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自範伸天亮時去了薑家, 侯夫人便開始翹首以盼。
之後虞老夫人,一堆子的三姑六婆,個個都到了場, 坐在正屋裏候著接親隊伍。
幾個圖熱鬧的小輩,時辰一到,都擠到了門前去觀望。
正午時,半月不見的日頭,從雲層裏透出來, 照在了那還未來得及融化的皚皚白雪上, 泛著金燦燦的光芒。
虞家的幾位表姑娘,被二房三房屋裏的小娃拖著, 一並立在了門口往前張望。
巷口裏的鑼鼓聲一響。
身後不知是誰推了一把,梅姐兒被擠到了外圍, 待穩住腳跟後,抬起頭來, 頭一個瞧見的便是坐在馬背上的範伸。
鮮紅婚服下的那道身影, 隻灼人眼。
賈梅的目光一時呆愣, 來長安城之前,娘親便同她說, 看看她有沒有那個福分,嫁進侯府。
來時的路上她一直在想, 侯府的世子爺,當朝的大理寺卿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到侯府當日,她便如願地見著了人。
侯夫人身邊的雲姑領著她去院子裏安置,恰巧碰上了正要出府的範伸, 她站在長廊上, 隔著對岸, 遠遠隻瞧見了個身影,
素黑色的官服,腳步如風。
滿身的威風。
她回頭問了一聲雲姑,“那是?”
雲姑笑著道,“是世子爺。”
她心頭霎時突突幾跳,暗裏已經有了幾分歡喜。
當日侯夫人回來,卻告訴了她和娘親,世子爺已同薑家許親。
那樣高貴的人,本就不該是她所妄想,之後的那場晚宴,她卻沒有忍住抬起了頭。
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那樣英俊的人。
男兒該有的高貴和氣概,全在裏頭。
怎能不讓姑娘喜歡。
娘親看穿了她的心思後,便問了她的意思,“咱們這等身份,想要嫁進高門當主母,怕是難了,你若當真喜歡,等這場親事過後,我同你姨母提提,做個小也好過你回到揚州那小地方,一輩子當隻井底之蛙來得強。”
侯夫人讓她們不要看中門戶,那是因為她已經有了。
娘說當年她同爹爹許親時,侯夫人還曾準備同一家商戶說親……
誰能想得到,幾十年過去,侯夫人憑著高嫁 ,一舉成了人上人,活出了人人都羨慕的模樣。
爹爹走後,也並非是娘親不願嫁。
而是沒有一個能入眼的。
二嫁還帶了個女兒,能嫁的也隻是些窮酸人家,倒不如一輩子不嫁,還能撈一個忠烈的名聲。
至少旁人喚起來,還是秀才夫人。
虞家舅舅雖有三品官員,但她到底是姓賈。
娘親同她說的那番話,她讚同。
她這樣的身份能嫁入高門,隻能為妾。
是以,她點了頭。
===第28節===
然如今親眼見著那頂大轎,被世子爺風風光光地接了回來,心頭不免又開始羨慕起了那薑家姑娘。
誰又不想被世子爺那樣的人物,親自接來侯府。
誰又不想走一回侯府正門。
那薑家姑娘,怕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也不知道將來,是不是個好相處的主……
“梅姐姐,發什麽愣呢。”賈梅的胳膊被虞家表姑娘一拽,“咱趕緊去婚房占個好位置,待會兒好生瞧瞧表嫂子……”
今兒的侯府人山人海。
幾人從那人群堆裏剛擠回來,門口的人也齊齊地開始往裏散。
喜轎落在了正門。
兩位婆子立馬拿出了一卷紅氈,一人握住一邊,卯著腰從門口一直鋪到了正廳。
高門高戶裏的規矩多。
射箭,過火盆,跨馬鞍……
禮節甚是繁瑣。
侯夫人一直憂心著薑姝的身子骨,喜轎一進府,便派了雲姑去瞧著,“要是情況不對,就省了那些規矩,先領進來拜堂。”
雲姑點頭。
走過去時,薑姝已經被範伸牽出了喜轎。
一根紅色綢緞,中間綁成了一朵紅豔豔的喜紅大花,兩位新人一人牽著一頭。
薑姝的身子骨倒還好,耳朵卻有了嗡鳴,聽了一路的鑼鼓聲,到了侯府,又是人聲鼎沸。
一場禮節下來,多數時候也沒聽清司儀說的是什麽,隻管跟著範伸。
侯夫人坐在高位上,遠遠地瞧著,到底沒忍住,鼻頭泛了酸,轉過頭同身旁的範侯爺顫聲道,“咱們這是撿了個便宜。”
範侯爺沒說話,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侯夫人的聲音一瞬哽塞,“侯爺,我好怕,好怕有一天,咱什麽都不剩……”
範侯爺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兒媳婦都討回來了,還有何憂心?”說完又溫聲道,“大喜的日子,別想那些……”
侯夫人忙地點頭,背過身,幹了眼角的淚。
等到兩位新人跨完火盆,到了跟前,侯夫人又是一張歡喜的笑臉。
司儀一聲三叩首,周遭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一對新人。
侯夫人更是提心吊膽,生怕薑姝那一彎下去便起不來。
好在一切順遂。
禮成後,侯夫人長舒了一口氣,趕緊囑咐雲姑,“呆會兒你拿些碎銀將那屋裏的人都打發了,別由著她們鬧……”
雲姑轉身去備碎銀。
範伸將人送到了門口,手裏的紅綢便往喜婆手中一遞,轉過身正欲趕去前廳宴席。
沒走幾步,迎麵又遇上了侯夫人,“你幹嘛去?”
