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夜色漸漸安靜, 薑姝卻在床上烙起了餅。


  隔上一陣,心頭便如同火燒,怎麽躺都不安穩。


  今兒她折騰了一日, 就如同跟前擺著一個大餅,她費盡了心思地去爭搶,對方卻突然主動送到了她跟前,說她這原本就是準備給她的。


  不僅如此,還告訴她, 她想要多少, 他就能給她賺多少。


  如此襯托下,她那細如針眼的心, 簡直無地自容,難以安放……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但她的那小人之心, 還未暴露。


  應該還能挽回。


  隻要她毀了那張借據……


  今夜出門之前她早寫好了一張借據,如今就壓在了桌上的茶杯底下。


  以他適才的態度, 當還沒有察覺。


  早上她先給了嚴二五十兩, 後來又去紅椿樓結了一百兩的花酒錢, 再加上客棧內今兒一日的夥食。


  統共是一百六十二兩。


  她吃了他一個包子,十個銅板一個, 三個,三十個銅板。


  從那裏頭扣下來。


  那就是一百六十一兩, 零九百七十個銅板,全都清清楚楚地記在了那借據上。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這些都是她從嫁妝裏,暫時借了出來, 以錢莊利滾利的算法, 回到侯府後, 她應該能從庫房內拿到一千兩的銀子,補回到她的嫁妝匣子。


  她精打細算了一日,自覺沒有什麽問題。


  很公平,很合理。


  還覺得自個兒尤其大度,如今人家一句,“用完了,明兒我再給你賺回來……”瞬間讓她成了那小醜。


  薑姝又翻了一個身,終是受不住胸口的那份煎熬,輕輕地側過頭,瞧了一眼身旁的人。


  沒有動靜。


  又候了一陣,薑姝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蹭到了床邊的鞋子後,也不敢點燈,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木桌前,看到了範伸拿回來的那兩張銀票。


  卻沒心思去顧忌,趕緊摸向那張壓在茶杯下的借據。


  手不小心碰到了茶杯,“叮叮咚咚”一陣響,薑姝心都冒出了嗓門眼,忙地一把撲上去將其抱住,屏著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待那響聲安靜下來,身後那幔帳床內便傳出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銀票又沒長腿,跑不了,過來先睡。”


  範伸被她挪來挪去,挪了半夜,原本就沒睡著,見她突地起身下床,也沒有睜開眼睛,想看看她這一晚上,到底是因何睡不著。


  如今聽到了那木桌上的動靜聲後,便也明白了,想來今兒能讓她拿出那一百五十兩銀票,怕是割了她肉……


  ===第56節===

  “好……”薑姝一把攥住了那借據,握在掌心內一通揉捏,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床上,拉了褥子蓋在了胸口,氣兒才終於順暢了起來。


  範伸也沒再說話。


  兩人同時閉上了眼睛,極為默契地舒了一口氣。


  ***

  折騰到半夜,薑姝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第二日起來,腹部的疼痛已完全消散。


  見範伸不在屋裏,便問了一聲春杏,“世子爺走了?”


  春杏將昨夜範伸買回來的幾個包子,拿回廚房熱好了端進來,笑著道,“世子爺剛出去了,說待會兒就回來,今兒是元夕,讓夫人起來後先用早食,等世子爺回來便接上夫人一道去逛江南。”


  薑姝:……


  出去,怕不是拿錢去了。


  薑姝睡了一夜,到底是有些難消此恩。


  她,其實可能,真沒他想象中的那麽好……


  她的那些嫁妝錢,從一開始就打好了主意,並非是白借。


  且,她手裏並非隻有嫁妝……


  薑姝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兩張銀票,及時摁住了那股子心虛,讓春杏先收了起來,“放進匣子裏吧,估計也用不著了。”


  春杏進去再出來,便見薑姝拿了個包子要咬不咬,神色一陣為難,正欲問怎麽了,又見她一口咬了下去。


  罷了。


  那恩能不能消,先試試再說。


  等用完早食,春杏替她梳頭更衣時,薑姝還是沒忍住問道,“咱們還有多少錢。”


  春杏抬起頭沒太明白,她是問的匣子還是荷包。


  薑姝有才說清楚了,“那荷包內還剩多少銀票?”


  春杏了然地回答道,“夫人走之前,拿的是一千五百二十兩,前兒和昨兒夫人聽曲兒花了一千兩,如今還剩五百二十兩……”


  那一千五百兩並非嫁妝,都是侯府的銀票。


  是新婚第二日,侯夫人和侯爺還有範家親戚給夫人回敬的茶錢。


  出發那日,範伸臨時過來讓她收拾東西,薑姝自知躲不過,心頭堵得慌,便同春杏道,“這好不容易拿了串鑰匙在手上,本以為可以過上富裕的日子,能大手大腳的花錢了,他又將我調了個地兒,如今我拿這鑰匙又有何用?還不如抱上錢箱,到了江南,也不至於委屈了自個兒。”


  自己的嫁妝,如何無論也不會去動。


  是以,薑姝便讓春杏將那一千五百多兩的茶錢給帶在了身上。


  想著出門在外,有錢才有底氣。


  自個兒的後路倒是想好了,卻低估了範伸花錢的本事。


  五百兩銀子怎就不夠花了?


