”
朱侯爺聽完前半句,心都已經涼了,再聽完了後半句後,便漸漸地明白了如今的形勢。
事情還沒暴露。
還未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陛下……”朱侯爺抬起頭,正打算‘招’了,皇上卻又突然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好好同朕說,當年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朕。”
那話問完,皇上自己都愣了愣,不明白為何會說出“你們”二字。
話到了嘴邊,幾乎是脫口而出。
對麵朱侯爺的神色,也在那一瞬間露出了慌亂。
冷不防的一個試探,最能抓住人內心。
朱侯爺再深的城府,抵不過心虛,眼裏的慌亂,即便是一閃而過,也沒能逃出皇上的眼睛。
“說吧。”皇上咬牙道,“朕能留你一個全屍。”
皇上也沒料到,自己的一個‘口誤’會讓朱侯爺驚慌起來,那句“你們”雖有很多種解釋,可以是朱家人,也可以是當年那兩個老奴。
但此時,皇上腦子裏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了。
隻想聽他朱侯爺說。
說出一個可以將所有的破綻都圓回去的理由,或是說出一個讓他的嬌嬌寧願喂自己兒子毒藥,也要保住他朱侯爺的理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