範伸還未來得及答。
便被侯夫人拖著胳膊往回拽,“這蓋頭還未揭呢,外頭那些賓客,用不著你管,有你堂兄堂弟應付著,比你自己過去強,你要是在,今兒那宴席八成也熱鬧不起來……”
範伸:“……”
“世子夫人身子弱,這一路怕是累的不輕,你早些進去揭了蓋頭,幫她取了頭上的鳳冠,也好讓她輕鬆會兒……”
範伸盯著侯夫人緊張的神色,不慌不忙地道,“母親放心。”
死不了。
世子夫人不僅活蹦亂跳,還能上房揭瓦。
侯夫人沒理他,自顧自地說完,又從袖筒裏掏出了一串鑰匙,遞了過去,“從今日起,你就是有家事的人了,往後你院子裏的賬務,就該你們小兩口自己掌管,待會兒去洞房,你將鑰匙拿給世子夫人,這也是我侯府的規矩,為的是今後兩人能一條心,一生和睦。”
侯府的規矩,新婚夜新娘官就得交權。
所有的賬目都得報給新娘子。
是對夫人的信任,也是告訴對方,往後得好好擔起主母之責。
範伸看了一眼,沒接,“她身子弱,母親收著吧。”
侯夫人語氣陡然一變,“兒媳婦身子弱,母親身子就硬朗了?”
範伸摸了一下鼻尖,在侯夫人那一堆叨叨聲出來之前,及時地接了過來,“多謝母親……”
“行了,趕緊進去。”
侯夫人看著範伸入了東院,到底還是不放心,又讓人偷偷地將嚴二叫了出來。
等嚴二到了正院,侯夫人便交給了他一包藥粉,“這東西,夜裏你摻半包到酒水裏,拿給世子爺,能清心。”
都二十一了,才討了這麽個媳婦回來。
就世子夫人那身子骨,今兒怕是經不住他一身旺火。
得先保證了人沒事,循序漸進才好。
那藥粉還是上回範伸從常青法師那裏專程討來給她,少量服用能靜心,“放上半包就成,不可多用……”
範伸給她的時候,隻說了不可多用,她也沒問多用了會如何。
想著藥這東西,誰又會多吃。
嚴二點頭接過,卻覺得侯夫人憂慮過頭,世子爺這種人,本就是個清心寡欲之人,哪用得著特意去靜心。
***
那頭薑姝被喜婆扶著進新房,坐在了喜床上。
隻覺耳畔嘰嘰喳喳,全是小姑娘的聲音,“表嫂子”,“四嬸兒。”
薑姝一個頭兩個大。
在薑家,她便習慣了一個人來往,自來不喜歡應付人,如今被這麽多人圍著,有些呼吸不過來。
一時埋下頭輕喘了幾聲。
屋內的聲音立馬小了些。
人人都知世子夫人病弱,侯夫人護心肝一般地護著,早就有交代,不許胡鬧。
薑姝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立在門口的喜婆,又突地衝著屋內欣喜地喊了一嗓子,“世子爺來了。”
哄鬧聲頓時比適才更甚。
薑姝的耳朵發麻。
低頭閉上了眼睛,候了半晌,周遭的聲音又才慢慢地消停了下來。
薑姝睜開眼,從那蓋頭底下剛看到了一雙筒靴,頭頂上的蓋頭,便被一根金秤杆掀了起來。
光線溢進來,薑姝下意識地偏過頭。
屋內一瞬鴉雀無聲。
饒是見慣了新娘子的喜婆,也發了愣,單是那低眉垂眼的半邊臉,已足以讓人驚豔。
賈梅被幾個姑娘擠在邊上。
眼睛緊緊地盯著喜床,蓋頭落下的那瞬,心猛地一沉。
一股子自卑順著那指甲蓋兒,直往掌心裏掐……