  一兩銀子能買兩石大米,五百兩銀子,能吃好些年……


  那花樓明擺著就是坑人。


  姑娘暫且不說,一口酒湯子一晚上十兩,喝的怕是神仙滴露。


  那花樓媽媽為了賺錢,哪裏會管他能不能承受得起,恨不得將姑娘都塞到他懷,一夜之後,他怎會知道哪些碰過,哪些沒碰過。


  還不得照樣給錢。


  她並非全是為了自個兒的私心,才沒拿出荷包裏的銀票來,最為主意的是怕世子爺被人蒙騙。


  錢是小事,但堂堂大理寺卿不能被人當成傻子糊弄……


  是以,與其世子爺被人坑騙,錢砸進去,連個水花都冒不出來,還不如給她拿去學點翻跟頭的功夫。


  如此一想。


  似乎她將自個兒的嫁妝錢借出去一事,也並非全是因為她小心眼,算起來,似乎也是為了他好。


  這不,錢要了回來,還能激發他的潛力,出去賺錢了。


  想了一個早上,似乎終於尋出了一個能說得過去,不再讓自己愧疚的理由,卻不僅沒有半點輕鬆,還愈發不安。


  心口的那股衝勁兒突地消散了之後,腦子也漸漸地開始明朗了。


  一千兩……


  她是不是太衝動了。


  一個晚上五百兩,曲兒是好聽,那小姑娘的跟頭也翻的好……


  可五百兩,貴了。


  且昨兒她隻看到了一半,是不是應該退回一半的錢給她……


  不想還好,一想之後,那後悔和心痛,便密密麻麻地鑽進了薑姝的五髒六腑。


  這才驚覺那跟頭不隻是貴,還是天價……


  不行,她今兒夜裏得去問問那賣票的。


  怎麽著也得拿回來一些。


  ***

  範伸早上去了一趟茶樓。


  坐在靠窗邊的廂房內,沒候多時,便上來了一位小二,為他添滿了茶水後,悄悄地從袖筒裏抽出了兩張五百兩的票子,遞了過去,“大人來的正好,這兩日清靈班剛接了兩個大單。”說完又輕聲道,“今日亥時水巷,大小姐有事要稟,說大人要尋的人,已經有了眉目。”


  範伸點頭,收了票子。


  半盞茶後,從樓裏走了出來,徑直回了客棧。


  到了門口,知州府的馬車已經候在了那。


  有了昨夜那尷尬事,知州大人悔的腸子都青了,原本不敢擅自露了財,見範大人似乎也沒在乎,便沒將那賬目放在心上。


  直到昨兒範伸抽出十兩銀子往跟前的桌上一擱,對著大夥兒說了一句,“自個兒的賬都結了。”


  別說知州大人和另外幾個官員,就連吃了好幾年範伸白食的文王,也頓覺臊得慌,哪裏還能心思再尋樂子,趕緊湊了自己的份子錢,將那賬目填上。


  文王當場就踢了一下自己的下屬,“沒用的東西,你怎麽做的事,本王辦招待,你竟讓範大人自己掏錢……”


  那下屬一聲不吭,可心裏卻跟個明鏡似的。


  以往哪回,不是範大人掏的錢。


  不過是養久了養成了習慣,覺得理所當然,這突然一下不買賬了,才醒悟過來,灑完了氣後,總得想著要為自己的過失彌補一回,文王便又讓派知州親自去客棧請人。


  知州一見到範伸,神色也極為尷尬,滿懷誠意地道,“大人,今兒元夕,下官已在知州府備好了宴席,大人還是頭一回趕上了江南的元夕……”


  知州大人態度熱情,然話還沒說完,便被範伸給拒了,“賬目明日再審,今兒我已與夫人有約。”


  知州大人立在那愣了好一陣,才回過神,狐疑地道,“世子夫人也來了?”那話也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他身後的侍衛。


  說完趕緊讓人去打聽。


  客棧裏的人嘴緊,打聽了幾回後,聽說是世子爺自個兒先暴露了出來,這才鬆口。


  世子夫人與範大人是一同到的江南,已在客棧住了兩日。


  想起自個兒這幾日的疏忽,知州大人猛地敲了一下頭,馬不停蹄地趕回了知州府,打算讓人備些禮,送到客棧。


  文王就住在知州府上,見知州大人回來並沒有請到範伸,本想走上去罵他兩句辦事不力,及時被知州大人堵住了嘴,“大人說今日沒空,要陪夫人,下官這就讓人送些東西過去……”


  文王也愣了半晌,“夫人?世子夫人也來了?”


  文王一臉的不可置信。


  心比石頭還硬的範大人來江南,帶了自己的女人?

  ***

  春杏進來稟報,“世子爺回來了。”之後,薑姝便從屋裏出來,立在了閣樓上,看著範伸從對麵的月洞門下走了過來。


  身板子挺直,腳步如風。


  再加上那一身大理寺卿的冷冽氣勢。


  無不威風。


  薑姝心頭幾跳,喉嚨口又開始發緊了,她到底是招還是不招呢……


  說她被騙了?

  以他範伸的手斷,她和那戲班子的人,恐怕都活不成……


  範伸餘光早就瞥見了閣樓上的那道人影,見其立在那半天沒動,腳步一頓,索性也不走了,抬頭一揚道,“收拾好了,就下來。”


  薑姝這才回過神,腳步款款地從那閣樓上繞了下來,走到了範伸跟前甜甜一笑,“夫君,元夕安康……”


  範伸瞧了她一眼,也不想忍心讓她繼續煎熬下去,便將那兩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了她,“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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