以往大夥兒隻知道薑家姑娘身子弱,從未見其人,今日這番一瞧,倒是同侯夫人當初那想法一個樣。
到底是個病美人兒。
喜婆最先反應過來,一通子美詞兒,直誇的天花亂墜,站在新房外沒瞧見的人,急得使勁兒地往前擠。
屋裏正鬧的不可開交,雲姑便端著喜糖和碎銀利進來,抓起一把往那門口外拋去,“大夥兒來粘粘喜氣。”
一屋子的人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雲姑便趁機上前,將那房門一拉,吵鬧聲隔絕在了門外,薑姝的耳根子終於得以清淨,不覺深吸了一口長氣。
目光再抬起來,冷不丁便對上了一雙探視的黑眸,“累了?”
先前滿屋子的吵鬧聲,直接讓薑姝忽略了身前立著的人。
如今安靜下來,屋子裏隻剩下了兩人,薑姝頓時醒悟,這才是她今兒夜裏真正邁不過去的坎兒。
“我……”
範伸不問還好,一問屋子裏又是一陣輕喘。
斷斷續續,癢人喉嚨。
範伸盯著那張臉。
那麵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就似是他瞧花眼了一般,一瞬變成了嬌羞,“我還,還好,多謝世子爺……”
範伸轉身擱了手裏的秤杆子,回過頭便盯著她頭上的那頂鳳冠。
純金鏤空富貴花,鑲滿了紅寶石。
好像是挺重。
範伸念著侯夫人的吩咐,走了過去,抬起了胳膊。
然手還沒碰到邊兒,身下那人卻如驚弓之鳥,迅速地躲開。
範伸一隻手僵在半空,低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
薑姝的嘴角揚起了兩回,才舒展出了一個笑容來,在範伸那雙探究目光中,輕輕地歪了歪頭,主動地將那鳳冠湊到了範伸跟前,“世子爺,覺得好看?”
那鳳冠上的流蘇擦著她的臉側。
膚色瑩白如玉。
===第29節===
範伸不動聲色地瞥開目光,半晌才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嗯。”
僵了半天沒動的手,再次落下去,卻遲遲沒有動作。
鳳冠是侯夫人定製。
做工奢華,極為繁瑣,戴在頭上如同長在了那頭發絲上一般,毫無下手之地。
半晌後,範伸一隻手整個捏住了那鳳冠,用力一拽。
薑姝埋著頭,本以為他是覺得那鳳冠好看。
怎麽也沒料到他會突然使出這招。
一時疼地眼冒金星,長“嘶”一聲後,抬起了一雙水霧朦朧的眼睛,半帶疑惑地看著他。
範伸眸子微閃,及時地鬆了手。
“疼?”
薑姝點頭,“有,有點……”
範伸看了一眼那被他拽歪了半邊的鳳冠,輕咽了一下喉嚨,“我輕些,你忍著點,頭冠太重,取了你好歇息。”
薑姝確實是在忍著,“嗯。”
範伸這回倒是仔細地尋了一圈,先拆了幾隻發簪下來。
終究還是沒了耐心。
拽頭一回時,薑姝咬緊了牙,忍著沒出聲。
第2回 ,薑姝依舊沒出聲。
範伸見她沒吭聲,以為她不疼,手上一個用力,直接一把拽了下去,薑姝疼的眼皮子幾抽,忍無可忍。
“你別動!”
嗬斥聲落下,一記響亮的巴掌聲,久久回蕩在兩人耳邊。
屋子裏瞬間死一般的沉寂。
範伸盯著自己的手背。
被扇過的地方,幾道手指印,很明顯地白裏透著紅。
那雙一向深邃難側的黑眸,似是遇上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緊緊地盯著那手背呆了幾息之後,嘴角突地往上扯了扯。
目光抬頭,緩緩地落向了跟前那張驚慌失措的巴掌臉上。
薑姝終於反應了過來,沒敢去看那雙眼睛。
急急忙忙地蹭過去,撈起了那隻手,眼裏滿是心疼自責,“瞧我,頭發扯了就扯了,疼就疼些唄,世子爺都是為了我好,不想讓我累著,我怎就沒學著忍耐些呢,竟誤傷到了世子爺……”
範伸盯著她,腹腔突地一震。
薑姝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笑,深知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頭皮頓時發麻。
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隻一個勁兒地解釋,“這不前些日子,世子爺替姝兒求回來了那藥,可能當真見了效,身子恢複後,這,這身上的功夫也一道恢複了……”
說完,薑姝又忙地哈了一口氣,輕輕地吐在了那手背上,“我給世子爺吹吹……”
範伸沒動,沉默地看著她。
薑姝吹了兩三下,便抬起了頭。
又是那張熟悉的臉。
淚珠子含在眼眶裏,搖搖欲墜,眼眶如風雨吹過之後泛著桃紅。
無不可憐。
行,又來。
範伸瞥開目光,從她手裏抽出了手,聲音聽不出喜怒,“先歇著。”
說完正欲起身出去,衣擺卻突地被人拽住。
範伸回過頭,便見薑姝抱著那鳳冠,手指頭輕輕地剮蹭著幾縷被他拽下來的發絲,委屈地喚了一聲,“夫君,我,我真的疼,你別生姝兒的氣好不好……”
範伸神色一頓。
看了她一眼後,視線落在了那一撮發絲上,語氣這才溫和了些,“抱歉,是我手重。”
“那夫,夫君,不生姝兒的氣了?”
“沒有。”
薑姝終於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那就好。”
範伸回了一個笑容給她,又才起身,“我先出去待客,晚些回,你要困了,先歇息。”
薑姝乖乖地點頭,“好,我送送夫君……”
範伸沒理她,起身往外走。
適才一群鬧洞房的姑娘婆子,不知何時落了幾個核桃在地上。
範伸一腳踩下去,腳底打了滑。
薑姝興致勃勃地起身相送,剛蹭了鞋起身,身子還未站直,“嘭”一聲,額頭撞上範伸的脊梁,一瞬又彈了回去。
習武之人,下意識地做出了動作。
薑姝抬了腿。
範伸本也沒事,不過是腳步晃了晃,誰知先是背上被撞了一回,之後便是後腰上,多了一隻繡花鞋。
這次,範伸頭都懶得往回轉,舌尖在那腮內輕輕一頂。
他怎就忘了,她是個人精。
善用表演。
***
嚴二守在屋外半天,沒見主子出來,正好奇出了何事。
身後的門“啪”地一聲拉開。
嚴二轉過頭,便見了一張陰沉如墨的臉。
嚴二不記得上回主子有這神色,是什麽時候,好像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明擺的惱怒過。
在朝堂麵對聖上,在大理寺麵對罪犯,主子的神色永遠都是一副泰然自若。
所有的情緒,似乎都藏在了那雙黑眸裏,很難讓人辨出喜怒。
唯獨今日,火氣有些不一樣。
嚴二趕緊跟在他身後。
範伸從新房出來後,也沒出東院,直接去了書房。
坐在了那張檀木椅上,閉上眼睛,外麵的一片熱鬧,似乎都與他無關。
然而耳邊越安靜,內心越起伏。
他娶的不是短命夫人,怕是娶了個祖宗回來。
如今,倒是愈發奈她不何了。
半晌後,嚴二小心翼翼地進來,立在了桌案前。
伸長脖子往裏一探,見範伸正閉著眼睛,臉頰緊繃,不由冒死出聲勸道,“世子爺,不妨再忍些時日。”
嚴二雖不知道範伸同薑姑娘發生了什麽,但主子這時候翻臉,一定是因為薑姑娘。
若按以往的慣例。
薑姑娘定活不了多長。
嚴二愈發覺得薑姑娘像極了蔣大人口中的宋家娘子。
薑姑娘原本是深閨中的姑娘鮮少出來見人。
不過是出來抓個藥,偏生不巧地就撞上了世子爺,估計連世子爺是誰都沒鬧清楚,便被他爬了牆。
薑姑娘的點頭,是真的喜歡,還是怕家人受到連累。
誰也說不清。
再者,就算那病當真是薑姑娘裝出來的,若世子爺不打人家主意,又同他們有什麽關係。
嚴二盡最大的努力去挽回即將要發生的悲劇,“大人,虞老夫人還在府上,此時不宜動手。”
不僅是虞老夫人。
還有侯夫人,甚至整個長安城,無人不知,世子爺‘愛’著薑姑娘。
恐怕連薑姑娘自己也是如此認為。
若新婚夜就死了,大人必定不好交差。
嚴二說完,範伸終於有了反應,睜眼看著他。
嚴二見自己說的話起了成效,繼續道,“且屬下以為,薑姑娘身上的病,並非是偽裝,十幾年不可能有人能做到滴水不漏,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能騙過去,屬下倒是聽說過,有些習武之人,最初正是因為身子弱,才開始學了功夫在身,但這類人,精氣神消耗太大,一般也活不長……”
嚴二平常說話不多。
今日難得囉嗦的一回。
範伸也有些意外,目光一直盯在他臉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嚴二被他盯著心虛,一咬牙便也罷了,“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辦。”
話音剛落,還未轉身,對麵那書桌上突地飛來個東西,隻朝著他腦門心砸來,嚴二沒瞧清是什麽東西,下意識地偏開。
待那東西落地後,嚴二心都涼了。
是個墨硯。
===第30節===
範伸便問他,“你明白什麽了?”
嚴二背心一層冷汗,垂目不敢答。
過了一陣,範伸又才道,“去備壺酒。”
勁兒大,他給她消了便是。
***
範伸一言不發的離開新房時,薑姝臉色都是雪白的。
那道關門聲,猶如砸在她心坎上,整個人隨著一顫,半晌才喃喃地道,“他肯定會殺了我……”
春杏聽到動靜,急急忙忙地進來,“小姐怎麽了?”
薑姝唇瓣木訥地動了動,“我,我踢了他。”
春杏瞪大了眼睛。
薑姝愈發無望,“我會不會今兒夜裏就死在這了……”
“小姐小別急。”春杏趕緊將其拉回了床邊,“今日新婚夜,小姐待會兒隻要誠心給世子爺賠個不是,世子爺一定不會追究……”
薑姝平複了好久,才冷靜下來。
鳳冠被拽下來後,早已是披頭散發。
春杏跪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替她拆下頭上剩餘的發簪子。
那頭皮一碰就痛,薑姝瞬間又恨得咬牙切齒,“他以為是拽什麽呢,險些沒把我頭皮薅下來……”
一頭發絲,硬生生地被他扯下來了一撮。
餘下的還被薅成了雞窩,春杏怕她疼,隻得一根一根地替她理……
薑姝越想越憋屈,忘了自個兒剛才還在怕死,忍不住罵了一聲,“狗東西。”
春杏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小姐……”
回頭瞧了一圈,見屋子裏沒人,春杏才鬆了一口氣,低聲勸說道,“小姐,此處是侯府,咱往後都得小心些,再說世子爺一個大爺們兒,哪裏懂得姑娘的這些東西,能主動來替小姐拆下鳳冠,已是難為了他。”
薑姝聽完,倒是不出聲兒了。
是難為了他。
可最後遭罪的人,是她。
春杏見她咬著牙不吱聲,便笑著道,“世子爺對小姐的感情,這長安城裏的姑娘,誰不羨慕?”
這話,薑姝並非頭一回聽。
可此時聽完,臉上卻有了幾分茫然。
突地問了一聲春杏,“他當真對我好嗎?”
最初她倒沒多大感覺。
自從在秦府院子裏相遇之後,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似乎每回碰到他,準沒好事……
春杏輕聲答,“若不好,怎可能費心費力為小姐治病?”
薑姝反駁道,“可我沒病。”
“世子爺怎會知道小姐沒病。”
“萬一他知道呢?”那日在秦府,他親眼撞見了她的身手,後來她不提,他也沒問,就似是秦府那一幕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這事她問過韓淩,韓淩說,有病和有功夫,兩者並不衝突。
當下春杏又回了一句,“若當真知道,為何不戳破?”薑姝更沒了任何懷疑的理由。
是啊,若是知道也不可能再去鎮國寺,還親自上門喂藥……
薑姝一時想不明白,頭皮疼,腦子也亂。
等春杏替她梳理好了發絲,薑姝便褪了嫁衣,去了浴室沐浴。
黃昏後,前院的婆子送來了幾樣小菜。
薑姝換了一身輕便的常服,草草用了兩口,之後便坐在一直坐在屋裏候著。
眼見天色黑了下來,屋裏的丫鬟進來掌燈了,薑姝終是熬不過,吩咐了春杏,“去備壺酒來。”
她能嫁進侯府,看中的不過是侯府的家世,盼著日後能過個清淨日子。
今日大婚,一切才開始。
當真就這麽死了,太不劃算。
待會兒,她先賠個罪吧。
也趁此機會,讓他先冷靜一些……
春杏起身,“好,奴婢這就去備。”
***
等春杏一走,薑姝便去翻了自己的包袱。
那日她好說歹說,幾番相磨,沈家表公子才鬆口給了她一包藥粉。
給之前還幾番囑咐她,“此物是我從鎮國寺常青法師那裏求來,一次用上半包,服用後能讓人周身無力,但切記不可過量。”
薑姝隨口一問,“為何。”
沈家也回答不出來,隻道,“常青法師既如此說了,定有道理,你記住便是。”
薑姝本想日後用著自己用。
沒想到這頭一回用,竟還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
春杏尋了酒回來。
拿著酒壺從那掛著滿是紅燈籠的廊下穿過,火紅的光暈灑在身上,整個院子處處都透著喜慶。
她五歲時就被薑老夫人買來,自小跟著小姐一塊兒長大,自然了解小姐的脾氣。
孤僻執拗。
不愛搭理人,但也絕非是那願意受氣的主。
那些年在薑家,薑夫人隻要鬧出點幺蛾子,小姐立馬回敬,從不吃虧,且一般有仇,也不會等到隔夜,當日便結算清楚。
拿小姐的話說,總不能委屈了自個兒睡不著覺。
今夜小姐大婚,卻同姑爺掐上了。
春杏到底還是不放心,想起小姐那股衝動的性子,指不定今夜還會鬧出什麽來,一時便想起了韓姑娘給她的那包藥粉。
小姐確實需要靜心。
快到轉角處了,春杏才揭開那酒壺蓋兒,悄悄地放進去了半包無憂散。
薑姝見春杏進來,主動上前接過酒壺。
“呆會兒你就在外頭守著,別走遠了,若是察覺出了不對,立馬去正院找侯夫人……”那閻王真要動起手來,估計也就侯夫人能救得了她。
春杏點頭,又趕緊出去讓人備小菜。
薑姝拿了那酒壺過來,轉個身的功夫,手裏的半包藥粉,便灑了進去,輕輕地搖了搖,剛放在桌上,屋外便有了動靜。
門口的丫鬟喚了一聲,“世子爺。”薑姝立馬捏了捏嘴角,迫使自己揚起了一抹笑容來。
範伸跨步而入,手裏也提著一個酒壺。
嚴二剛備好遞給了他。
兩人適才多少有些不歡而散。
明麵上怎麽著都是薑姝理虧,幾個時辰裏薑姝也想明白了,既打定了主意賠罪,也沒再扭捏,乖乖巧巧地喚了,“夫君……”
範伸抬頭。
便是跟前人一身紅衣,秀發披肩,倚立在那微微垂首,拘謹地捏著手指頭。
儼然一副做錯事了的孩子,等著人訓的模樣。
範伸眸色不動,似乎並不記得適才屋裏發生過什麽,渡步到了桌前,擱下了酒壺,才平靜地道,“坐。”
“夫君先坐。”
薑姝忙地上前,替他拉了拉那圓桌底下的小木凳。
兩人和和氣氣地坐桌旁,起初薑姝還問了幾句,“夫君累不累。”“外麵的賓客都安置好了嗎。”
範伸均是不鹹不淡地答,“還好。”
薑姝便也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尷尬地聊不下去,隻能僵硬地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屋裏的紅蠟已經燒了一大半,也沒誰打算離開屁股底下的凳子,更沒誰去主動提歇息之事。
都在候著。
過了半晌,春杏端著小菜進來。
兩人神色各自一鬆,同時提起了手邊上的酒壺。
薑姝抬頭,範伸也抬頭。
薑姝笑了笑,起身先往範伸的酒杯裏滿了杯,“世子爺今日忙,沒空顧著自個兒,都是些小菜,將就著用些……”
範伸扣住酒壺的手指動了動,隻得先擱下來,應道,“好。”
酒水入喉。
範伸又用了幾口小菜,才不動聲色地提起了手邊上的酒壺,往薑姝跟前那酒杯裏滿了杯,“青酒暖身,你也喝些。”
===第31節===